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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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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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吃着饭,一边还唠叨个不停,不是嫌屋里扔得太乱,就是说床上的被子太脏,好像她已经把户口都迁进来了,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说屋里没个女人怎么行呢?丁美华的意思很明显,她躺下能睡,爬起来能干,都恨不得明天就搬着嫁妆过门。跃进什么话也不说,抓起桌上的钥匙就走。丁美华追出来喊他,问他这是去哪儿?跃进不回答,钻进车里开着就在城里找儿子。跃进想起来,儿子的口袋里没钱,没钱就没地方吃饭。跃进绝不能让儿子挨饿,这是他在老婆的骨灰盒前面保证过的。
  跃进回到家时,儿子已经睡了。不仅这样,屋里的地扫了、碗洗了,就连浸在洗衣机的衣服,也干干净净地晾在卫生间里。这个深夜,跃进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恨不得重穿上衣服,一脚把油门踩到一百六十码。
  第二天一大早,丁美华又来了,手里拎着两个马夹袋,一看就是从菜场里出来的。她说买了排骨,还买了笋尖与木耳。她让跃进中午早点回来,尝尝她做的排骨汤。跃进不能不好好地跟她谈一谈了。碍着儿子,跃进把她请进车里,问她是不是早了点?丁美华说不早了,都七点了,她五点半就上公园去打木兰拳了。跃进比划了一下,说他指的是他们之间是不是发展得快了点。丁美华说不快,一点也不快,大家都是过了桥顶,在往下去的人了,还有什么快不快的。跃进说问题是他还没想好,真的没想好。丁美华问他什么问题没想好?跃进说没想好,是不是给儿子这就找个妈。丁美华的嗓子尖了,很突兀地,一下就把脸面撕破了,问跃进没想好,干嘛一见面就把她往床上推?跃进没话说了,低下脑袋一个劲地抽烟。丁美华呛得实在不行了,推开车门让跃进想好,她是决不会让人白睡的。说完,女人拎着她的排骨与笋尖、木耳走了,再也没在跃进的眼睛里出现过。跃进松了口气,总结性地警告自己,以后在相亲的问题上得慎重一点了,再不能一见面就把人家往床上推了。
  几天后,跃进刚把车停稳,拉上手闸,街道主任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主任很客气,先回忆了一下跃进死去的老婆,说那可是个好人啊,勤快,老实,也不说三道四。主任说在这条街道上,没几个女人像她这样一心一意顾着老公与儿子的了。跃进让她有话就直说吧,吃了饭他还要去出车呢。主任就问跃进打算什么时候请大伙吃糖。跃进说还早。主任说不早了,女朋友都上街道办公室里来了。跃进愣了愣,虽然主任的话说得和气,可女朋友这三个字听着还是相当刺耳的,一下就让他想起了丁美华的临别赠言。主任说男女关系,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现在谁也不便管了,他女朋友要是光在办公室里说过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在街道上逢人就说呢?主任要求跃进多劝劝他女朋友,要注意精神文明,一个妇道人家说这种话不好,会让人看轻的,说重了,这还是精神污染。跃进大致上明白了,但又不好意思解释,笑得很尴尬,脸都有点红了。主任却还在语重心长地奉劝跃进,大家是这么多年的街坊了,这个醒,她这位老大姐不能不提一下,找对象重在一个德字上面,不能捡进篮里就是菜,当然,自己也要多控制点自己,要以身作则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主任十分知己地说,不能让什么人都有机可乘。
  其实,跃进并不在乎丁美华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做的这点事,她能添油加醋到哪里去?跃进担心的是儿子。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对这种事是最敏感的,这是看得出来的。可以说,在很大因素上,跃进是为了儿子,连夜拎着一大袋水果,敲开介绍人家的门。介绍人是跃进的亲戚,按辈分该叫她一声姨妈。姨妈还没开口说话,姨父就很不客气了,一坐下就埋怨跃进干什么这么急呢?要先观察,多分析,看准了再下手也不迟嘛。姨父退休好几年了,热衷于炒股,说了没几句,就捧着茶杯去看电视里的股市行情了。解决问题的人还是姨妈,姨妈告诉跃进事情她都知道,一起打木兰拳的时候,丁美华早对她抹过一次眼泪了。补救办法她也替跃进想好了,擦屁股用纸,堵嘴巴就得用钱了。送跃进出门的时候,姨妈总算埋怨了一句,你没有结婚的心,还相什么亲呢?
  在结不结婚的问题上,跃进是拿定主意的,在很多场合上也表了态:缓一缓,要结也得等儿子先把事情办了。那可是十年八年后的事情了,有哪个女人愿意等他十年八年?当父亲不容易,当个好父亲是要付出代价的。跃进一句话吓跑了那么多女人,是他没想到的。他更想不到的是这句话,还吓跑了那么多的介绍人。介绍人跑了还不算,还在背后骂他是流氓,是骗子,不想结婚?不想结婚还西装笔挺地相什么亲?
  好在儿子在长大,跃进很欣慰。没过几年就看出来了,儿子在这方面很体谅跃进的苦心,并且一直在努力,把恋爱谈得有声有色,用热火朝天来形容也不过分。这从那些女孩子的头发上就可以明显体会到,一会是红的、一会是黄的,还有过酒红色的,跃进看在眼里不免又有了一层担心,主要是那个把头发染成酒红色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姑娘家了。虽然,跃进只看到过一眼,还是儿子把她领进屋里去时的背影,但对于女人的形体,跃进还是有点辨别能力的,起码三十岁了。这一整天,跃进开车都没心思,心里挂着家里的儿子,毕竟才十八岁的一个孩子,撑了天也不过是豆芽菜碰到屋檐——老嫩。跃进决定在恋爱的问题上给儿子把把关,要对得起他躺在骨灰盒里的娘。
  因为儿子晚上还要出车,跃进回家的路上没带酒,开车去清真饭馆里称了一斤羊肉。到家里时儿子才刚起床,正在卫生间里刮脸,一下巴的肥皂沫。跃进探头往儿子的屋里看了眼,不好问,就进了厨房做饭。儿子说饭少煮点,他不吃了。那怎么行?怎么可以一天不吃饭。跃进非要儿子吃了再出车。儿子就在他对面坐下来,嚼着一块羊肉,看着他,等他开口。可是,跃进想了一整天的话,对着儿子却说不出来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想的时候容易,开起口来难。跃进给儿子盛了碗饭,说觉要睡好,饭要吃饱,车开慢点。儿子说知道了。跃进说要注意身体,别瞎折腾。儿子不出声,埋头只顾吃饭。最后,跃进说记住,别什么女人都往家里带。儿子含着一口饭,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跃进是想说在带进来前先把人家的底摸清楚。可终究是说不出口啊。
  有些事情,还是开夜车的同行告诉跃进的,说他儿子行,开车泡妞两不误,在这一行里,晚上带着女伴拉生意的司机不多,而能把女顾客也变成女朋友的司机更少。人家说这些话时是竖着大拇指的,语气很肯定,话里有话,说是比跃进这个当父亲的强。那表情恨不得自己也有这么一个儿子。跃进却很谦虚地摆了摆手,笑得呵呵的,充满了骄傲与无奈,说,大了,管不了了。
  说到底,跃进的心里是高兴的。男人的体面在哪里?归根到底还是在那上面,而一个父亲的体面,毫无疑问就是儿子。跃进有了一个让同行都竖大拇指的儿子,就不能不在给儿子把关的问题上作出调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跃进不打算再说什么了,行动是最实际的。跃进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背着手走进一家老百姓大药房,在放满保健品的那几个货架前来来回回地转悠。营业员很热情,说像跃进这年纪的人,吃这个最实惠,见效也快。跃进摇头,说是买给儿子的。营业员更热情了,说洋参丸吧,年青人熬夜,容易上火,还是洋参丸好。说着,就踮起脚取下一盒,放进跃进手里,告诉他这是促销货,买一送一。跃进觉得不太合适,斟酌了一下,说儿子刚结婚。营业员马上明白了,转到后面的货架上,又取下一大盒子,说这里面有鹿鞭、马鞭还有海狗鞭,都是纯天然的。
  跃进提着一个大盒子在街上走了会,想想光补品还不够,还不能说明问题,就重新回到老百姓大药房,在计划生育的货架上拿了一盒。以前,跃进自己来买的时候,还有点难为情,很在意别人的目光。这回自然多了,付了钱放进口袋里大摇大摆地出来。一路上,跃进想好了,把大盒子放在儿子的枕头边,小盒子明天放车里,跟儿子的驾驶证一起放在遮阳板上面。跃进相信这一大一小两个盒子是完全可以让儿子明白的,身体要注意,卫生工作也要搞好。另外,更加重要的一点,跃进也考虑到了,就是钱。一个男人没了钱,身边还跟着的女人,那个女人就能成为老婆。比如说他死去的老婆。街道主任的评价一点也不过分,勤快、老实,从不说三道四,再有一点就是从不见钱眼开。跃进想只要把儿子的口袋收紧了,那些红头发、黄头发、酒红色头发的女人,就不会那样屁颠屁颠地跟着儿子往家里钻了。于是,还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跃进对儿子说车也开了三个月了,有些话当父亲的不能不说了。儿子静了好半天,像在侧耳听着,又像什么也没听进去。跃进说,按市面上的规矩,一个晚上两百块,你去打听好了,跟谁租车都是这个价。儿子说知道了,从下个月开始吧。跃进点头,说,从下个月开始,你得把饭钱交了,你都十八岁了。儿子不说话。跃进又说,从下个月开始,你还得存上千八百的,留着将来讨老婆。
  跃进着重把声音吐在老婆两个字上,儿子却一句话也不说,把碗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一抹嘴巴走了。不过,跃进一点也不担心,跃进发现放在枕头边上的大盒子转移到了抽屉里面,拆开了,在吃。而车里面的小盒子,索性就不见了。这足以证明,儿子还是照着他的思路在走的。说心里话,跃进特别希望有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子,跟在儿子的屁股后面,就像街对面王老二家那个大学生女儿,走路头低低的、见人笑眯眯的、一说话就先脸红的那种。那样的女孩子才招人喜欢。可是,跃进同样也知道,儿子是配不上这样的女大学生的。儿子能找一个像他妈一样的女人,跃进已经心满意足了。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也是不大可能的。
  应该说,跃进还是有点想念莫秀珍的。尤其是晚上,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的时候,看见出租车里的女司机,就会想起莫秀珍。跃进认识莫秀珍是在望湖楼门前的广场上。一到夏天的晚上,那里就人山人海到处是人,主要是搂在一起跳夜舞的男人和女人。当然,那么多人的地方,厕所是少不了。那个晚上,跃进下车是想去小个便的,还没到厕所就看见了莫秀珍。那个晚上,跃进生意也不做了,搂着莫秀珍跳舞,跳完舞请她喝茶,喝完茶开车把她送回家。莫秀珍下车时,让跃进记得明天到她摊位上来买菜。跃进清楚地记得,第二天早上的莫秀珍染着十个红指甲。后来,莫秀珍在抓着他的时候,说那十个红指甲是特意为他染的。这就说明男人在心里想的事情,女人同样也在想,跃进能在望糊楼门前的广场搭上莫秀珍,同样也会在那里搭上别的女人。跃进是抱着这个心思去的,望湖楼门前的广场上却冷冷清清的,连四周的路灯都没打开。跃进这才发觉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冬天的晚上,只要脑子不出问题,是绝不会有人在露天跳舞的。站在望湖楼广场的水泥地上,跃进想自己是没有耐心等到夏天的,于是就去了舞厅。
  作为一名出租车司机,跃进对舞厅是比较了解的,光看外面招牌上的灯光,跃进就可以判断出里面跳舞的人。所以,他去的是一家门面不大,招牌不亮,门口停满了自行车与摩托车的夜来香歌舞厅。五块钱一张票,两块钱一杯茶,掏钱的时候,跃进打心眼里笑了,觉得太便宜了。便宜就意味着容易。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事实是跃进一连在舞厅里泡了三个晚上,记起了一句老话:便宜没好货。
  事情出在第四天傍晚,一点预兆也没有。跃进加满油后回家,看见儿子坐在饭桌跟前。桌子上的菜不是炒的,是买的,有羊肉和酱鸭,还有爆鱼和酸辣菜。一瓶黄酒打开了,都已经斟满了两个杯子。跃进觉得这是非同一般的,就问儿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子叫了声爸。跃进的心一下沉到底,心想完了。自从丁美华在这间屋里做过一顿午饭后,几年里,这是儿子第一次叫他爸。跃进想肯定是出大事了。他慢慢地走过去,坐下,点上一根烟,想从儿子脸上看出名堂来。儿子说喝。跃进不敢动,语气是试探性的,说还要出车呢。儿子没出声,独自喝一口酒,夹一筷菜,吃得平心静气,嚼得有滋有味。跃进笑了笑,很不自然地,那眼神颠倒了,几乎是儿子看老子的眼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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