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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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宫中-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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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不过是打个蚊子。」都说这园子随意随意,现在看来,怎麽又是规行矩步的?也不怕自打嘴巴。
金汨和虽没说话,脸上却全表露出满腔不屑情怀。那安太监见了也就笑笑,屈身便赔礼道:「那便是张千碍事了,误了大人打蚊子的雅兴。」转而又往张千严声道。「张太监,你还不快向大人赔罪。」
那张千听了如蒙大赦,马上便跪倒地上连番叩头。这一叩便撞得他额上旧疤都渗出血来,可汨和见了也不痛心,单觉着这群阉狗可真是歹心难测。不然怎会这麽凑巧,人一受罪即有一人来救,真当那是无巧不成书啊?
汨和这般一想,不禁思疑他们在欺负自己。一时间对安太监的惊怕之情竟是全然没了,反而觉着一股酸腐之气正往鼻腔渗来,薰得全屋一片恶臭,由是对安太监
倒生了一重厌恶之感。
汨和心里所想,安太监全然是不知道的。可纵然是知道了,想必亦不曾在意。打发了张千下去,安太监又从容的道明来意:「皇上让我来,想看看金大人有什麽缺的没有?」
「缺的什麽?怕是缺了一场猴戏。。。。。。」汨和馀怒未消,有心为难,对这安太监又不能说打就打,於是嘴头便不免刻薄起来。
「哦?金大人想是在说赏花宴上的事?」安太监两手一拍,低头踱着步,那话儿说得倒是认真。「嗯,让我想想,不知猴子能演戏也不?好,我再教艺工锻炼看看。到时若是不能,还望金大人能上台向那些猴子指点指点,不然皇上失望,金大人心里也不快。」
「你!。。。。。。」
看他气得瞪目结舌,安太监也不称快,只是客气声道:「说来时候不早,皇上指派的差事有些还未办去。金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人也就告退了。」
「你!」r
汨和纵是叫得刺耳,安太监又有什麽不敢办去的?下台阶给也给了,场面话说也说了,这安太监贵人事忙,连忙退下虎度门又赶另一场去。这边一出戏是下了,可园子里倒不愁寂寞。单看那汍楼里烛火幽兮,其中又有两个人影晃动,便知一幕好戏,又是上场。
这汍楼的暖间里,没有半个跑龙套的,也没有半个串场子的。只见场中放了一张束脚桌子,两个人影就坐在玫瑰椅上,叹气声音连连,似已是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
坐在左边的人稍为显老,载一顶枯杏色的儒士帽,用着乾瘦的手抚擦灰白胡子,不时又往右边投以几个打量目光。坐右的不是别人,正是汍楼的主人王湘,只见他也是愁眉紧皱,就连那好看脸色,此时亦添了数分死灰。
那老者又连叹了几声,那话里字词似是着意铺排,又似是一时感概。可个中愁云惨雾,却自是免不了的:「你待在皇上身边,不觉己是十年。。。。。。」
「爹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王湘问了一声,却又不似是在问他。那双巧目顾盼,也不看人,也不看景,一双迷离艳眼,就看着昔日无限风光。「。。。。。。这座汍楼,可也是皇上送予逸轻的。。。。。。」
这当朝重臣王国忠见了,又叹一声。他心里明白,便是把腹中安慰话儿说了也是无用,可也不忍狠心至此。於是语音一滞,便又附和:「别说是王家富贵,便是老夫的名号,亦是蒙皇上赐的。皇上对我王家,的确是君恩厚重。。。。。。」
「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何。。。。。。」王湘猝然失声喊出,那声音落到後头,却已近寂然。只看他一脸失魂落魄,张唇晃晃的往王国忠荡去,又促促的收回来。此时他纵是一身白衣,亦失往常仙气,倒似那白无常晃晃跳来,就要把自己性命夺去。
为人父母者,心皆如是。王国忠见他如此,亦是一脸沉痛,潦潦数语,已是历尽沧桑:「狡兔死,走狗烹。皇上对我王家确是殊恩荣宠,也是仁至义尽。」
他看看爱子神色,便又再说去:「我已上表,求皇上放你出园。皇上念你养育四皇子有功,又是我王家一根独苗,已准你安养在京中府第,另择良配,为王家开枝散叶。」
「。。。。。。怎会这般容易!」王湘突然击桌而立,那目光四顾,竟又有半分失神。「。。。。。。我竟又全然不知。」
「世人都道我父子俩贪慕虚荣,说我王国忠卖子求贵,岂知你。。。。。。」老者一低头,也不把话说尽去。如今一切荣华都是假的,雍容背後,又有多少伤心人在?
「逸轻,你如今已是老大不小。此时不全身而退,更待何时?」说了半夜,他见爱子仍是执迷不悔,话里不免又添了几分着急。「这些年来,园子里没了的埋了,放出的送走了,可草草算来,园中人却是一个不减。这份道理,难道真的只有爹爹看透?」
对啊,皇上心事,难道他真全无半分知晓?
不过是避着、暪着、骗着自己而已。。。。。。
王湘两眼无光,呆看着眼前烛光,心里也亦如炬跃动。
这样便是十年,匆匆而过,一分不减,一分不增的十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是天边泛白,一幕戏下来,一幕戏又正要上场。


9:冥冥花正开
自从那天打过张千以後,这张太监便变得越发机灵起来。吃喝拉撤这等事用不着说,就连那提腔滑调的声音,平常也不太能听到了,单剩下些唯唯诺诺而已。这自然是好事,可汨和也不稀罕。反正眼下这些功夫,总是要叫人做的,至於那个人是不是张千,倒是无关重要。
这天汨和兴致一来,便教张太监替他寻了根棒子来耍。他这门功夫自从出了乡里以外,生疏是生疏了不少,可那份情兴却是半分不减。棒子一上手来,猛地一旋,连番便打破了两个茶杯、一个花瓶,就连那幅不知什麽捞子的名画也刮破了一角。
「金大人。。。。。。金大人。。。。。。」
也不理是否会打扰他金郎的雅兴,这张千便像只耗子般在地上缩成一团。这模样金汨和见了没趣,看了恶心。不过是用棍尾碰他一下,他马上又抖得像被什麽刺了的痛。
「金大人。。。。。。小的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不起,不起,也就不用起来了!」汨和被他弄得心烦,也就随意斥喝一声。那张千倒好,马上便伸手把自己的嘴巴强掩起来,可却挡不住鼻腔间声声如泣像诉。这一眼看来,倒像是金汨和欺负他了。
汨和看看屋内,又看看手里,到底不舍得那玩艺,半步便踏了出门。他人才刚出去半边,回头又往屋里匆匆喊一声:「哭什麽的哭。。。。。。」
前边那半句出了口,他才觉有所不妥,也便硬咽着没说出去,心里却是涨鼓鼓的难受。於是那亮棍一挥,金郎也就出门去也。那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到底还是在个无人地方轻吐出来:「。。。。。。算什麽男儿好汉。」
他一路又挥又耍,想要寻个清静地方,也便不往湖心走了,反朝南面而去。过了折出回廊,跨出那满园奇花异草,绕过了清池一潭,眼前却平生长出一片青葱草地。放眼过去,竟见不着绕园的红墙,似乎天地之间,真可任我逍遥。
汨和大乐,连忙握紧了手中长棒,一套耍来,竟又有七七四十九式。他这般瞎耍乱弄开来,到底人困乏了,也缺个观众叫好,於是也便在罢。长棍一根,横在肩膀上走,刹时清风一阵,舒爽贴身。原来这般在园中逛来荡去,也别有一番乐趣,难怪那人。。。。。。
一瞬间,那贴肉藏着的绿珠儿,竟传来一阵冰寒刺骨。他心头一痛,连忙探手去摸,那珠儿明明还温满暖意,方才不知怎的却刀刺般扎进心窝。此时他又想起,原来已是好久不曾见过他了。
「啧。」一阵棍风随而後至,刮起了地上草色青青,竟是半分不留怜惜。盖是此地无花,行人亦乐意践踏,汨和这一路耍来,只觉浑身发盪,脸上也不见先时困乏之意。
他边走边耍,时而跃高,时而盘地而旋。目光如鹰,似是在天上回盪,迅即便飞噬而下。可他眼睛太好,也是坏事。忽然便有朵红花自他眼前闪去,汨和定睛一看,却不是什麽红花,而是青草地上躺了一个红衣丽人。
要说颜色素艳,园中汨和从来只认得一人。张嘴想叫,却又哑然无声。金汨和边走边忍着步声,只见那张悄脸越来越近,倒不似人间之物。汨和虽曾自近处见过,可在此娇阳丽日之下,却映得他眉清如墨,肌色可喜,双唇在呼吐之间,泛满桃润之色。这分光景,与夜里自是不同。
汨和在一旁看得傻了眼,他在草地上倒盹得滋润。俊挺的鼻子隐隐掩在袖下,那人枕在怀袖间似对世事茫无所知。汨和轻身又悄悄走近一点,正想弯腰凑近人去,怎料那手方才伸出一半,顷刻却被抓到草地上来。
「是你?」
两人连翻带滚,远离了那憩息处好几寸,才又静止下来。那红衣人半骑在他身上,鬓发低垂,搔得汨和满脸又骚又痒,一时竟哈哈笑过不停。
红衣人见着他倒也乐了,松开那抵着颈项的手,左右看了看汨和,伸指竟真往他胳肢窝下搔去。
「哈哈。。。。。。哈哈哈哈。。。。。。」
於是又是一阵接一阵笑声,汨和笑得又痛又累,一时间也止不住泪。才刚从脸庞上沾了一行湿意,竟有人细细地轻吻而来。汨和教他亲得糊里糊涂,方才又是思念心切,於是也不顾什麽光天化日,顺势便与他行起苟且之事。
由是天为被,地为床,枕藉间满是翠绿。长草迎风婉声低发,湿泥透背一片污秽。那人抱住汨和脑後,触手所及,一片炽热。汨和此时虽与他靠得极近,但心里却莫名悲怆起来,就紧抱着那人身子不放。
他们这事儿,至今也就两遍。可不知怎的每回都这分鲁莽冲撞,似是少挨近一下都不成。那人也像皇帝一样吻着他的耳珠,他的後背,可到底就是不同。。。。。。不同。指节间绕过那披散长发,柔顺的滑过去,似是不可再重重捉紧。似是只要那麽一捉便会断了,就像他浑身都需索着可柔不可刚的温柔。
「呜。。。。。。」
汨和後脑一仰,似是悲鸣,似是惨叫。身上人一挺,随而亦在一声舒爽後浑身黏腻。
他俩人就此伏在草丛间呼呼的喘着粗气。红衣人伸手逗着汨和的脸,大概是觉着他面相可爱,竟也悠悠笑道:「松松软软的,就像蒲公英。」
汨和也抬手去摸他的脸,摸着摸着,那串绿珠便贴着心口发凉。汨和刹时教它一冷,不禁茫然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只见那人一愣,过後又是嘻嘻的笑得开心:「新来的,你竟不知?」他拨弄着汨和落在一边的棒子,一边又爽朗的道。「我是顾婴啊。」
顾婴?
汨和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虽然脑子里不甚清晰,可依稀却记得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他嘴巴张张的,又把心里未完的事问完:「那你怎麽睡在荒山野岭。。。。。。」
他或许也不是要问为什麽,只是搞不懂为何在那一夜一夜中,顾婴总是这般款款踏遍月色而来。
「这里烦杂的人太多,我不过是想图个清净罢了。」顾婴或许知道,多半不知。只是此刻他的双手又大又暖,紧紧的把汨和包纳其中,便是胸口被怀中的珠子硌痛,也是无关要紧。。。。。。
自是无关紧要的了。。。。。。


10:宾之初筵
塘前荷花朵朵,石舫上一片和弦。皇上衣黄,旁人穿白,汨和一身绿衣,娃娃似的呆坐在其中。至於其他俊秀丽人,纷纷饰以亮锦,随着那三千小舟细慢飘落如叶,一律绕着湖心转去,只待君王摘取。锦舟上人声叠叠,此时靓歌丽音,亦纷纷飘落如雨。那华衣美服,一重赛过一重,远远看去,也真如繁花朵朵,五彩缤纷。
「咚」
此时金锣鼓声一盪,震得那水上涟漪,亦一圈一圈的往君王荡去。角儿们纷纷往湖面两边的锦道上走,到了凭空在水面上筑起的戏台,先向君王作鞠,又再拜谢四方。几名女官,亦提起乐器往锦道上设,一时竹鼓弦声,纷纷陈起。台上角儿听而对唱,那式式对白,竟是述说当年柳毅传书故事。
在这个紧要关口,汨和却在石舫上打了一个呵欠。张千自後急得跳腿,汨和却仍旧一脸困乏的去伸手倒酒。他拿着素白酒盏,閒閒便往石舫上的贵客看去。只见皇帝之右,便是今日奉旨出宫的四皇子。
这四皇子虽然新封了王,可到底年纪尚幼,又是皇裔嫡子,故而还是恩旨住在宫中。只见他此时穿了一身杏色纱衣,待着待着便在高台上坐不住了,斜身便往父亲怀中靠去。安太监见了正要扶,可四皇子眉头一皱,皇帝倒把他抱在膝上坐了。
「觅王真是个小孩儿,总是爱撒娇的。」这时坐在左边的王湘巧目一顾,也笑着发了话。
汨和抬头一看,只觉这王湘与平常大有不同,不单那身素白净衣上添了些许金线图案,便连脸上也薄薄施了一层新粉。使得那飘飘若仙姿态,多了几分墬地的雍容华贵。
想是这次盛宴,比不得寻常时候。汨和抬手又是一盏酒,低头看见平常那身衣服袖子,一时却觉得甚为寒酸。他连忙把手上浅碟一放,两手卷到脥下,脸上抬出一副寻常看戏模样,也便算是把丑态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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