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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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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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南城门,乱枪打死了。董重里他们正在忙于建立新秩序,张主席突然来了一道
命令:后几个月,第四军必须东出安徽潜山、太湖两县,进占安庆,威逼南京。
张主席的命令说得清清楚楚,在此战略行动之中,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隔岸观火的
人和事。第四军的军事将领,最终没有完全听从张主席的命令。列席会议的董重
里听到有人在会上议论,张主席很像少年得志盛气凌人的周瑜,初来乍到,若是
属下主要军官都不听他的命令,只怕会生出是非之事。长于军事而疏于政治的徐
军长,却喜欢听属下那位姓许的师长话:“张主席有我年轻吗?张主席十八岁时
当了师长吗?张主席有过率领不足千人的队伍把上万名敌军打得落花流水的经历
吗?张主席是从共产国际和斯大林身边来的,我的气量就已经很大了,张主席的
气量一定更大!”这种道理不多却深藏感情的话迅速影响了徐军长,第四军从县
城一带出发后,不再向东,而是向南攻克浠水县,回头向北又破了罗田县的城防,
接下来出人意料地再次转身向南攻占广济县城。这中间打得最精彩的一仗是在紧
靠长江的蕲春县漕河镇,一夜之间就将政府军新编第八旅连汤带水吃了个精光。
第四军改变计划后,独立大队在县城里逍遥了一个月,直到张主席写了一封措辞
严厉的信,逼着第四军回撤到本县县城南边的鸡鸣河一带,独立大队才又忙碌起
来。在鸡鸣河,第四军的指挥员们还想说服张主席,不要急着催他们北返,也不
要放弃刚刚武装割据成功的大片地区。哪想到张主席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阴谋、闹
分裂、准备将队伍拉到长江边投敌。
    在张主席杀气腾腾的语言面前,徐军长他们不敢再有别的想法。不断扩大的
独立大队新增到五百人左右时,第四军只能无可奈何地踏上向北的归程。又是年
轻气盛的许师长带头说出心里的话:张主席要么是只会纸上谈兵,要么就是心胸
狭窄。那些应和的人只说出前半句:量小非君子。后半句:无毒不丈夫,从没有
被大家说出来。
    这种难以言表的郁闷只存在于少数人心里。多数人还在一如既往地唱歌跳舞
欢天喜地。
    麦香不知这些,她在天门口街上轻快地走着,一个刚刚参加独立大队的年轻
女子从后面悄悄走近她,贴着耳朵猛地叫了一声。
    “你是恋爱研究会的人吧!”
    麦香吓得连跳了几下。年轻的女子怕她掉进街边的小溪,连忙上前一步拉住
她。惊魂未定的麦香奇怪她怎么知道恋爱研究会,问题刚要出口,麦香就想起了
丝丝。麦香猜得很准,生过孩子的丝丝嘴巴也松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麦香冲
着既没有军服,又没有军帽,只在腰里扎着一根皮带,更加显现出身子还没长好
的年轻女子说了一句:“你这样子,真有恋爱研究会,也没资格参加。”
    正是上街(注:上街,鄂东一带俗语,与北方乡村赶集一说相同)的日子,
往来于街上临时做小买卖的人很多。一群群惟恐遭到陌生男人故意碰撞的年轻女
子,在那些背着孩子的少妇与大嫂们的保护下,像花羽毛的山雀子在上街下街之
间蹿来蹿去,碰到有趣的事便夸张地凑在一起放开嗓门大笑不止。麦香和年轻女
子的轻声说笑被一群女人听见了。
    “恋爱了!天门口人全都恋爱了!”
    街上的叫声传到独木桥上,左右两岸的人全听见了。处在空前多情气氛下的
男男女女,只要说对方是恋爱研究会的,彼此都会面红耳赤,一个气息变粗,一
个心跳加速。那一阵,西河左右两岸地主们的土地都被没收了,富人家的财产都
分光了,全县工农兵代表大会开过后,接二连三地颁布了苏维埃土地法、劳动法,
成立了工农银行、经济公社、供销合作社、兵工厂、被服厂、列宁学校、苏维埃
医院以及各种各样的夜校和识字班。最让青年男女高兴的是苏维埃婚姻法的实行。
虽然能认识的字不到三分之一,有事没事大家便聚在一起,捧着印有婚姻法的小
册子,交头接耳嘻嘻哈哈,那样子就像真的成立了恋爱研究会。
    没长眼睛的常天亮看不到这些大好形势,相反,他看到的是一群血流满面的
死尸,其中,之一像常守义,之二像杭天甲,之三像麦香,如此等等。伤心透顶
的常天亮每做一次这样的梦,就要对常守义说一次,而不管他是不是正在办理公
事。忙忙碌碌的常守义开始怀疑常天亮染上了花疯,他要常娘娘弄点朱砂,泡水
给常天亮喝,再不行,就托人找个也是瞎子的女子,早点结婚,或许病就好了。
不仅是被常天亮梦见的三个人,别的人也没有相信的。苏维埃事业空前大好,就
算自己有活够了的念头,也找不到马上就去当妖做鬼的理由。
    常天亮说这事时,常守义正利用难得的清闲,站在小教堂门口,看麦香和一
群年轻女子在小溪旁边洗衣服边唱歌嬉戏,与恋爱相关的话题接连不断。后来,
她们干脆转移目标,要常守义答应,将大家一向开玩笑的恋爱研究会成立起来。
常守义笑眯眯地指着麦香说,只要大家推举麦香当会长,让她回去在傅朗西面前
吹几阵枕头风,莫说成立恋爱研究会,就是成立离婚研究会、改嫁研究会,也没
有人敢来干涉。年轻女子顿时改口,称麦香为会长。你叫过来,我叫过去,一时
间小街上的声音除了恋爱,就是会长。
    恋爱一词在街上十分动听地传播开来,有几个女人上来缠着麦香,让她脱不
开身。女人们非要麦香说说她是如何同傅朗西恋爱的。麦香不是不好意思,因为
傅朗西的缘故,她学会了在一般人面前表示得矜持一些。麦香借口赶太阳晒衣服,
一进家门就不出来了。被恋爱的意义惹得激动起来的女人们,在门外一声声地喊:
“麦香——恋爱!恋爱——麦香!”杨桃闻讯跑到街上,还没听上两句,脸色就
变得比熟透了的桃子还要红,头还没扭过来,脚下已经往回跑了好几步。一会儿,
雪柠也出现了,听到喊声,她也情不自禁地羞涩难当。只有跟在雪柠后面的梅外
婆能够笑眯眯地坦然面对她们:“哪有像你们这样逼人家的,恋爱是自由的,你
们让麦香不自由,她当然不答应。”女人们说,天门口只有麦香会恋爱,若是她
不将恋爱的办法教给别人,那她就是恋爱中的土豪劣绅。梅外婆告诉她们,云生
来要在天上飘,水生来要在河里流,人生来要谈恋爱,譬如雪柠,才七八岁时,
就晓得恋爱。第一次见到柳子墨,雪柠就将自己毫不知晓的二十四朵白云作为捐
款送给了他。这样的故事让女人们有些扫兴,回过头来又开始叫麦香,她们听说
过傅朗西因为常来饭店吃东西才同麦香相爱的。麦香不出来,她们就往屋里钻,
后面的人还没进去,前面的人就被杭九枫撵出来。麦香的饭店做了杭九枫所率领
的敢死队的驻地,不许人随随便便地进出。女人们的兴趣没有被撵散,麦香重新
在小街上露面时,一个女人发现了她,不敢叫喊,将几个女人邀在一起,又大着
胆重复着先前喊叫的内容。
    这样的叫声非常动人,就是自己家的男人听见了也不会反对。女人叫得越多
越响亮,越显得风平浪静天地安宁。闹了几天,麦香胆子也大了,拿了几件衣服
蹲在小溪边,女人们再围过来,她便将自己与傅朗西恋爱的经过说了一遍。麦香
的话很简短,这样的事从女人嘴里说出来总是如此,不比男人,说起女人来三天
三夜也不够。有一次,傅朗西在饭店吃油锞子,饭店里没有别人,傅朗西给麦香
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非常命苦的女人,从小就被卖到别人家当童养媳,吃
尽了苦头,刚刚长大就被逼着成亲,不久丈夫就一命呜呼了,婆婆说她克夫,又
将她卖给了一个更穷的男人,后来她的儿子又让老狼吃了。故事讲完后,傅朗西
说,天下有很多不公平的事,对女人来说最惨无人道的就是被当成东西卖到这里
卖到那里。时至今日,只要想起这个故事,麦香就会流眼泪。麦香越伤心,越想
弄清楚这个苦命女人后来的情形。有一天她忍不住去小教堂问傅朗西,傅朗西说,
苦命女人就在天门口,就在她家的饭店里,就是她麦香。麦香三岁卖到婆家,直
到十六岁成亲,没有哪一天不挨婆婆的拳打脚踢,好不容易熬到婆婆死,丈夫又
开始折磨她,别的事情做不了,便夜夜揪着她的乳头出气。想起这些事,麦香哭
得死去活来,不知不觉就偎进傅朗西的环里。麦香清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活就
是:“我爱你!”傅朗西还说,自己米天门口就是要救麦香出苦海。麦香在女人
面前学说了我爱你三个字。女人们哪曾听过这样的话,一个个耳热腮烧。
    赶上杨桃走过来,女人们围着要她坦白,董重里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杨桃
想跑又跑不了,正在为难,一旁出现了董重里。女人们这下子更起劲了,不许他
们二人走。董重里想了想才说:“我还真的没有说过这话,当着大家的面,我就
补一句——我爱你,杨桃!”一言既出,满街的女人笑开了花,不再说恋爱了,
你冲着我,我冲着你,一声声地说着:“我爱你!”
    大家都在喜笑颜开,常天亮跑米大声叫苦:“我又看见死人了!”还说,
“我没有发烧,不是说胡话!”气得常守义当街踢了他一脚,骂他不给亲人祈福,
反咒亲人早死。常守义不能容忍常天亮的神迷鬼道,他认为这是毫无根据的。杭
天甲上前拦住常守义,和颜悦色地问常天亮,要他将死人的样子细细说一遍。从
常天亮说的死人的确很像常守义,另一个也与杭天甲没有多大区别。麦香的样子
却差得太远,麦香长着一副瘦瘦的身材,以往开饭店时,过往的客人都说她若是
再胖一点,穿上旗袍肯定好看得不得了。也是因为这话听多了,麦香一直想要一
件绣花缎面袄子。大家都知道麦香,没有钱给自己缝一件绣花缎面袄子。常天亮
梦里所见的麦香却穿着绣花缎面袄子。在场的人一一伸手试了试常天亮的额头,
大部分人都觉得没事,只有麦香觉得常天亮的额头太凉了。“只怕天亮没发烧,
你却发烧了——哎呀,真的在发烧!”有女子刚将手搁在麦香的额头,便叫起来。
    麦香正在高兴,她不想这些,转身从紫阳阁拐进白雀园。傅朗西藏在白雀园
的事对麦香公开了,麦香有空就去。
    恋爱研究会与常天亮的最新胡说,都是她的笑料。傅朗西倒是有些在意,一
再问麦香有没有绣花缎面袄子。麦香再三说,自己没有这种只会穿在富家女人身
上的衣服。麦香最喜欢说恋爱研究会,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组织,那些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的女子就会像自己一样,有机会改变她们的命运。傅朗西没有拒绝,他
要麦香耐心等一等。上上下下都是捷报纷纷、犒劳三军的形势,麦香心情很好,
她觉得傅朗西太过虑了。
    傅朗西仍旧是独立大队的政委。在他的提议下,上级将指挥长一职交给了董
重里,又将董重里的苏维埃主席一职交给了常守义:常守义当上苏维埃主席的头
几天,傅朗西曾经动了心,两脚已经走到门槛后面,只差一步就从开满月季花的
院落里走了出来。就在那时,工农红军第四军酷似当年大破朱仙镇后的岳家军,
在张主席的严令之下,怅然北撤。以史为鉴。在不明白张主席的真正用意之前,
还是小心为上。傅朗西没有迈出门槛,仍旧躲在大门紧锁,只能从紫阳阁进出的
白雀园里。
    麦香再次提起恋爱研究会时,傅朗西竟然大发脾气——诸如此类的话他连听
都不想听。傅朗西的持重让董重里百思不得其解。在傅朗西称病的情形下,中心
县县委书记一职被委任给r 别人。为此,傅朗西写信给张主席说,往日听别人说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自己还不相信,直到肺病缠身后才明白,疾病真的能够将人
折磨得意志衰退。每餐能吃三碗饭,摄着鸡汤当荼喝的傅朗西,竟然说自己健康
情况极差,随时都有可能去见马克思。在信的最后,傅朗西才意志高扬了一下,
他说自己人不能动,心却像回归的大雁一样早就飞向北方。在可以评论傅朗西的
人中,只有董重里还坚持着对傅朗西的一贯认识:这是一个有大志向、有大觉悟、
有大思想的,不可多得的可以引领大局的天才政治家。心气不低的董重里,由衷
地佩服傅朗西,他承认自己正是被傅朗西身上那种不同凡响的东西所吸引。
    张主席给傅朗西的回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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