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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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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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那年,厂里给吴满评了技术标兵。王主任告诉吴满,说:“所有标兵都得做经验介绍。你得准备着。”吴满想着那么多人望着他,一身就发抖,忙说:“王主任,你去给厂长说说,我不要做技术标兵了,给别人吧。这标兵也没什么好当的,站在台上腿肚子不软才怪。我不当了。他们要我当时,又没说要做报告。”王主任笑了后,说:“满哥,你放心。我替你想了法子,这法子绝对没有问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天,吴满胸前挂着大红花,身上披着写着“技术标兵”的绶带,在全厂大会上,和其他标兵在台上站了一排。上台前,吴满哆嗦着,不敢上去。王主任将吴满叫到一旁,拿出一瓶酒来,说:“满哥,喝多了,你会醉得说糊话。喝少了,你会怕。你喝半瓶吧。”吴满接个那瓶酒,脖子一仰,喝了半瓶。
  吴满怀里揣着王主任给写好了的“我是怎样提高技术的”经验介绍文章,记着王主任说的“将台下的人都当蠢宝,世界上就我满哥聪明”的做报告真经,肚子里装着酒胆,一丝半毫的怯意也没有。只是大会主持人安排得怪气,吴满是最后一个发言的标兵。等领导和那些标兵讲完了,三个钟头过去了,吴满半斤酒已完完全全失了效,几乎就是没喝一样。吴满望着台下数不清的人头,觉得那些人没一个蠢宝,都是聪明人,只有他吴满才是蠢宝,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像他师傅坏分子当年挨斗。只是他没挂纸牌,而是披的绶带。他脸红着念完那篇文章,像逃离生死场般,急急地回到他的座位上。
  那天,刘长子送了一对好酒给班长,说希望班长安排活儿时,多安排他跟满哥在一起。班长知道刘长子好学,也想让刘长子多学点技术,以后能为车间在电工技术上继往开来。就安排他和满哥做了搭档。从此,刘长子像吴满的影子一样,便是别的车间有难题,请吴满去解决,他也不管人家请不请他,拎着他和吴满的工具,跟着一块去。他知道吴满的性格:喜欢喝酒,不喜欢买酒,每个星期六晚上,必提一瓶酒去吴满的宿舍,和吴满二一添作五地喝。因此,刘长子出师一年后,成了“小刘”,三年后,成了“刘电工”。
  刘长子成了刘电工不到一个月,结婚了。刘电工结婚不到一个月,太岁结婚了。
  太岁结婚那天,吴满送了人情,没去喝喜酒。那会儿,王主任升了副厂长,夫妻俩去吴满寝室请吴满喝酒。吴满说:“这天恰好是太岁结婚。我不去不好,怎么说也是一个班的。”王副厂长说:“满哥,你不来,我通知大家改一个日子。”王夫人也说:“别的客人一个都不来,也不打紧,满哥你一定要来。老王这么大的喜事,哪能没有满哥?满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多年了,老王才升这一次,容易吗?”吴满也觉得王副厂长的确不容易,只得跟太岁解释清楚了,去喝王副厂长的升迁酒。
  三年过去了。电工班长要退休了。车间主任要吴满当班长。吴满忙摇头,说他干不了,他吴满只管得了自己,没本事管别人。主任劝了好久,吴满说不当就是不当。主任没法,便找着老李。老李说:“满哥都不当班长,我有什么资格当。我一个老字辈的,敢吗?人家还不笑我?”也坚决不当。那两个老字辈的,也是老李一个调儿。主任没法,只得找着刘电工。刘电工呵呵一笑,说:“不就是当班长吗?当吧。”
  于是,刘电工成了电工班班长。
  五、吴满结婚
  一晃眼,吴满三十七岁了,“满哥”已响亮地在全厂叫了八年。只是“满哥”归“满哥”,技术归技术,麻子归麻子。女孩和女人们佩服吴满的技术后,望着吴满的脸,均退避三舍或者敬而远之。吴满是谁?是全厂电工第一哥,“满哥”。女人们看他不上,他当然看女人不起。
  那天早晨,刘电工在苦楝树下安排完一天的工作,问大家有没有问题。吴满说:“老刘,三号天车只怕得检修了,别等着坏了再去修,那样费时费工。心里得有个底,什么东西该什么时候检修,得在它检修周期来之前,将事儿做好了。”刘电工睁大着眼睛望着吴满,满身都是惊喜地问:“满哥,别的事儿我们待会再说,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没听清,拜托满哥再叫一遍。”吴满淡淡地说:“我叫你老刘。你可以老刘了,我才叫的。”
  刘电工就这么成了老刘。老刘好高兴,说当天晚饭他请客,请全班弟兄。
  吃晚饭时,他将朱师傅和张师傅也请了去。朱师傅见说吴满叫刘电工为老刘了,满脸喜欢,一身高兴,人也立马年轻了许多。朱师傅握着吴满的手,说:“虽然是我徒弟,以后还是要拜托满哥和几位老字辈的师傅多教导他些。”张师傅见同时进厂的刘长子已是老刘了,他徒弟比刘长子还大两岁,却依旧只是“太岁”,便眉头蹙着,嘴儿歪着,看上去老了七八岁。张师傅喝了两杯酒,说不舒服,得早点回去休息。太岁送张师傅出门,张师傅望着太岁,一声长叹,说:“太岁,拜托你也争气好不好,你脸上挂得住,我脸上挂不住呢。我和朱师傅,半斤八两的,人家的徒弟都‘老刘’了,你却连个‘小’字也没赚着。”
  几天后的上午,老刘安排了工作后,骑着单车,去了七车间财会室。
  七车间财会室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五十多岁,一个三十来岁。三十来岁的那个,准确年龄是三十三岁。从十八岁进厂起,便被全厂公认为厂花。或是太过漂亮,加上每天噼哩叭啦打算盘,打得脑子也跟算盘一样活泛,天下男人一个也看不上。鲜花不能插在牛粪上。天下男人偏没有一个争气的,全是牛粪,她那朵鲜花既然不愿意插在牛粪上,自然没地方插。她就这么耗着,耗到三十三岁了。
  老刘走到厂花面前,严肃得像大使递交国书,说:“我已经结婚了,不是来向你求爱的。”老刘说得认真,说得厂花满脸红晕。
  老刘说:“满哥,我们厂第一哥,你当然知道,不知道满哥,不是我们厂的。”厂花笑笑,说:“谁不知道?我们厂有谁不知道满哥?都将他的电工技术说神了。人家说,有人不记得厂长,但没人不记得满哥。”老刘说:“知道就好,不用我多说了。我琢磨着,满哥三十七岁,你三十三岁,不管是年龄上,还是说郎才女貌,你们都般配,真正的天作之合。我就要你一句话,愿意见面,我就给你们牵线。”厂花脸红到脖子地想了半天,想摇头,没摇,叹口长气,心说:“鲜花终归要插在牛粪上!”微微地点了头。
  老刘回到五车间,将吴满叫到一旁,喜气洋洋地说了刚才的事。吴满呵呵笑着,说:“老刘,你不是拿我开涮吧?人家是厂花。不是我作贱自己,我这张脸。你没听那些女人议论?说看多了我的脸,会做噩梦。”老刘说:“满哥,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样敬着你的。我会拿你开涮吗?你说,约个地方见面吧。要不在我家,要不去公园。我还得给人家厂花回话呢。”吴满想了片刻,说:“既然是真的,就苦楝树下吧。”老刘摸着后脑勺,说:“满哥,没人约会约在苦楝树下的,怎么说,也别扭。这不好吧?”吴满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就在苦楝树下。明天中午一点。这天气的,不冷不热,苦楝树下,好。”吴满想起了什么,问老刘:“老刘,你实话告诉我,她知道我是麻子吗?这事儿不能隐瞒的。”老刘说:“满哥,你怎么了,我们厂谁不知道满哥?你的长处、短处,用得着我去说吗?”
  第二天中午一点,厂花跟着老刘来了。她两个辫子,躲在脑后,穿一件白衬衣,一条蓝裤,好朴素。老刘像模像样地给他们介绍了。厂花朝吴满点了头,怕吴满将她白皙纤细的手抢了去似的,忙将手躲在身后。吴满朝厂花点了头后,不知道两手放在何处妥当了,只得左手搓右手。老刘呵呵笑着说:“你们总得握个手吧。”吴满只得伸出手,厂花也伸出手。像老刘刚没介绍似的,吴满背书一般,说:“我叫吴满,三十七岁,五车间电工。”厂花蚊子哼着样,说了自己的名字,说:“三十三岁,七车间会计。”
  老刘知道他该走了,说:“我还有事,你们谈。”
  老刘走了,吴满没了主心骨,有些慌乱,便不敢正眼儿望厂花。厂花长得太好看,老引得吴满的眼睛做贼一般不住地瞟。厂花不敢正面儿望吴满,好像望一眼吴满,便没了厂花应该有的矜持,只得低着头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吴满不知说什么好,吱吱唔唔了老久,说:“你知道吗,我脸上有麻子,左边三十个,右边二十八个。王厂长家宝宝数清的。”厂花说:“知道,也知道你是满哥,电工第一哥。哦,多少个不知道,以后知道了。右边三十个,左边二十八个。”吴满说:“你弄错了,是左边三十个,右边二十八个。”
  吴满和厂花恋爱到第五十九天,带着厂花去王副厂长家。路上,吴满告诉厂花,王副厂长的儿子宝宝,是他干儿子,好聪明,随随便便就考上大学了,如今读大学都读了两年了。厂花说:“知道,还知道满哥是王厂长的救命恩人。满哥的故事有好多,全厂都传着呢。大家都说,满哥抓了蛇,抓了野兔,抓了蜈蚣,拌了狗屎和童子尿,用泥巴糊着,再用荷叶包着,在木炭火里煨了六个小时,救了王厂长。”吴满忙笑着告诉厂花,是抓了蛇、野兔和红皮老鼠。
  宝宝读大学去了,家里只有王副厂长夫妻俩。王副厂长见吴满将厂花带了来,为吴满高兴着。沏了茶,递了烟,只没倒酒给吴满喝。他怕厂花认为吴满是酒鬼。他说他是吴满的哥哥,得拿见面礼,拿了一百块钱给厂花。厂花忸怩着不接。王夫人说:“你和满哥来了,就是认了我们是哥哥嫂子,就得接。”厂花只得红着脸接了。
  等吴满和厂花走了,王厂长夫妻两个商量法子,想让吴满和厂花快点儿将事儿办了,别像小青年恋爱,一拖几年,三句话不对路,又吹灯走人。王副厂长对王夫人说:“好多人追厂花,厂花都将别人当烂草鞋嫌。说不准哪天厂花望着满哥的脸怕,就走了。”王夫人说:“这事儿,你得替满哥推上坡,满哥都三十七岁了。别看满哥技术上厉害,谈爱,只怕还不如外面的小青年。”
  厂里原计划在后来叫芙蓉路的地方建十栋家属宿舍。只是建了第一栋,第二栋还没开工,市里不知是第几次规划,又像前几次,放屁一样不要了。又新来一个规划,要在这儿修一条六十米宽的马路。只有建成的这栋六层楼没有压着新规划的红线,其余的均在红线内。市里答应另外划一块地给厂里。于是,厂里只有这一栋楼,在后来叫做芙蓉路的马路边。
  这栋楼眼见着要封顶了,要求分房的报告,厂里已收下老厚几叠。
  第二天,王副厂长打电话给五车间和七车间,叫他们分别通知吴满和厂花九点半准时赶到他办公室。王副厂长开门见山地说:“今天不讲私交,公事公办。你们都是我们厂的优秀职工,尤其是满哥,是我们厂电工第一哥,是镇厂之宝。但得丑话挑明了,如果你们现在办了手续,就在这栋楼分一套楼层合适的房子给你们。如果没办,不可能留。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当然知道要房子的人,多如牛毛。留是不可能的。下一栋房子什么时候建,建在什么地方,还得问天。市里的地还不知道牛年马月能不能拨下来。这栋房子你们应该听说了,不要多久,前面将是一条六十米宽的马路,要成为市中心区域。以后再要这么好地方的房子是不可能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吴满望着厂花,不吭声,厂花望着吴满,也不吭声。王副厂长满脸严肃,一身认真,说:“我出去买包烟,等着你们给答复。过几天就要分配房子了。”
  王副厂长走开了。吴满对厂花说:“我们认识有六十天了,一天算一分,恰好及格。你说呢?”厂花和吴满处了六十天,渐渐发现,吴满除了那脸麻子,其余的还真是不错,发现吴满还真不是牛粪。厂花说:“嗯,一天一分,恰好及格。”吴满说:“及格了,就去办了手续,你看呢?”厂花点了头。
  吴满和厂花两个迅速办了结婚手续,又迅速递了分房报告给王副厂长。
  在吴满和厂花相恋一百二十天时,吴满和厂花在新房里举行了婚礼。所有厂领导和中层干部都到了,五车间和七车间全体员工都到了,吴满和厂花的亲朋戚友都到了。吴满的婚礼好热闹,大家都说,这是厂里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婚礼。厂长在酒席上讲了话,说满哥和厂花都是厂里的优秀员工。厂长说完,端着酒杯敬吴满的酒。吴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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