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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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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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气概。    
    然而,当公判大会刚刚开始,会场后边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叫喊:“小兵——”就见一个女人往这边扑过来。刘一兵抬眼向台下一扫,朦胧迷乱中,那女人有点儿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忽然,他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妈妈——”仰身倒下,被人扶起,他又大叫:“妈——”就向下扑去。台下那个中年妇女,喊着:“小兵,儿啊!”晕倒在地。会场大乱,法官匆匆宣读完判决,把人犯押上刑车,警车红灯闪耀,发出刺耳的尖叫,冲开一条路,开往刑场。    
    记者们不失时机地捕捉了公判大会上这个特大新闻镜头。第二天,菊乡大报小刊、电台、电视台,纷纷就刘一兵宣判前的惊叫发表报导和述评。原来,那个中年妇女就是刘一兵的养母——改姓换名几十年隐匿外省的陈小焕。    
    陈小焕在天台寨孤独地生活了一年,寂寞与绝望使她精神彻底崩溃。她抡着大刀,拄着竹棍,顺山疯跑,渴了掬捧山泉,饿了就吃野果,挖草根,累了就趴石头上睡觉。也不知跑了多少日子,也不知到了哪里,有一天,她爬上树摘野果时,被毒蛇咬伤,摔了下来。一个采药汉子发现了她,用祖传蛇药把她救活了。那汉子问她家在哪儿,就要背她下山,她死也不肯。问急了,她说了许秋菊的遭遇,说她杀了那畜牲,手上有人命,才逃了出来。这个男人没有盘问她,也没有告发她,就在一个山洞里给她安顿下来,带吃的穿的养活她。这汉子对她说:“你不能叫许秋菊了,万一以后露了脸,还不照样吃官司。这样吧!你是陕西健康人,我就叫你康珊珊吧!”她又一次改了姓名。这样过了半年,一次,男人起早进山,路过公社医院,看到院后有狗叨着一个包袱,他追过去赶走了狗,捡起包袱一看,竟是一个小男孩。他就是刘一兵。    
    


第四卷第十九章 并非如此等等(8)

      刘一兵离家出走后,当妈的气钻了心,病了几个月。这一天,她在街头看到了一本杂志,上边登有天台寨开发和陈小焕传奇生涯的文章。她几乎晕倒在书滩前,她含着泪买回一本,回家流着眼泪读完,知道沙老师和女儿的下落。谁想刘一兵这个儿子南下打工的老板竟是女儿沙金丹。啊,金丹,她哭了。她养大的儿子哪里知这些,他竟去投奔仇人郑连三门下,认仇人为父亲。天哪……她哭了一夜,决定秘密前来,见见女儿,看看沙老师,并且要劝回刘一兵,让他回归沙家门下,好好做人,让郑家彻底绝后。谁会想到,他一进菊乡路过文化宫广场,想起当年自己领一路人马,在此建立红造总和此后建立中原公社菊乡分社的那些“辉煌”往事,感慨万端,不由向着会场走去,竟碰上了儿子的公判大会。    
    陈小焕已经快五十的人了,虽然山村生活的艰辛使她脸色苍白、憔悴,过早地衰老了,黑发里已杂有丝丝白发,但她修长的身材,大而明亮的眼睛,大方、端庄的神态,仍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沙金丹见到妈妈时,妈妈仍浸沉在失去刘一兵这个儿子的悲痛中,她眼窝发青,面色灰暗,嘴唇微微抽动,好像有吐不完的苦水。沙金丹陪着妈妈哭着,末了,扶着妈妈站到窗前,望着妈妈年轻时上学的校园,说:“妈妈,我们去看看爸爸。爸爸这一生住了四次监,他也太难了。你们都太难了。”陈小焕在菊乡露面后,马上被在一中教书的老同学请去安排在学校招待所。金丹用手指着一堵山墙说:“我听这里的阿姨说,你们就是在那里贴出第一张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成立宣言的。”陈小焕苦笑一下,没有说话。金丹叹了一口气说:“那一张宣言,给你带来了一生的厄运。那个世道算个什么世道?真是。”这时金丹的手机响了,金丹打开手机,说了几句,扭头对妈妈说:“妈妈,我把外爷接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看爸爸,回头再回沙家湾给我大妈上上坟。”陈小焕用手背抹干眼泪,说:“是你大妈替我养大了你,我却替郑家养了个狼……”说着又哭。    
    这时汽车喇叭声传来,沙金丹扶着妈妈下楼,陈小焕忽然问:“文革中,对我的判决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效?”沙金丹苦笑一下,说:“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管那陈谷子烂芝麻。再说,听爸爸提起过,后来什么运动中,对你的事甄别复议过,属错判。”陈小焕身子摇晃了一下,伤感地叫了一声:“错判——”就要倒下,金丹叫一声“妈——”没有扶稳,陈小焕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陈小焕再也没有醒过来……沙金丹听从爸爸意见,把妈妈安葬在天台寨迎面的山上。坟前没有墓碑,只把坟头正对着妈妈刻石留迹的那堵断崖……    
      第二年的清明节,沙金丹来接我们回菊乡给她妈上坟。这时的沙金丹还带着孝圈,说话中还带着无限的伤感。她把我们请上车,就向菊乡北山一路开去。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外面是翠绿的杂草和灌木,还有一团一团从山谷里蒸腾而起的白色雾气,到了山上,有细细的雨雾不停地洒在挡风玻璃上,然而这时的天台寨正值旅游旺季,已是人流如织。当我们走到陈小焕坟前时,后边跟来了一大群看稀奇的人。金丹说:“妈妈,我姨父姨妈来看你了。”我面向陈小焕的坟头站定,烧了纸钱,长时间默立致哀。王记香哭了,说:“你走得太早了。金丹发达了,你该享福的呀!”金丹问我她外婆在哪儿死的,我把她领到陈小焕刻石留迹的那堵悬崖绝壁前,说:“这儿,既是你外婆去世的地方,也是你爸爸妈妈当年被抓走的地方。”又指指另一个地方说:“那儿,据你外婆讲,是你恶霸老爷死去的地方。”    
    沙金丹伫立良久,蹦出一句话:“我是沙、郑两家仇恨的结晶。”我说:“你是沙、郑两家爱的升华,你爸爸妈妈是真心相爱的啊!”金丹说:“不,人世上,不管你们那个时代,还是我们这个时代,爱可以结晶一个生命,恨也可以打造一个魂灵。”    
    我说不清沙金丹说的话是对是错,只笼统地说:“人类应当爱啊!”    
    沙金丹今天穿了一条米黄色短裙,上身是一件黑色紧身背心,还别出心裁地把墨镜推在头上,这可能是这一年最时髦最流行的打扮了。她仍在喃喃说:“霸道是天性,是天性。”    
    这时,在山上,在对面的那座山坡上,立着一个人。我看清了,他是郑连三。    
    2000年8月——2002年元月初稿于南阳     
    2002年6月——2004年6月重写于克拉玛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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