《芙蓉-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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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6期-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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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林飞早已经被罗浩教唆好,按照吩咐他自然什么话都不会说,热情让了座,再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罗干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看林飞给罗小火辅导作业,如果罗浩回来得早她还能见到,回来晚了,干妈也只好一个人先回去。不过,罗干妈来的次数多了,憋了一肚子的话总不能老原封不动地带走,免不了要对林飞流露几句。她对林飞说你要好好帮罗小火啊,他爸爸妈妈都这么忙。林飞说,当然、当然。有一次罗干妈甚至对他说,你劝一下罗浩嘛,他们这样闹也不是个办法,两个人过日子好好的嘛。林飞没吭声,他的为难大概罗干妈也感觉到了,她自嘲着说,倒也是,跟你说也没什么用处。 
  苏晓荣在这期间也回来过几次,差不多都是晚上九点钟左右。罗浩告诉苏晓荣干妈来过了,苏晓荣装成浑然不知的样子,她问干妈来干什么?罗浩直说,还不是说你怎么怎么好。苏晓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我好?我有什么好?只会让你后悔。她是借换鞋的功夫说的,等她抬起头时脸上还挂着嗔怨,当然这种挑衅很快就过去了,然后她没事一样和罗浩一起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闲天,聊的都是白天发生的琐事,这种情形又要轮到林飞迷惑了。等到了十一点苏晓荣还没有走的意思,林飞就只能回学校。 
  头一次是罗浩让他回去,他说小林要不今天你回学校吧。林飞站起来,却不着急走,那——他的意思是罗小火怎么办?你休息一下,罗浩说,明天我来送吧。那时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林飞在路边光等车就等了半个小时,回到学校,宿舍里灯已经熄了,他的床上还睡着一位不知哪位同学的父亲。 
  这是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当然就会有第二次,以后只要苏晓荣一回家,在沙发上稳稳地坐上一个小时,林飞就知道这一天他应该离开了。问题是苏晓荣并不是不走,有时候哪怕十一点她都要走,但她不走,林飞也不能提前走,他又无法问,所以只能打着哈欠陪他们熬着,等着苏晓荣心血来潮又遥遥无期的决定。好几次林飞出门时已经没车了,他沿着灰尘扑面的环城路朝学校走着,越走越气闷,那时候街上光秃秃的,水泥路上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林飞在一种很孤寂的情绪中开始想心事,罗浩当初为什么会娶这么一个无用的女人,而且这么自私?!很显然,林飞的情绪已经被罗浩的情绪替代了,甚至,他的愤怒还超过了罗浩,以他所受的损伤,他对苏晓荣似乎更加不能容忍。在他看来,这个家的混乱无序都是苏晓荣亲手造成的,而他呢,在这场混乱中被人挥来赶去,这么晚的晚上,还要被逼回学校,而这时候他床上说不定又睡着什么人的父亲了。 
  这一天是罗浩的生日,苏晓荣和干妈都来了,显然她们是约好的,来给罗浩庆祝。林飞去集市上买了菜,又按罗浩的吩咐买了几瓶葡萄酒。林飞图省事,弄了个火锅,七点钟《新闻联播》的片头音乐一响生日宴会也同时开始。最初的气氛还是围着罗浩来营造,唱了生日歌,说了恭喜的话,林飞也被叫上桌子一起陪酒,后来就有些失控了。苏晓荣和干妈都喝了不少,买的两瓶葡萄酒都见底了。他们开始聊从前在乡下的一段日子,听上去好像他们三人都在一个剧团里待过,那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他们到乡下巡演。苏晓荣说,我们俩一上台唱《天仙配》,那些农民就起哄,团里的人干脆叫我老七,叫他老董。苏晓荣说着开始吃吃地笑。干妈说,是嘛,那时候谁不羡慕你们,都讲你们两个是被哄出来的。一开始,罗浩也喝得满面红光,对林飞说,我也考过大学呢,真的,小林,那一年就差七分,只差七分就录取了,可惜啊,这就是人的命吧。林飞在罗浩的感叹中起来给罗小火拈菜,叫他不要吵,吃完了就到里屋玩。干妈说,你们家小林不错,人又勤快,又是大学生,以后哪个找到他可享福啦。林飞笑了笑,坐下来仍旧默默地喝酒,他的脸红得厉害。苏晓荣说,小林以后可别找个像我的,又不会做事,又不会做菜,只会讨人厌。苏晓荣说完笑眯眯地盯着菜锅看。罗浩看着她,佯骂道,神经病啊,小林,你先吃饭吧,别理她们。又喝了一会儿,林飞到里屋陪罗小火玩小车时,外面却闹起来,苏晓荣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说的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命苦,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是这么长大的,爹妈就是这么教的。接着又笑起来,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吃到嘴里了,又想要自由。干妈也喝了不少酒,借着酒意说,罗浩比我们家老王可好多了,换成他才气死你,罗浩起码不嫖吧……筷子掉地上了,然后是酒瓶被踢翻,干妈的声音,放手,放手!你信不信?!林飞赶紧跑出去,看到罗浩正扯着干妈的手。原来干妈喝完了酒,还想去买一瓶,她叫林飞帮忙。用罗浩事后的话,那一天她们是存心来借酒闹事的,什么生日宴会,他妈的简直就是个鸿门宴。罗浩说,小林不要去。干妈还是隔着罗浩把钱递过来,别听他的,小林,你去买一瓶白葡萄酒,就一瓶。罗浩说,他怎么会听你的,也不看看是谁请的他。干妈还是把钱塞到林飞的手上,林飞有些为难了。罗浩说,你们再喝,我就走了呢,小林你们那儿还有没有空床?!罗浩确实生了气,这时候苏晓荣趴伏在桌上,从锅里拈出一根黄豆芽,不知想看还是想吃,就这么举着,她好像一直在笑,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那一天罗浩的确准备和林飞去他们学校,都走到一楼楼梯口了,罗浩又改变了主意。罗浩回家是因为罗小火,他们出门时干妈已经喝醉了,吐了一地。苏姐没醉吧?林飞第二天问,罗浩说,她?她会醉,她的酒量我还不知道,我回来你猜她在干什么?做脸!她会醉?!那天还发生了一件意外,罗小火的可凶啦螃蟹乘乱逃之夭夭,第二天下午林飞和罗小火从学校回来时只看到地上一只空碗,可凶啦螃蟹的新居里除了半碗水什么都没剩下。罗小火问,它会不会死呢?林飞想了想,摇摇头,不会的,它只是躲起来了,过几天你说不定就可以看到了,它可能变得像篮球这么大。 
  那个生日宴会给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一层阴影,罗浩回家的时间明显晚了,甚至有时候他根本就不回家,他在朋友家打麻将,要不干脆泡澡堂,在九龙池里过一夜,显然他是为了躲苏晓荣,但苏晓荣也一连数天没露面。和林飞在一起的只有罗小火,能影响他情绪的也只有罗小火。林飞曾经想给罗小火补点课,除了做作业,他还想让罗小火读点课外读物,他从学校图书馆借来一本古代少年英雄故事,让罗小火做完作业就读给他听,但事实证明那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徒劳。罗小火会问,凭什么?即使读,也是小和尚念经,边念边发出怪声,这声音自然让林飞的眉头都皱起来,他决定拿出点威仪,好好念!罗小火干脆停下来,好好念的嘛,天,这么好。罗浩在的话大概会说,罗小火,你给我认真点,林叔叔也是为你好,要不他管你这么多……罗小火嘟着嘴,气呼呼地还嘴,我好好念的嘛,又不是没有好好念。罗浩把林飞叫到一边,小声地说,你还是要慢慢来,以前我们也没有这么要求过他,要他接受还要有个过程。 
  很奇异的是那场混乱的生日宴会过后,林飞的情绪也降到了最低点,每天他似乎都很被动地重复着昨天:早晨起来,他要先替罗小火找一身干净衣服,如果没有,那就意味着晚上他要把那堆脏衣服洗出来,下午接罗小火放学时,他们拐进一家菜场,先去买菜,接着乘罗小火做作业,他要把他们的晚饭做出来……可能有些单调了,但真正影响到他心境的应当还是林飞觉得自己的身份正被悄悄地替换,这一点他已经能够感觉到,与一名严格的家教相比,现在他干的活儿更像是一名保姆,接孩子,做饭,洗衣服,拖地板。那些客人或许没有看错,罗家真正需要的不是什么家教,而是保姆,所以他们才会把他看成一名保姆。罗浩请他来只是他儿子需要照顾,需要有个人把他从车水马龙的路上平安地送到学校,再带回家,至于罗小火的成绩,他们倒不是非常在乎的。他想起他的同学孙美,现在他终于明白罗浩为什么会选择他而不是孙美了,孙美是家教,而他,只是个保姆。 
  看在钱的份上,他应当无所谓,可林飞又无法把他家教的身份全部在脑子里彻底更换,那些残留的家教使命感也使他时时都在警惕自己的责任,一方面他陷入一种疲劳不堪的厌倦,另一方面他又因为这种厌倦而变得挑剔——他生活在一个行将就木,就要毁灭的环境里,毫无希望可言。尤其有那么几天罗浩忘记给他们生活费,这样林飞就不得不开始动用自己的存款,他不知道怎么跟罗浩开口要,只好心痛,因为罗小火现在吃的饭菜到零食都是用他的钱买的。林飞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忍受不了公子哥儿罗小火了,他像重大发现一样看到罗小火每次吃饭都在饭碗四周洒满饭粒,而且每次都在碗里剩下半碗米饭,他教训他,你应该把饭吃完,这多可惜。我吃不下了。吃不下,那你请——我盛饭时,就应该只盛半碗。林飞自己也倒饭倒菜,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就见不惯罗小火剩饭,他给他讲道理,讲勤俭持家,但直到他离开罗浩家罗小火饭后剩半碗米饭的习惯还是保留着。罗小火毕竟是孩子,这些事转身就忘了,林飞却还在兀自生气,他气冲冲地在厨房里洗碗,用锅碗碰得叮当响来表达他的心情,原本他准备把罗浩家混乱的房间整理一下,现在他决定算了。罗小火这时候又犯了懒病,明明杯子就在不远的桌上,却要请林飞帮他拿。林飞看着他一扇猪肉一样横在沙发上,憋着气给他递过去,接着又是一把玩具手枪。林飞终于火了,自己拿,你比我离得还近,自己不会拿?罗小火也火了,你好好讲嘛,那么凶。罗小火一火林飞倒有些心虚,他怕罗浩回来罗小火会告他的状,但没有,罗小火没有告,可能还没学会,也可能他天生就知道这是要他自己解决的。 
  这之后林飞好像有了一点变化,他内心一直在去与留的问题上摇摆不定,他对伏侍人的差使厌烦透顶,他其实并不喜欢做饭、替别人做饭,他一直在不停地读书上学,照顾自己都没什么经验,却要照顾一个孩子,有时候还要加上两个大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步步落到这个位置上。但这一切也可能因为又一个清晨来临而彻底改变,林飞忽然间发觉他还是喜欢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做事慢吞吞的小男孩,喜欢他自然、有趣的谈吐,有时候则是可怜,他的父母就要离婚了,而他还蒙在鼓里;有时候则是因为环境,他挤牙膏或者在卫生间冲淋浴,某一刹那间,他想到要从这个熟悉的地方离开竟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感伤。 
  关于林飞的变化,罗浩也与他分居的妻子谈起过,他说不知怎么搞的,最近他好像一直都不太高兴,我问过罗小火,你家儿说又没有让他生气。苏晓荣说,我也是觉得,不行就换嘛,你花这么多钱又不是要看他脸色的,他本来就黑,再整天垮着脸,谁欠了他钱一样。罗浩说,小县城的人嘛,本来就拘束,再一紧张点……罗小火一直蹲在地上玩羊骨头,这时候也插嘴说,他每天都给我吃面,我不想吃,他还要煮,面怎么吃嘛?!罗浩觉得要替林飞说句公道话,至少在他决定换家教前,他不能让林飞从罗小火身上感觉到。不过,罗小火,说归说,林叔叔对你学习还是帮助很大吧,那天我一去学校,老师都夸你最近的作业做得好,考试也不错,所以林叔叔说什么还是要听。罗小火不吱声了,至少从他父亲的语气里他知道,他上面压个家教的命运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他又坚持不想每天晚上都吃面。 
  那是快放暑假时发生的事,那天林飞从集市上买菜回来在街口,看到一个农民,扛了一口袋和一背筐螃蟹正在叫卖。他是先听到声音才注意到螃蟹的,口袋里的声音就像那里面藏着几千只滚动的玻璃弹珠,而背筐里几百只河蟹攀附、纠集着,嘴里吐着气泡,并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泥腥味。林飞蹲在那只背筐边盯着那些彼此依赖又相互践踏的螃蟹看了好半天,然后才问明了价钱,用五毛钱买下其中的一只。他是这么打算的,回去后把那只螃蟹放在一个脚盆里,发现可凶啦螃蟹的消息由罗小火来传播,他还会告诉罗浩和苏晓荣,它的脚和钳子都长出来了。罗浩和苏晓荣当然都会围上去看。罗浩啧啧称奇,说,真的呢,和原来的一样大。苏晓荣说,要小一点。罗浩又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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