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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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宝旧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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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雄”字认识的人多,所以我们大家以为他的大名就是黄绍雄。


第五部分第二十一章 隔壁童话楼(2)

        
    黄绍竑先生原来是桂系重要人物,和白崇禧、李宗仁齐名,担任过广西省政府主席。在一九二七年,支持与参与了蒋介石清党的密谋。在抗日战争时期,一九三七年担任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第一副部长,主管作战计划。后来任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指挥国民党军队在正定太原一路的抗日防御作战。一九三八年出任浙江省政府主席,他在任内热情接待过中共领导人周恩来到浙江视察新四军部队。    
    一九四九年一月,国共和平谈判期间,黄先生为南京国民党政府和平谈判代表团成员。四月随谈判代表团到北平和中国共产党代表进行谈判。后来由国民党和平谈判代表团推定他回南京,劝告国民党当局接受双方代表商定的“和平协议”。    
    一九四九年八月,他从香港回到北京,九月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他历任国家政务院政务委员、中国人民国防委员会委员、民革中央常委兼和平解放台湾工作委员会副主任。    
    但是,如今这些大学生没有提任何一句他这些历史上的“丰功伟绩”,而是把他当年反共的老底儿都揭了出来。另一方面,他们重点是要挖出他们的右派同学——林希翎的根子,他们认为那就是黄绍竑先生。    
    我们这些孩子,不可能知道这么复杂的历史,只是感到奇怪,这么反动的人物,为什么共产党给了他这么高的待遇?还要有解放军给他当警卫?真是搞不明白。    
    许多激动的大学生,就开始擂打六十五号的大红门。    
    “黄绍雄滚出来!黄绍雄滚出来!”他们愤怒地高呼,更加猛烈地擂打那大门。    
    这个胡同简直就是人山人海,塞满了大学生和看热闹的群众。    
    突然,大门上的小门轻轻的打开了,人群顿时就静了下来。一个解放军班长站了出来,学生们一时不知所措了。一个学生的头头走了上来,对那个军人说:    
    我们要进去把黄绍雄拉出来批判,你应该站在人民一边。    
    那个军人客气但是冷静地说:    
    他不在家,出去开会了。再说,这所房子是国家的公共财物,你们的革命热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希望你们爱护公共财物。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这所房子的安全和完整。希望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说完,就进去关上门了。    
    那个学生领袖冷静了一些,但是还不甘心,就对那些学生说:    
    同学们,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不抓到黄绍雄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誓不罢休!    
    学生们热烈地呼应。我们孩子跑来跑去,不知道今天这出戏,会是怎样的结尾。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开了过来,学生们立刻兴奋无比,就潮水般地涌了过去。他们朝那个小车高速地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子,高呼着口号。汽车缓慢了下来,我探头一看汽车里坐的是我干爹朱老丹。我们几个孩子都认识他,就齐声大喊:你们弄错了,这不是黄绍雄,你们弄错了。    
    学生们一愣,我看朱丹伯伯连连对司机挥挥手,要他赶紧开走。    
    汽车就绝尘而去。我知道,他要司机绕道走我们大雅宝胡同宿舍的前门了。    
    学生们一下又泄了气,有些人都喊累了,就靠在墙根儿坐下来休息。    
    这时候凄厉的救护车的警笛从远处传来,一辆白色救护车急速开来,人们纷纷闪开,就连激动的学生也都傻了。救护车开到门口,军人们麻利地打开大门。救护车冲了进去,大门又迅速关上。沙贝说了声:上!    
    我们几个孩子调头,回到我们院儿,若干秒以后,我们都趴到房上了。    
    救护车就停在院子中间,几个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冲进了小楼。一会儿,他们抬着担架出来了,一个老人面色苍白、人事不知地躺在担架上。我的冰雪公主,今天也苍白如纸。她抬起眼来似乎看到了我,但是,似乎没看到我,她的目光透视而过。我的脸也煞白了。一个老太太拉住她的手,静静地站在路边。整个过程没有人说一句话。他们家的一个年轻人匆匆跳上了车,车门一关,救护车又凄厉地叫了起来。    
    大门一开,救护车冲了出去。这次居然没有一个大学生去阻挡那辆救护车,他们惊愕地站在那里,看那救护车迅速地消失了。    
    大门没有关,那个军人再度站了出来,说:人已经自杀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大学生领袖和其他人没有再说什么,就默默收拾东西,集合队伍。周围的百姓和我们这些孩子,也没有人说话。默默看他们走了,也就四散了。我们都被这个场景深深地震动了,谁都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我回到家里,家里也静得出奇。    
    朱丹伯伯和爸爸、妈妈在里屋小声说话,和不久前我干爹来时候轰轰烈烈、笑声贯云的情景,简直是天上地下。我知道,这不祥的宁静,也许预示着暴风雨就要来临了。〖〗爸爸、姐姐和我们五兄弟(摄于九十年代)人们说我们大雅宝是风水宝地,人们真没说错。    
    在这个时代大风暴中,每个人的命运真是无法预测的。    
    我爸爸是那个企图复刊出版的反动刊物《万象》主要参与者,还担任了召集人,并且还自己编纂了第一期的栏目,自己还写了文章,还画了画。如果要打他一个右派,材料是足够的。    
    但是,历史是许多必然和许多偶然的重叠,尤其是中国现代史更加不可预计。    
    当人们都认为,我爸爸必定是板上钉钉的右派了,连《人民日报》的姜德明先生都以为我爸爸早就已经打成右派了。    
    突然,上级决定,要我爸爸立刻走马上任,担任中央美术学院反右领导小组的组长。    
    中央美术学院的一些老教授,以为我爸爸一定是个官场的权术高手、老手,在复杂的斗争漩涡中推翻了江丰先生,夺取了这个运动的领导权。    
    他们哪里知道,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政治游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种故事。江丰先生自己也知道其中的复杂,毛泽东亲自点他名字要把他打成右派,这是下面谁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后来,一直到最后江丰先生都是我爸爸的好朋友。    
    而这个运动游戏,还必须要一个符合这样标准的人,来当头头。这就是必须要一个从延安来的人当领导,当时就阴错阳差,我爸爸就让人家一把从悬崖边上给拉回来,还推上了领导地位。这一切都是上级的安排。连要按照比例打多少右派,也都是上级安排的。中央美术学院和其他单位一样,右派必须要有一个百分比,于是,就有一些老师和学生被打成了右派。    
    从历史来看,我父亲应该对此承担多大的责任,这我不知道。这要后人来评说,如果他们有了更翔实的材料,有了更深入的研究。    
    我只知道,大雅宝是个风水宝地,一九五七年我们大雅宝这个院子,居然没有出一个右派。被打成右派的教授彦涵先生、袁迈先生等,在我们这群大雅宝的孩子们来看,这都是由于他们搬出了我们大雅宝。他们真不应该离开这个风水宝地。    
    事实是所有当时还住在大雅宝的教授,没有一个被打成右派。按照当时上级要求的比例数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简直是个奇迹。    
    那里就是风水宝地,就是一个发生童话的地方,讲述童话的地方,继续发展童话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大雅宝。    
    我怀念所有在大雅宝生活过的人,那个一去不复返的童话年华。    
    我甚至怀念昔日的隔壁童话楼,那个白发老人和那个童话里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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