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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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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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吴芸拿了钥匙,挂在脖子上。
  月亮懒洋洋地像梅毒扯出的眉毛,轻描淡写地撇在天上了,树上的蝉不住地叫着,路灯齐刷刷地亮了。吴满走在路上,不断问着自己,该不该去梅毒家。到了梅毒家门口,吴满不想了,吴满干干脆脆地敲响了那张厚厚的防盗铁门。吴满敲了几声就后悔了。这么老厚的防盗铁门,价值一千多块呢,真要穷得没东西可偷,有什么必要?
  门上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小窗内露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的不小的头。男孩眼里有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吴满想,一个孩子在家,该有几分戒心和警惕;但毕竟是孩子,还该有稚气和烂漫。男孩警觉地问:“你找谁?”吴满答了。男孩望着吴满的满脸麻子,平平静静地说:“我知道了,你是我妈妈常说的,那个技术了不得的满哥。看你的脸就知道是满哥。”吴满凭着满脸麻子,赢得了小男孩的信任。男孩打开门,让吴满进屋了。
  屋内家具简简单单,电器都极普通、且上了些年岁。但屋内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比吴满的家,要整齐干净多了。吴满由此知道,歌里为什么只唱着“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而不是“有爹的孩子像个宝”了。梅毒没在家。小男孩说:“你喝茶吗?”吴满摇摇头。
  吴满问:“你爸爸呢?”男孩厌恶地说:“死了。没有爸爸。要他干嘛?那不要脸的东西,从没有过。我是我妈妈一个人生的。拜托你,别问那个人。我们都当他死了。”吴满骨髓里袭出一股冷气,周身都打着冷颤。沉默一会儿,吴满问:“你娘呢?”男孩说:“打工去了。槟榔店。”
  吴满和男孩再见,去了那个槟榔店。那是一个不大不小专做槟榔生意的店子,属于那种前店后厂式的。吴满问了站柜台的服务小姐。服务小姐在柜台里,朝着里屋喊了梅毒的名字,说“有人找”。梅毒出来了。满脸梅毒式的笑。梅毒的手上戴着袖套,两只手被槟榔弄得脏兮兮的。梅毒看见吴满了,两只手好怕羞,躲到身后去了。她吃惊地望着吴满,只是朝吴满点了点头,便用上牙齿咬着下嘴唇,丝毫笑也不肯给吴满了。吴满不知道说什么好,低着头,老久一阵,吴满说:“你总是吹牛说自己幸福,让大家嫉妒。”梅毒说:“让人嫉妒总比让人可怜好!”吴满说:“也是。”吴满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说了句“我对不起你”,然后走了。
  早晨,吴满在苦楝树下坐着。苦楝树已没有几片树叶了。不一会儿,刘哥来了。吴满说:“待会我有点儿事去,请一会儿假。”八点时,苦楝树下已是十来个人。吴满对刘哥说了“一会儿就来”,去了厂部,找到了王厂长。
  王厂长说:“满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来干什么。”吴满说:“你猜。”王厂长说:“还有二十天,是你五十岁,请我去喝酒。是不是?也不要这么早就请客吧?”吴满说:“是,但不只这一件事。还有事。”王厂长笑着说:“你满哥有什么鬼事?先别说别的事,你准备搞多少桌?”吴满说:“我家,我哥哥家,你家。没了。你不是说过,做多了桌数,是骗钱吗?”王厂长呵呵笑着,说:“我那话你别当毛主席教导弄。对了,芸儿考得怎样?”吴满说:“成绩还没出来,她自己说,考得好。只是这是考一中,大家成绩都好。成绩不好的不会去考。”
  吴满想说梅毒的事,吴满开不了口。吴满想到来为人说情,满脸白麻子就变成了红麻子。吴满想到了另外一件大事。吴满决定先说那一件大事。吴满说:“那棵苦楝树可能快死了。我今天上班前一看,叶子本来就不多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都黄了。风一吹,叶子便飘一地。树上面没几片树叶了。”
  王厂长没笑了,王厂长说:“苦楝树,不会吧,我上次去看,还是好好的。”王厂长点点头,“也有可能,听人说,好像苦楝树是一种速生乔木,寿命只有几十年,它可能真快死了。你等等。”王厂长拨了电话给厂绿化队,叫他们去两个人看看那棵苦楝树。“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打电话告诉我。”王厂长点燃一支烟,半眯着一只眼说:“对了,苦楝树病了,你淋了酒吗?酒特灵,我知道的,有两次病,我都是淋半瓶酒治好了的。这也不是我的发明,你师傅告诉我,说你们栽这苦楝,你撒了一泡尿,他淋了半瓶酒。我就想着这树或者是想喝酒,老久没喝酒,不就那个病恹恹的样子?”吴满点头说:“淋了酒,也不见好。这回像是大病。我就怕苦楝树不行了。”王厂长说:“有半斤酒没有?我每次都是淋的半斤,一定要淋半斤。”吴满说:“有,我淋了足有六两,还是好酒。可是,也不见好。”
  电话响了。王厂长接了电话,“嗯”“嗯”“嗯”着,忽然对着话筒说:“你是说,苦楝树已经没救了?”他挂了电话,“唉”地一声长叹,“满哥,那棵苦楝,死了,没救了。还别说,真叫人伤感。三十多年了,就这么殁了。我也是五十八岁了,还干两年退休了。也快殁了。三十多年了,怎么就这样殁了呢?”吴满听到苦楝死了,悲怆从心底直往全身渗,一身都凉了。他喃喃自语:“怎么会呢?三十多年,就这么没救了?就这么殁了?怎么会呢?三十多年,我几乎每天都看它一次。唉。我师傅再没东西留在世上了。”两个人为苦楝默哀一样,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后来,又说了些苦楝的故事。王厂长忽然话题一转,问:“满哥,没别的事吧?我猜着你满哥该还有一件事。”
  吴满说,五车间有个叫梅毒的女人,其实往常活儿也没少干,甚至比一般天车工干得还多一些,只是假请得多,请得太多了一点。吴满好实在,将梅毒每天请半天假的事儿也说了,只是同时也说了,换他是天车班班长,也会同意梅毒请假。因为反正没那么多活儿干,都留在车间里干什么?吴满又说这个女人的男人不是个东西,简直不能叫人。说梅毒家里一个儿子,为了儿子,她在外面又打了一份工。甚至将前天晚上的事儿,丝毫儿不差地告诉了王厂长。吴满怕王厂长误解他吴满和梅毒干了那个事儿,最是严肃认真地将梅毒脱光后,他吴满躲进房去,闩了门,他还是背靠着门,说了三遍。又说了昨天晚上,他去查了,梅毒没说假话。最后,吴满说,这个女人真正可怜。吴满故事说完了,也不说要王厂长不裁了梅毒,也没说要王厂长裁了梅毒,吴满反正什么也没说了。
  王厂长问:“还有呢?”王厂长心说:“他讲情,只讲故事,不讲要求,有趣,有本事。”吴满说:“没了。”王厂长说:“真没了?”吴满说:“真没了。”王厂长笑道:“满哥原来是说故事给我听。故事我听完了,你可以走了吧?”吴满没半丝走的意思,将军一般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吴满满脸严肃地说:“她打那一份工,是因为儿子要读中学和大学。工人,还是一个女人,难呢。”王厂长笑着说:“你故事讲完了,怎么还不走?”吴满说:“我不走。”王厂长说:“你为什么不走?”吴满说:“我不想走,不愿意走。”王厂长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自己说吧。”吴满说:“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王厂长太了解吴满,知道拗吴满不赢:吴满一不会说他是来求情的,二不会没达到目的就走人。王厂长叹口气,拿出一张纸来,在纸上写道,市里几个领导这几天都来电话,说无论如何不能裁这个女同志,这个女同志的饭碗,关系到厂里很多人的饭碗。等等。最后写上“请照办”。且龙飞凤舞地签了王厂长的名字。
  王厂长将纸条交给吴满,笑着说:“你是这个意思吧?”吴满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是这个意思。”王厂长呵呵笑着问:“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吴满说:“她可怜,可是,我又不愿意说情。这么大的改革,这个说情,那个说情,你会没法儿改革的。”王厂长说:“你没违反你的原则,我却要违反我的原则。聪明。世上只有满哥一个人聪明。我算是服了你了,满哥。”吴满被王厂长说得不好意思地“呵呵”地笑。王厂长打开柜子,拿出一瓶酒来,说:“满哥,老上我那喝酒,还要陪上几个菜。你带回去喝。”吴满笑呵呵地接了。
  中午,吴满回到家,吃了饭,也没午睡,提着梅毒送的酒和烟,找了几家餐馆和超市,最后按原价的八五折退了。
  下午下班前,吴满对瘦妞说:“待会我有点儿事,叫芸儿上你家吃晚饭吧。”
  下了班,吴满径直往梅毒家走。到了梅毒家外,吴满敲着门。
  梅毒在里面说:“儿子,开门。”那个小男孩开了门。男孩说:“妈妈,那个好多麻子的满哥来了。”梅毒在厨房煮饭。见吴满来了,低着眼睑说:“满哥,是满哥来了。”又说了儿子,“没礼貌,得叫伯伯。以后不许这般说话。”梅毒想到她没礼貌,饭碗也要被砸了。梅毒当然不能让儿子重蹈覆辙,当然得教育儿子讲礼貌。梅毒沏了茶,说:“家里没烟,对不起。”然后可怜地望着吴满。
  吴满拿出退了烟酒的那五百二十块钱来,放在桌上说:“你那烟和酒,我帮你退了。好贵。店子里都不肯退原价,那些该死的老板,最多只肯退这么多钱。我没法儿,我真没赚你一分钱,是店子赚去了。你不信,去问店子。”
  梅毒不住地望着吴满的眼睛,希望能从吴满眼睛中看出结果。梅毒不会看眼睛。梅毒当初爱上梅毒夫,就因为看那眼睛。谁知那双眼睛害了梅毒一辈子。梅毒看了半天吴满的眼睛,也看不出结果。吴满要她数钱。她的心在失望中近乎崩溃了,眼睛里有了泪珠儿。
  吴满拿出王厂长写的那张条子,交给梅毒,说:“这是王厂长写的。他见你母子可怜的,说一定要帮帮你。王厂长是好人。你自己去给眼镜主任。我不会去给,我去了,眼镜主任肯定会以为我怎么的。其实是王厂长帮你。”
  梅毒还没反应过来,吴满说完那话,转过身,打开门,飞快地走了。
  吴满饿了。吴满心说:“这个梅毒,好歹也是同事,饭也没喊我吃。”吴满索性在街边吃了一碗面,再慢慢地走回家。吴满到家门口时,梅毒母子俩站在吴满家门口等着吴满。吴满说:“你们怎么来了。”吴满打开门,三个人走了进去。吴满说:“我说了,是王厂长帮你。王厂长说,他一定要帮你。”梅毒没法儿止住泪,双泪横流了。梅毒对儿子说:“儿子,叩头。”梅毒的儿子依着梅毒在路上教的,朝着吴满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叩得吴满家地板直响。梅毒左手牵着儿子,右手抹着泪走了。走了好远,梅毒独自返回来,低声对满哥说:“满哥,我这事儿,还求你别告诉大家。”满哥说:“知道,宁要人嫉妒,不要人可怜。”
  十七、录取
  吴芸每天都要做午睡。这段日子真好,不要上学,不要复习,不要做作业。吴芸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和痛快过。吴芸每天都午睡到三点时才起床。已经过去八天了,一中该来录取通知书了。吴芸考完一中第三天后,每天都等着录取通知书。
  这天,吴芸做了午睡,爬起床,揉着眼睛到了厅屋。一封塞进门缝的信,显眼地躺在地上。信上写着“吴芸收”,写着“江风中学寄”。江风中学是一中初中部的校名,是校中校,市民习惯了依旧叫“一中”。吴芸心跳老高,心说:“千万要录取,千万。”果然是录取通知书,除了恭喜吴芸被荣幸录取,还要吴芸在十天内交八千块钱择校费,不然,将自动放弃录取姿格。吴芸不看八千块钱的字样,八千块钱与吴芸无关。吴芸看的是“录取”二字。“我考上了,呵呵,我考上了。”吴芸一身是笑,满脸骄傲地自言自语。
  吴芸盼着爸爸快点回来,和她一起高兴。她跑到阳台上。阳台上太阳依旧很大,阳台下芙蓉路如织的人流中,压根儿没有吴满的影子。吴芸回到厅屋,看墙上的钟还只有三点四十。离爸爸回来,还有两个多小时。吴芸跺跺脚,只得对着梳妆台镜子里的女孩,说着祝贺的话:“祝贺你,吴芸同学,考上了一中。祝贺你,吴芸同学,考上了江风中学。不容易呢,吴芸同学。”
  吴芸等呀等,终于等到了六点差五分。吴芸找到一支红色粉笔,站在家门外,嘻嘻笑着在自家门上写:“欢迎吴满爸爸先生回来;祝贺你,吴满爸爸,你家仙女考上一中了。吴满爸爸先生,我好羡慕你,因为你有一个好的女儿,你使我嫉妒呢。”写完,抬头一看,已是六点过十分。吴芸忙关了门,爬到床上装睡。
  六点一刻时,吴满回了。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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