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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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宝旧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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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他路过墙报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我们的墙报,当时就停了下来,叼着烟斗仔细看我们的墙报。突然他哈哈大笑,声音特大,在中院儿走廊里来回共鸣,笑得地动山摇。别看他个子不高,笑声真是气冲云霄。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回合。    
    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目的。虽然后来黄叔叔把我们收编了,也要求我们一本正经地办起了正式的墙报。    
    但是,暑假我们最重要的活动仍然是斗蛐蛐儿。    
    永葆童心的“老顽童”(卓雅提供)古人把它叫做促织,字儿话叫蟋蟀。我们当然知道,可是叫蛐蛐儿,还是亲切百倍。它的双翅一抖,我们的心尖都跟着乱颤。    
    黄叔叔也有绝的,他对我们说:他自己逮蛐蛐儿早就是多年的行家高手。让我们全力以赴,好好去逮,回来以后才有资格去找他斗蛐蛐儿,大战三百回合。    
    好,这一下我们全体好汉,绝对不甘示弱,于是就摩拳擦掌整装待发了。董家的哥儿俩一度被我们叫做工业化,他爸爸给他们一人买一身劳动布的衣服,那衣服就和侯宝林说的一样:禁(读音第一声)拉又禁拽,禁扯又禁踹!每人脚下还都蹬着一双翻毛高腰儿的皮鞋。    
    你想他们爸爸真是用心良苦,对付这帮土匪当然不能随便地剿灭,又要适当地节省,又要顾及到他们的安全。他们这身工作服拾掇,要样有样,相当威风,同时还非常实用,无论我们和大羊宜宾胡同的孩子土坷垃大战,还是到豁子外去逮蛐蛐儿,这身行头再合适不过,无论跌打滚爬,还是上房揭瓦,无论是钻铁丝网,还是扯喇喇秧,别的服装都绝对不灵。忘了告诉你,我们大雅宝胡同,原来叫大哑巴胡同。后来民国时期,就雅化了一番。可是你那会儿要是叫三轮儿,说:来个车,去大雅宝胡同,人家准白你两眼:先生,真不知道您说哪儿呢?    
    要是你说:来个车,去大哑巴胡同,人家二话不说,走着!刚才我说的那个大羊宜宾胡同,原来就是大羊尾巴胡同。小羊宜宾胡同后来搬去了文学家沈从文先生,他是黄永玉叔叔的表叔。我知道他老先生原来住在东堂子胡同,黄叔叔没来之前,我们就知道他。我妈妈老念叨他,讲他的故事给我们听。我娘娘不认识字,可是对他们家的事情倒了如指掌,没事还和我讨论讨论。我至今也不明白我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雅宝的老太太可真不得了。北京话“尾巴”读作“乙巴”。所以大羊尾巴胡同被雅成了大羊宜宾胡同,那边儿的孩子隔三差五地要和我们大雅宝的孩子大战三百会合。后来他们自动向我们投诚了,一来大雅宝的孩子越来越多,将多兵广——尤其我们院儿这么大的孩子,呼拉出来就是一大片,简直漫山遍野,简直就是一队坚强的野战军。    
    二来沙贝、沙雷哥儿俩又是武器制造专家,使我们不但人多势众,同时武器精良,什么橡筋动力钉子手枪,什么胶泥石灰手榴弹,制作功夫了得,很快就在这一片儿创出了名声。很快我们扫平了这一片儿,从此没有别的胡同孩子敢和我们院儿的孩子较劲了。    
    这些新式武器都是沙贝的点子,沙雷的手工。如果赶对了点儿,他们哥儿俩,准是中国的爱迪生兄弟。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的孩子们在所向无敌之后,没来得及寂寞地独孤求败,就立刻找到了新的暑期过剩精力投射点,这就是蛐蛐儿!因为我们这帮孩子有段时间忙于备战、制造武器,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于是我们的蛐蛐儿,在这个胡同里还被小蛮子他们远远地抛在后面。原因很简单:我们院儿逮蛐蛐儿的高手大生子,在这个游戏里从来不和我们扎堆子,他的蛐蛐儿绝不代表我们院儿的孩子出战。    
    那会儿,我就觉得哥们儿够狂的,你不也就比我们大一点,你不也就比我们能耐一点,你远征豁子外也就比我们远点。话说回来了,人家就一句话,顿时把你顶到南墙:不错,就凭这几个一点儿,逮到的蛐蛐儿就比你的棒得多得多!我们拿黄叔叔的话对他实行激将法,他听我们添油加醋说了黄叔叔的狂话,他也就笑笑,说你们先去,等你们都真输给他了,我再去看看也行。    
    那时,我们挺不忿的,好歹你也是咱们甲二号的,你蛐蛐儿棒,我们绝对承认,怎么老不拿出来代表咱们院和马路口上的小蛮子练练,当然咱们胡同真正的蛐蛐儿高手是煤铺大院里的春英,他的蛐蛐儿在南小街一带,谁不知道绝对头一份。大生子也就笑笑,也不争辩,也不和我们一般见识,似乎在这里他是大人,我们是小孩儿。其实他也够土的,赵大爷带头剃个光头,还给大小生子哥儿俩都剃成大秃瓢。现在想想也是的,他们家就一间房,进门就是一个大通铺,大夏天的都乘凉到半夜,赵大爷和大生子就拉一块铺板睡在门洞里,小生子和她姐就睡在屋里。天刚亮他们都起来了,也就小生子还有点儿特权,可以多睡会儿。你想,这会儿就有人上班了,弄不好,教务处、办公室什么的就有电话来找老师了,全院儿就这一个电话,还就在大生子他们家的东墙上。    
    你可能在抗日时期的电影里,见过这种电话:一个木头盒子,盒子上有个黑胶木的圆筒,那就是您对着说话的地方。听筒拖住一根电线,可以挂在木头盒子外边儿的那个铁叉子上。这些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全都是用这一个电话,可惜那年头这里没有录音设备。如果这个木头盒子有记性,多少有趣的故事会从这里衍生出来:讨论国徽的,研究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构思《开国大典》油画的,设想出版《万象》杂志的,等等,等等,就全靠这么一个电话,真难为它老人家了。赵大爷一家四口就靠他一个人当门房的工资,而且姑娘已经到了要找婆家的岁数了。有一天,我看见他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全都吃土豆儿蘸白糖,我问:怎么不吃饭?赵大爷笑着说:天太热了,吃这个多舒服。就连忙要给我拿一个,我家里不让我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就笑笑婉拒了。晚上告诉我妈他们家的奇怪伙食,我妈沉了一会儿,说:他们家困难啊。大生子不知是天生的手巧,还是后来学的,他不知道到哪儿找了一个旧变压器,拆出来许多漆包线,用砂纸把漆皮都褪了下去,变成锃亮的铜丝,然后,一来二去编出来了能气死工艺品商店的蛐蛐儿罩子。他早出晚归,逮了很多蛐蛐儿,可是也不和我们斗,也不在胡同里显摆。天天逮,也不知那些蛐蛐儿都哪儿去了。后来孩子们传说,他去东四卖蛐蛐儿了。啊?至于吗?我们都愤愤不平,好像他对不起我们大伙儿似的。可是第二天,我们没一个人再提这个话茬了。看来所有的家长,都异口同声地要求孩子们不要再议论他们一个字。他们家是我们院儿里,最需要照顾、最需要理解的一家。于是沙贝来找我,说:咱们人穷志不短,马瘦毛不长,远征豁子外,踏平鬼子坟地,一定逮回来真正的好蛐蛐儿,不能让小蛮子和春英那么得意。再说,黄叔叔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咱们没有好蛐蛐儿,就没有发言权。沙贝的主意往往出人意料,还非常浪漫。他说:最好咱们能逮住个八厘的。


第三部分第十章 黄永玉(3)

    据说称蛐蛐儿的戥子,称出来最重的、也就是最大个的好蛐蛐儿,正好八厘,所以八厘成了蛐蛐儿极品的简称。他接着兴高采烈地说:我不拿出去斗,在家里好好养着,盆着。我给他吃螃蟹肉,再给它找一个小巧玲珑的金三尾,让它们成双入对,以后甩籽,明年春天大批的上好蛐蛐儿秧子,就孵出来了。别说这条胡同,就是整个南小街,甚至包括东四牌楼那边玩蛐蛐儿的都得吓傻了,黄叔叔也得对咱们心服口服了。    
    那会儿我们说孵蛐蛐儿,得说“奋”蛐蛐儿,要不就露怯了。为了让你明白我才和你通俗一下。他们哥儿俩还真是坐言起行,没有漆包线,他们就去买了铁丝,没两天也编好了自己的蛐蛐儿罩,沙雷是眼角一瞄就会的主儿。李燕,剪了一块纱窗,卷成个筒,一头用三合板堵上,另一头使一支旧袜子筒缝在纱窗筒上,这就是逮蛐蛐儿的必备用具之二:亮子。这是存放抓到的蛐蛐儿的地方,好比是钓鱼用的鱼篓——好进不好出。沙贝没找到纱窗,二话没说,干脆就拿他们家一个碎了胆的旧暖壶竹壳子,再缝上一个旧袜筒子,顿时齐活。    
    这哥儿俩又把自己家的火筷子烧红了,砸得又直又尖,这就是直捣蛐蛐儿窝的用具,逮蛐蛐儿必要工具之三:钎子。终于小燕、小宝也都先后备齐了这三宝,于是个个都全副武装,准备出征了。我估计他们和我差不离,手都没董家兄弟这么巧,估计他们逮蛐蛐儿的这三宝,九成是买的或者是过去家里存下来的。    
    我可就惨了,做也不会,家存也没有,这会儿我又没有足够的零用钱。好在沙贝沙雷哥儿俩,决定吸收我这个热情澎湃的志愿军,于是我两手攥着空拳就和大伙一起出征。好在人多势众,我们兴高采烈、浩浩荡荡出发了。小生子最后才得到他爸爸的同意,连滚带爬地追了出来,就和我们一起出豁子啦!那会儿出豁子,和现在出国的意思差不离。那时候,北京四周还围着城墙。因为交通慢慢发展了,就那几个城门不够用了,在朝阳门和建国门之间拆了一段城墙,就是我们这个豁子,让大雅宝胡同直接通向了城外。    
    这就是今天的雅宝路。    
    当时城墙用途很多,家里垒个鸡窝,砌个花池子什么的,就到豁子那边搬回来几块城砖。要用黄土,直接到豁子那里去抬两筐。我估计春英他们家没少用城墙肚子里的黄土做煤球。那时候,觉着就是方便,人们大概觉得祖宗那会儿留下来的东西,就是让我们随便用的。那时候谁都知道人民政府准备在北京西郊盖一个新北京,这些老东西肯定都要拆走的。那会儿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再复原是不可能的了。除旧迎新,这旧的还要它干嘛?我们这是废物利用。于是我们整队,向豁子外出击,决心要逮回来最厉害的蛐蛐儿,誓言要在南小街一带,势如破竹,横扫三军。且不说我们让草棵子里的小咬,叮得浑身大包,也不提让喇喇秧在我们胳膊腿上抽出来一条条的红印子,更别看我们一身臭汗两脚黑泥,虽然我们没有逮着一个够得上八厘顶尖蛐蛐儿的,可是我们的凉子里小红头、大黑头各种蛐蛐儿都快装满了,我们为了让蛐蛐儿舒服,还在凉子里塞上了一把青草,看来它们在里面也很快乐,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它们已经开始此起彼伏地演奏起来了。一回到大雅宝,我们各人赶紧窜回家,赶紧洗涮一番,免得大人看见有气。我们洗完了澡,换完小背心儿,就到李燕他妈妈那儿上点儿二百二红药水,或者抹点儿碘酒,个个都有伤。这有什么,轻伤不下火线。我们清楚。第二天一大早,沙贝、沙雷就和我一起细细给蛐蛐儿分类,我自己逮的蛐蛐儿都用纸筒装着,放在沙贝的亮子里存着。可惜这些家伙牙口太好,全都咬破了纸筒移居到沙贝的凉子里了。好在我们都好说话,沙贝和我大概分了分,各自选了几个将军级的蛐蛐儿,放到准备好的瓦罐里面。沙贝告诉我,必须给它们吃辣椒,让它性子火爆,才能够开牙。蛐蛐儿要是不开牙,那真是个大也没用,关键在于战斗力。经过几天的认真准备,我和沙贝、李燕、小宝也进行了演习性的战斗,最后选出来三只最厉害的蛐蛐儿,就相约一起到黄叔叔那里去比个高低。我们一人捧住一个罐儿往前走,后面跟上了全伙梁山好汉。连不大和我们凑合的大生子,也跑来看看这个空前的蛐蛐儿比武大会。黄叔叔正在家里刻木刻,这是他自己的加班儿,每天他真正干活应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所以我们来了,他并没有不高兴,乐呵呵地说:好啊,你们的三个大将军,准备哪个先上第一场。    
    我们笑了,说:我们先看看你的蛐蛐儿,再决定。我们都知道那个赛三场马的故事,现在不用动这个脑子,就是先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蛐蛐儿?你想我们看黄叔叔每天忙得要命,他讲故事的本事,我们早就领教了,于是如今就怀疑他的话里大概水分不少。先把大话放在这儿,反正以后再找辙。他一个香港来的人,知道怎么玩蛐蛐儿吗?不会,我们再教你。那会儿,我们真是有点要镇镇牛烘烘的他的意思。他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好的,别忙,我来洗洗手。他接着慢条斯理地洗手,然后点上一锅烟丝,把他们家的小炕桌四平八稳地放在院子中间。再转身回去,像魔术师一样,接二连三捧出了几个大号澄浆底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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