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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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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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的!天门口人都怕死,又都不怕死,都善良,又都不善良,杭九枫就是最好的
例子。有最会利用不怕死和不善良的傅朗西,杭九枫不如鱼得水才怪。”
    “这都是你从那本捡来的日记里学的吧?能给我看看吗?”
    “你已经年过六十,还是看些花好月圆的东西吧!”
    “露馅了吧!脚上早就当了逃兵,心里还是藕断丝连。”
    “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单纯感情没有,复杂感情还在。”
    这时,柳子墨敲门进来,笑吟吟地冲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家家户户都吃
过团圆饭了,雪家屋里才传出激烈的鞭炮声,一会儿就有很浓的硝烟漫出天井,升
入空中与弥天大雪融为一体。
    到雪家吃团圆饭的除了常娘娘、王娘娘、布店伙计、帮忙种田的,还有这些人
的家人,共有三十几个。本来还要请紫玉和傅朗西,一想到他们刚结婚,第一个团
圆年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过,就放弃了。吃完饭,每家人都得到一个装有布匹、盐、
糖果和鞭炮等物品的篮子。
    外加两块银元。与往年不同,今年向这些人说感谢话的不再是梅外婆而是雪柠
:“如果不嫌弃,并能体谅在一些事情上的照顾不周,请你们过完年后一定再来。”
请佣人和雇工的富人家都会说这类话,在雪家忙碌一年的这些人却硬是认为,只有
梅外婆和雪柠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他们都说,初一初二给最亲的亲人拜年,初三初
四给最亲的亲戚拜年,初五上午哪怕大雪封山,也要爬回雪家。临出门时,大家到
处找雪蓝,要给她一些压岁钱。早有准备的梅外婆和雪蓝一起躲进房里不出来。王
参议难得有机会说话,他伸出手,让大家将压岁钱全给他。王参议的手没有白伸,
那些拖家带口的女人,非要自己的孩子摸摸王参议的手,沾染一些富贵之气。董重
里很知趣,杨桃刚死不久,就算贵为一县之长,也没有人肯碰他。董重里退到相对
较远的地方,该走的都走了,果然不见有人走近一步。
    一九三九年正月初一来临的那一刻,舒缓的钟声突然响了。
    正在火盆边守岁的梅外婆神情一怔。几个人争先恐怕后地站起来,抢到火钳的
用火钳,没有抢到火钳的用手抓,纷纷从旁边的炭篓里拿起栗炭加到火盆里。
    一起烤火的董重里说:“这是王参议送给你的新春贺礼。”
    望着刚刚空去的座位,梅外婆明白王参议为何要在深夜出门,两行清泪徐徐淌
过脸庞。最初的钟声节奏有些乱,慢慢地就平稳了,天籁般响了六十下,意味着梅
外婆已经六十岁了:“六十岁的老太婆还能做什么呢?”梅外婆喃喃地说了好几遍,
直到满身雪花的王参议回到屋里,在火盆的另一边与其相对而坐。“雪不湿衣,越
摸越湿。”梅外婆的话像是为自己没有帮王参议掸去身上雪花而开脱。
    火盆里冒出半尺高的火苗,王参议身上的雪花还没化便变成水汽冒出来。雪柠
拿来几块糍粑,正要放到火盆边上,董重里伸手拦着说,只有阿彩能用这么大的火
烤糍粑而不焦煳。雪柠笑一笑,执意将糍粑放上火盆。糍粑表层的水很快干了,雪
柠没有动那炭火,她用火钳夹着雪白的糍粑,云一样绕着红通通的火焰飘来飘去,
转眼间坚硬的糍粑就鼓胀起来,更为奇妙的是,糍粑烤好后,滚圆得像是用雪搓成
的,见不到半点火钳的夹痕。说书时的董重里吃过很多烤糍粑,他很惊讶雪柠烤出
来的糍粑味道居然比阿彩强。
    梅外婆说,这是因为董重里太长时间没有吃烤糍粑了。这种看法没有得到董重
里的认同:回天门口后,哪一天没有吃过糍粑?糍粑是很容易让人吃腻的东西,不
是特别有味道肯定感觉不到。
    几个人说得热火朝天,心事重重的王参议忽然说:“一会儿,紫玉和傅朗西要
过来拜年。”
    “奇怪!”董重里谨慎地咬下那块被拉成半尺长的糍粑:“哪有天没亮就上人
家拜年的规矩!”
    “是我叫他们来的。你们先莫问原因。”王参议欲言又止。
    董重里却不罢休:“王参议莫不是有要事瞒着本县长?”
    王参议说:“不是瞒你,我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梅外婆说:“来就来!吃团圆饭时没请他们,我还担心傅先生会误解哩!”
    正说着,傅朗西在门外喊:“拜年哕!拜年客来了!”
    早有准备的王参议一溜小跑抢在别人前面亲自打开门。傅朗西在前,紫玉在后,
夫妻俩一进门就要下跪。
    梅外婆说:快起来,初一只能拜父母,我哪消受得起!“
    几个人拉扯了好一阵,梅外婆不得不让一步,由紫玉代表傅朗西,单膝着地行
了一个拜年礼。
    傅朗西还不尽意:“说心里话,从认识梅外公那一天起,我就将他当成自己的
父亲。”
    梅外婆打断他的话:“往日怎样想是往日的事,以你今日的身份,能将民众当
做自己的父母才是天门口的幸事。”
    突然问,小街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大家跑到门口一看,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
自卫队士兵正向镇外快速行进。董重里逮着马鹞子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是:有人
看到黄水强回来了,这一次可不能再让这个罪大恶极的汉奸逃脱。听到王参议在身
后发出一声冷笑,董重里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回到火盆旁坐下,又将傅朗西暗暗地
打量一番,他那种胸有成竹的平静更让董重里明白了十分。
    “是不是觉得日本人不进山,憋得难受,想打内战了?‘’王参议和傅朗西死
不开口的样子惹得董重里也冷笑起来。
    “天门口的事没有我不清楚的,不管是人还是畜生,只要屁股一翘,就明白他
要屙什么样的屎。自卫队这是去袭击樟树凹吧?
    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我想,马上通知段三国,请他火速安排可供二百人
吃喝的好酒好菜。天寒地冻的,又是大年初一,独立大队有将计就计乘虚而人的想
法,我们就得实实在在地招待!“随着一声长叹,王参议将心里的话全说了。上次
离开天门口,往三里畈等地走了一遭,就得到消息,政府军已经在暗中准备,要将
千方百计赖在大别山区不肯上前线、不听国民政府指挥的大小队伍一网打尽。正因
为王参议竭力从中劝阻,才有命令要他尽快离开大别山区去恩施。就在刚才,王参
议去钟楼敲钟时,发现自卫队有异常行动。
    “我只能劝傅先生赶紧上雪家拜年。只要傅先生懂我的意思,这仗就打不起来。”
    傅朗西见状也说了实话。独立大队匆匆离开天门口,部分原因是那些不怀好意
的家伙毒手藏得不严,早早露出杀机。为了给那些家伙以深刻教训,独立大队只派
一小部兵力去樟树凹,主力就藏在西河右岸的山沟里。
    “有王参议的暗示当然得感谢,没有也出不了问题。只要马鹞子不是真鹞子,
不会从天上飞,就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说句不中听的话,杭九枫他们在雪地里冻了
一天一夜,正盼着有这样的机会回天门口喝点热汤、吃碗热饭哩!”
    说到紧要处,睡在摇篮里的雪蓝哭了几声。梅外婆一点也不迟疑,伸手抱起雪
蓝:“栗炭火烤久了,你们也到回廊上透透气吧!”
    梅外婆往外走,大家跟着走。回廊边的青石条上,积雪堆得像一块块烤熟的糍
粑。经过天井的风被挂在前厅和后厅之间的马灯照得朦朦胧胧,雪花飘了又飘,扬
了再扬,将满屋沉默搅得又浓又醇。
    傅朗西咳嗽了一声,董重里咳嗽了两声,梅外婆也咳嗽了一声。她一咳嗽,便
将没有尽头的沉默打破了:“回屋吧,小心着凉!”于是,大家鱼贯而入依次坐在
先前的座位上。几双手同时仲向火盆时,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舒适的咝咝声。
    将雪蓝放回摇篮的梅外婆突然问起大家的厨艺,也就是谁会烧火,谁能切菜,
谁会淘米之类的事。只有王参议没做声,其余的人最少也会其中一项。紫玉因为三
项都会,才故意笑着说,为什么不问有会包饺子的没有。梅外婆怔了怔,认真地回
答,包饺子当然好,可天门口的屠夫从来都是不过正月十五不动刀子,现在连初一
的天都没亮,上哪里去找那么多的新鲜肉哩。紫玉问梅外婆要多少新鲜肉。梅外婆
掐着手指说,一个人半斤,二百多人就是一百斤。董重里明白梅外婆是想亲自招待
独立大队的人。梅外婆说,还是用腊肉吧,过年之前家里准备了一头猪的腊肉,虽
然没有过秤称,少说也一百五十斤,吃两顿紧巴巴的,吃一顿绰绰有余。因为佣人
都回家过年去了,用腊肉煮糯米饭和糍粑是惟一的选择,一来这两样东西吃下去经
得住饿,二来不会给别人家添麻烦。
    听到这话,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傅朗西身上。王参议和董重里更是虎视眈眈。
    傅朗西看着火盆,好久才说:“就听梅外婆的。”
    得知自己的判断没错,王参议的脸色只是格外严峻,董重里却有几分气急败坏。
不待他们再有表示,梅外婆已将男男女女全部赶进厨房,一百斤糯米要淘,一百斤
腊肉要切,淘好的糯米还要同切好的腊肉拌在一起放进饭甑里蒸,这些事情足够他们
忙上半夜。
    五更前后,一股腊肉和糯米的芳香从饭甑里透出来。
    傅朗西邀董重里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从杭九枫开始,独立大队的人都跟在他
们身后。傅朗西不许他们用手在身上拍打,二百人只是扭扭腰,前厅的地上就积了
厚厚一层雪。傅朗西有命令在先,独立大队的人哪里也不能去,连大声说话都不行,
所以,人们并不知道,两支貌合神离的队伍的态势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天亮后,闷闷不乐的王参议去钟楼敲钟,刚出门就碰到段三国。王参议清醒地
对着大钟敲了六十下,放下木锤,听着在遥远雪野里中逐渐传递的回声,一阵恍惚
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敲完钟回来,他碰到林大雨。两个人问了同样的话:“雪家
是不是来了客人?”街上的风很大,从雪家屋里飘出来的芳香很浓,总也吹不散。
    小街太窄,看不见紫阳阁瓦脊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然而,瓦沟里早早往下
滴水,并且无法结成冰吊儿,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人想到雪家屋里隐匿着不同寻常
的事情。王参议没有理睬林大雨,只叫段三国带信给马鹞子,莫做那些徒劳无益的
蠢事。段三国眨眨眼睛,像是懂得其中意思,连声说自己这就去追马鹞子,传达王
参议的命令。
    顺着这话王参议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下过命令?”
    段三国小心翼翼地反问:“难道王参议不是要我去告诉马鹞子,莫和擅长打游
击的独立大队玩这种神出鬼没的游戏吗?王参议若有别的意思,就请明示。”
    王参议想了想,还是没有将不希望自卫队和独立大队打仗的意思告诉段三国。
    雪里晨钟,既让人深思,又使人沉睡。去时的脚印已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得
一丝不露。王参议敲门进屋,只有藏在门后的两个哨兵是醒着的,其余近二百名不
速之客已经吃完腊肉糯米饭,用各种各样的姿势睡在十几堆就地点燃的炭火旁。董
重里和傅朗西等人也从客厅移到书房里。火盆旁不见梅外婆和雪柠,取代她俩的是
睡着了仍然满脸怒气的杭九枫和阿彩。不用王参议开口问,傅朗西就说,杭九枫和
阿彩想去看一镇和一县,他没同意,这两个家伙就生气了,生气也没用,他还要骂
他们、限制他们、不让他们为所欲为。王参议觉得让杭九枫和阿彩与自己的孩子见
见面并无不妥。傅朗西不肯通融,哪怕马鹞子的丑行做在前面,独立大队也无权借
题发挥,能不做的事情尽量不做,能避免刺激对方就一定要避免。董重里紧闭着眼
睛,没有参与这种有一句没一句、话外有音的交谈。没过多久,小憩一阵的梅外婆
又来叫大家到厨房去准备午饭。一百斤腊肉没变,一百斤糯米换成了糍粑。梅外婆
还说,如果天黑之前独立大队不离开,晚饭会是两百个鸡蛋加一百斤挂面。
    吃完腊肉糍粑,独立大队的人依然只能按命令睡觉。这时候,一身风雪的段三
国回来报信,马鹞子还没到天堂就察觉到大事不好,已经掉头回来了。王参议拉着
董重里,没吃午饭就到上街口去等马鹞子。
    时间不长,灰溜溜的自卫队出现在独木桥上。王参议迎上去,突然给了马鹞子
一记耳光,转身指着被大雪覆盖的天门口说,他想消灭的独立大队正在镇内吃香的
喝辣的,现在是最好时机,比去樟树凹容易许多。马鹞子像是早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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