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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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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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德性先都会了。”常天亮赶紧用嘴巴对上壶嘴猛唆了两口,“这些说谷说牛的
词,全是后来编的。先前并没有这样文气。董先生要我告诉你,这都是在为你着想。”
    “说人吧,再画蛇添足,说麦呀羊的,人就没地方放了。”傅朗西嘴角一动算
是笑了。
    人生一丈比河短,命高八尺比山低。天上星星数不尽,地上美女占不尽。河里
细沙数不尽,别人钱财贪不尽。三魂七魄与生来,七魄三魂相依命。魂主髓,魄生
精,精养气,髓育形。人种本是天来物,万里云霞当坐骑,自从落地分界限,魂魄
附体难移易。不料那天受惊恐,端端好命要叛离。心儿怦怦跳入嘴,魂儿颤颤落背
脊。解开衣领吸口气,脱下裤子撒泡稀,两只巴掌搓火气。五日之内无异样,又过
十天也平常。三七二十一天后,食不甘味睡不香,冷汗流落全身力,光天化日瞌睡
长。山间豹子认作猫,河里王八当成宝,指着爹娘问是哪个,掐住脖子爱细腰。丢
魂失魄今与古,问天问地问河桥。一把白米撒向东,两把白米撒向西,三把四把向
南北,天不着急人心急。母亲赶紧点上灯,推开窗户掩上门。好菜好饭好人情,大
鱼大肉大人心,九根香烛飘百里,一碗清水满乾坤。新衣服,缝好了,新裤子,蓝
布的,梦里盼到醒来时。银手镯,泪汪汪,金项圈,哭泣泣。板凳叫得哑了喉,门
窗哭声传乡里。
    茅草深,露水重,孤魂野鬼恶又凶。岩洞宽,心不容,打草惊动小小龙。遇山
高,难如意,雷劈火烧怎逃避?绕山脚,也不好,水进石裂惨兮兮。野鬼说话得反
听,瘟神指路要逆行。天下道路长又长,只有回家路最近。路上河水浑又浑,只有
回家水最清。河上木桥窄又陡,只有回家桥最平。桥上女人白又嫩,难比家中女人
能。上有三十六不要,随波逐流要不得。下有七十二不能,暮雨朝云哪能行。谢了
天,谢了地,脱身孤魂不游离。黑蚂蚁,黄蚂蚁,三爬四爬到家里。鸡鸣狗咬不用
怕,锣鼓喧天也莫奇,打枪放铳树系红,全是化凶求吉利。花街柳巷风过也,书场
戏台云行疾,犹犹豫豫留后患,千载轮回万年迟。
    悲悲戚戚的说书结束了。常天亮走到街上,又被叫回来。
    “不就是说书人吗,有什么了不起,到今日还怀才不遇?你师傅是在怀才不遇
吧?他编这样的说书就是想让我听。若是早明白这个道理,我就偏偏不听,让他的
才华,在你肚子里烂成没人要的大粪!你说说,董重里是不是在指桑骂槐?我看是
的。莫看你将词儿学得那样动听,会听的人都能听出你师傅一句接一句骂人的声音。
我就不信,这么多人加在一起,还不如他一个人正确。不管他心里想什么,都不能
动摇我的意志。天下哪有能将大好河山拱手相送的人,不用点非常手段行吗?”傅
朗西说完想说的话,指着门口。让常天亮走开。
    董重里失踪的第四天早上,怨气冲天的簿公佬终于等来放行的命令,不用邀约,
大家就凑到一起喝出七分酒意,将西河里一字摆开的七条簰,箭一样往下游撑。西
河两边的主要路口上都有设卡盘查的,走在水上的簰却异常顺利,一次打扰也没有。
河水越来越深,眼看就要到白莲河了,突然出现的傅朗西和杭九枫才将他们拦住。
杭九枫没有上簰,上簿的是傅朗西。傅朗西望着与在天门口出发时无异的货物,满
脸的不解与惶惑。按道理,陆地上不见踪影的董重里只能通过水路潜逃,光秃秃的
几只簰在西河上行驶,任何时候都是一目了然。簰上没有踪影,董重里又不能变成
鱼虾F 水游,一个大活人究竟藏在哪里呢?傅朗西很清楚,没有簰公佬们的帮助,
董重里不可能离开天门口。簿公佬们不仅不怕他的警告,还理直气壮地辩解,董重
里的说书天下第一,只有前世和来生都是苕的人,才会放他走。
    傅朗西将簰公佬中最好出头露面的余鬼鱼看了半天,最终只问了些与董重里失
踪毫不相关的话。傅朗西一直没有想通,余鬼鱼这个叫法从何而来。
    “也不知父母生我时吃了什么药,别人身上晒黑了用刀也刮不掉,我这张皮,
无论怎样晒,也黑不了,只会红,就像水里的鬼鱼。
    更怪的是,只要隔上几个月不下河,这红就会褪色,变成白的,和那些成年不
出门的裁缝差不多。“
    余鬼鱼哀叹,阎王好不容易给了一个好八字,自己却不争气,进错了命门,投
了一个穷人胎。余鬼鱼嘴里有些漏风,一下子跳到董重里身上:董重里正好与他相
反,董重里是八字不好,投胎时误入富贵人家的命门。傅朗西警觉起来,在此之前,
董重里说的话做的事,没有他不清楚的,这话却从未听过。傅朗西坚信余鬼鱼是董
重里失踪事件的参与者。一只簰飘在水上,宛如女人脱光了衣服,除了心事,什么
也藏不住。傅朗西拔出手枪冲着簰旁边的深水放了一枪,警告余鬼鱼,这笔账不会
轻易了结,不管今后哪一天,只要知道了是他帮助董重里逃跑的,他都不会有好日
子过。临走时,心事重重的傅朗西不免慨叹,董重里的目光太短浅了,想事情也只
会一片一面,看到手心就忘了手背,看到手背就不记得手心,这样做是很不合适的,
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吃亏。
    回来的路上,傅朗西病了,像以往那样,咳嗽得很厉害。一天晚上,头都快咳
炸的傅朗西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跑到西河边,将那些堆在河滩上的皮油逐个
踢了一遍。有簰公佬过来问,傅朗西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声称自己是在踢簰公佬的
脑袋。簰公佬听了竞不做声,扭过身子回到簰上。傅朗西的咳嗽持续了很久。
    藏完粮食又将自己藏起来的董重里失踪两个月后,傅朗西突然密令杭九枫做好
撤离天门口的准备。最先搬到天堂去的是铁沙炮。杭九枫选了一个风高夜黑的夜晚,
抬铁沙炮的人也是百里挑一的骨干分子。整个天门口明白实情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大家都以为真的要在天堂布下口袋阵,再打冯旅长一个埋伏。
    大腹便便的阿彩从杭九枫对自己的埋怨中得知形势不妙,她不喜欢杭九枫说的
话,像往常那样继续到街上去教人唱形势无限好的歌曲,声称,到时候将孩子扔在
谁家门外就行。
    越担心越出事,不想生孩子了,孩子偏偏要提前出世。叫一县的男孩出生在这
一年的九月十三日。这一天,百里之外的县城终于落入冯旅长和马鹞子之手。那些
盼着马鹞子的人,也开始在天门口四周偷偷地烧烟,或者放冷枪。傅朗西站在小教
堂门口,朝着人心惶惶的民众发表安抚演说时,白雀园门口的阿彩身下现红了,紧
接着,一个不满五斤的男婴早早地穿过命门,将一头乌黑的秀发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县洗完三朝后,反国民政府的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主力从大别山区北部运动
过来。独立大队以及各区乡的小股武装一齐行动起来,数不清的人和枪将天门口闹
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红火。大家齐叫一声干,就像七月份的洪水顺着西河往下冲,
一心一意要吃掉冯旅长的队伍并夺回县城。枪林弹雨地打了几天,冯旅长的阵地仍
像铜墙铁壁岿然不动。率部亲征的张主席得到情报:在兵强马壮的保安旅背后藏着
政府军的一个主力纵队。他马上虚晃一枪,率先扬长而去。急需用胜利来稳定局面
的独立大队等地方武装,来不及散开就被乘胜追击的政府军围在回天门口的路上。
政府军的大炮和重机枪比冰雹还凶,他们占着好山势也只能抵挡半天,只有独立大
队突了出来,其余三千多人或是战死,或是被活捉后再用机枪一排排地扫射而死。
    国民政府关于冯旅长的保安旅必须死死咬住第四方面军主力的命令救了独立大
队。一九三二年十月二日晚上,独立大队和第四方面军的一部分同时回到天门口。
那些人毫不客气地集合起独立大队,将年轻力壮的人尽数挑出来。第一个被挑中的
人是杭九枫。因为是第一个,挑他的人多说了一句话:“你,去少共国际团!”
    杭九枫从小教堂的左边站到右边,不明白这是做什么。清点结束后,那些人才
说,这是张主席的命令,为了保卫红区,地方武装的精华应尽数充实主力部队。说
话的人态度骄横,说任何人如借故离开,不是逃兵,就是叛徒。
    第四方面军是半夜里走的。黎明之前独立大队也从天门口离开了。
    阿彩还在哭哭啼啼地牵念杭九枫,傅朗西生气地踢开白雀园的大门,大声命令
她,立即将一县交给丝丝抚养。刚过二十天,一县就由五斤长到六斤。段三国代替
丝丝接过一县时,不无高兴地说,这小鼻子小眼睛长得与杭九枫一模一样。独木桥
上的人太多,阿彩像惟恐来不及了,要卷起裤腿蹚水过河。傅朗西在黑暗中发一声
喊,提醒她还在月子里,不能沾凉水。傅朗西当然不会背阿彩,背阿彩过河的是别
的男人。夏天已经过尽,夜晚的西河水很凉,跟在身后以防万一的傅朗西在不停地
发布命令。阿彩突然发现一个秘密:“傅政委,你不咳嗽了。”闻听此言傅朗西也
觉得奇怪,一直忙于应对紧张局势,半口药也没吃,轰轰烈烈的咳嗽竟然不知不觉
地好了。
    他想起麦香以及有关麦香的那个话题,依然不相信是自己与麦香的贪欢,才导
致久咳不愈。东边山顶显出一丝鱼肚白,地上有些细微的亮光。阿彩站在西河右岸
的一处山坡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乳房,大约是被人背着过河时受到挤压,
没人唆的奶水溢出来,一股女人香在晨风里飘来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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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第七章  屁股下不开花
                                六  一
    一朵云正用洁白打扫自己的四周。云下面就是小教堂,悠扬的钟声从屋顶的钟
楼里传出来,在秋日的晴朗中唤起种种难以捉摸的惆怅与寂寞,仿佛那是从大钟边
缘无限延伸而去的波纹,不用等到钟声消失,怀念之情就会油然而生。天空很干净。
一些碎片般的东西在飘,样子也是干净的。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仿佛有一层薄到极
点马上就要融化成水的冰覆盖着,淡淡的!淡淡的,这是一种未知的蓝。但是只要
一提到蓝,譬如说淡淡的蓝,便如画蛇添足。只需抬手指向天空,或者努努嘴扬扬
睫毛,说声淡淡的就恰到好处,别人绝不会以为那意思是指炒菜时盐放少了。
    天空淡淡的,这样的天气一年中只有几天。它不是天高气爽、试图将永生永世
不能相逢也不想和解的夏季和冬季调和在一起的秋季。夏季的风只会贴着天边走,
高处的树梢会摇晃着迎合,长在矮处和长得低矮的树木,只能抬头仰望。冬季降临,
风变了方向,劲头也足了,一阵阵地贴着地面摸索,一旦找准人的脚背,便往上爬,
一直呛到喉咙。惟有秋天,大风小风都在齐人腰的地方拂来抚去,裤肥衣宽道德严
厉的女子也能显出婀娜身姿。秋季不一定是淡淡的;淡淡的,却惟有秋季。人们一
天到晚为衣食忙个不停,无暇发现这一点,那些不必为温饱发愁的人,也不会去琢
磨。只有少数高贵的人,才能体会这种存在于细微之间的巨大差别。
    百折千回,纵横于群山之间的西河已经足够宽了,旱季到来后,水线从两岸同
时后退,远不及雨季泛滥时的模样。那些挂在西河两岸因季节变化呈现出绛红色的
河柳,不再披着洪水来时染上的泥灰,却无法摆脱那些纠缠不清的浪渣。这些从上
游漂下来的东西,有被洪水连根拔起的乔木、灌木,还有各种各样的草茎。当洪水
越过传统的坡岸,冲进有人家的地方,产生的浪渣就格外丰富,有时候是一头猪,
有时候是一只狗。今年的雨季,甚至有一头水牛被挂在两棵并排的河柳上,还没来
得及成为其他动物的美食,就被咆哮的洪水及其席卷而下的沙砾将皮肉啃得精光,
剩下一个大致完整的骨架。淹死水牛的七月,酷热难当,天地都闷闷的,仿佛是不祥
之兆。这种预兆很快就在秋天里应验了。
    秋来水浅,几个捉沙狗头鱼的孩子,在细沙中,抓出一只红色的毛线线头。如
果是大人,必定会信手一扯,争回家去给女儿或是妹妹扎头发用。孩子们却顺着红
毛线用手在沙子里一点点地往前扒。红毛线由几尺变成几丈后,大人们也对它产生
了兴趣。红毛线一直不断,它在沙子里穿行,横跨有流水的河床和没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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