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哲学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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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哲学象征-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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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摩一默内涵丰厚,天下衲僧皆难窥其奥妙。维摩一默是以无言显般若,而雪窦的《颂古百则》则是以有言显般若。从这个意义上说,雪窦颂古颇有得不二法门神髓之妙。 

    一、泯除拣择

    “拣择”即是执着分别,“泯除拣择”是遣除执着心,消泯分别念。三祖僧璨《信心铭》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谓佛祖大道,本来平等,无阶级无差别,自由自在,由于众生的拣择、憎爱而产生了难易之别。如果没有取舍憎爱,就会十方通畅、八面玲珑。《碧岩录》中直接关涉到这句禅语的公案,有第2则、第57则、第58则、第59则。《碧岩录》第2则: 
    赵州示众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时有僧问:“既不在明白里,还护惜个什么?” 州云:“我亦不知。”僧云:“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州云: “问事即得,礼拜了退。” 
    “至道”,即至极之大道、佛祖之大道,亦即宇宙的最高真理。“至道无难” 公案“意谓凡事仅须无相无念去做,则要体会大道,并无困难;若有好恶、染净、迷悟、彼我、取舍、憎爱等之分别情念,即落入拣择差别之见,以此毫厘之差,必成天壤悬隔之别。至道既为一切物最究极之真实,超越分别、言语等,凡有言语,即失其真实;而此一公案中,即呈现出始终在分别里之僧,与在无分别里之赵州,二者境界截然不同”《佛光》第5936页。 赵州拈提“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为学人开示如何提起直观顿悟的禅秘要旨。“拣择”是憎爱妄心,自然必须遣除;“明白”是虚明自照之智,却同样要加以遣除,这是因为如果堕在虚明的境界里,还是禅病,因此赵州警示学人不可住于虚明。参乃光《漫谈赵州禅》,《禅学论文集》第2册第214页。《一日一禅》第266页:“我早已超越选择之处差别,甚已不在明白之处平等。”《颂古》卷19随庵缘颂:“世间无物可罗笼,独有嵯峨万仞峰。忽若有人猛推落,腾身云外不留踪。”亦谓不可住于“万仞峰”,不可住于“明白”,而要将之遣除方得自在。   学人不明赵州言外之意,胶柱鼓瑟,以为觑见了赵州的漏洞,逼拶赵州说: “既然不在‘明白’里,还‘护惜’个什么?”若不是赵州,遭此一问,往往忘前失后。赵州不愧是著名禅宗大师,转身自在,游刃有余,没有行棒行喝,只是淡淡地说“我亦不知”,就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学人的攻势。禅林中有一些人被勘问的时候,也常常说不知不会,但与赵州的“不知”实有霄壤之别。因为赵州的“不知”是第一义的般若无知的“不知”,而有些禅师的“不知”则是以世俗谛的“不知”来充塞第一义的“不知”,鱼目混珠。听了赵州的回答,问话僧也不是凡庸之辈,再次发问:“和尚既然‘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 赵州仍显出大师风范,对他说:“询问的事,到此为止,礼拜之后且退下。”这僧毫无缝隙可乘,只得败下阵来。赵州不与他谈玄谈妙,论机论境,不行棒施喝,只是用平常言语接人,却能应对裕如,滴水不漏,天下人奈何他不得,这是因为赵州洒洒落落无计较,所以横拈倒用,逆行顺行,都能自由自在。雪窦颂云: 
    至道无难,言端语端。一有多种,二无两般。天际日上月下,槛前山深水寒。髑髅识尽喜何立,枯木龙吟销未干。难难,拣择明白君自看。 
    雪窦深明公案的意趣,所以能如此颂出。“至道无难,言端语端”,与“至道无难,唯嫌拣择”看似不同,实则无异。因为从般若悟心源头流出的一切文字,都与实相不相违悖。不但不是拣择,而且是显现真理的文字般若。 
    “一有多种,二无两般。”本体是一,现象是二。绝对的本体通过纷纭的事相显现出来一有多种,纷纭的事相显现着绝对的本体二无两般。体用相即,体由用显,用由体发。打成一片之时,依旧山是山水是水,长是长短是短,天是天地是地。有时唤天作地,有时唤地作天,有时唤山不是山,唤水不是水。风来树动,浪起船高,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种平怀,泯然自尽。 
    “天际日上月下,槛前山深水寒。”雪窦才气纵横,虽然前四句已颂完公案,意犹未尽,仍然兴会淋漓地继续吟咏。此二句与前四句的抽象哲思不同,用神夺造化之笔,描摹出一幅天然现量图景:在泯灭了一多之别、纤尘不立的悟境中,天边红日喷薄时残月便徐徐落下,槛前青山泼黛时秋水便渐渐变寒。自在自为,言端语端,头头是道,物物全真,心境俱忘,打成一片。此诗前部分孤峭万仞,后部分则曲通一线。见地透达者视此如醍醐上味,情解未忘者对此便满头雾水。 
    “髑髅识尽喜何立,枯木龙吟销未干。”此二句再辟新境,运用了奇特的禅定直觉意象来吟咏“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僧问香严:“如何是道?”香严答: “枯木里龙吟。”喻灭绝一切妄念,至大死一番处,苏生复活,而得大自在  僧又问:“如何是道中人?”香严答:“髑髅里眼睛。”喻已断除情识分别,死中得活僧后问石霜:“如何是枯木里龙吟?”霜云:“犹带喜在。”“如何是髑髅里眼睛?”“犹带识在。”僧又问曹山:“如何是枯木里龙吟?”曹山答:“血脉不断。”“如何是髑髅里眼睛?”“干不尽。”并作颂一首:“枯木龙吟真见道,髑髅无识眼初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五灯》卷13《本寂》“至道”非分别之识所知,只有将心识灭尽,才能大活,这便是髑髅无识。髑髅识尽,情识不存,法眼通明,颂“才有语言,是拣择”。枯木龙吟,生机不断,机用流转,颂“老僧不在明白里”。 
    “难难,拣择明白君自看。”雪窦将公案尽情吟诵之后,又作翻案之语,将《信心铭》、赵州法语中的“无难”易为“难难”,《颂古》卷19月堂昌颂亦云:“至道无难,万水千山。”  以表达自己的体悟。百丈说,“夫读经看教,语言皆须宛转归就自己”《五灯》卷3《怀海》。 而雪窦颂古的特色,正是“凡是一拈一掇,到末后须归自己”圆悟语。 雪窦在诗中指出,要体会“至道无难”实在不易,“才有语言,是拣择”,如果人们粘滞于自己以上的颂词,就会形成新的执着,所以雪窦又予扫除说“拣择明白君自看”,以启发学人自证自悟。 
    从表达手法上看,此诗正说至道无难,言端语端、反说难难,从不同的角度启发人们神妙地运用语言、超越语言,以自证自悟。颂古从不同的侧面,对公案精髓进行了精彩再现,在阐释公案要旨、尽摄公案神韵的同时,创造新奇的意境。这种意境,超言绝虑,呈现着至易至难、至难至易的禅悟之美。 
    《碧岩录》第57则、58则、59则还收入了另外三则“至道无道”公案及颂古。《碧岩录》第57则: 
    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如何是不拣择?”州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僧云:“此犹是拣择。”州云:“田库奴,什么处是拣择?”僧无语。 
    赵州常用《信心铭》“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勘问学人,学人将这句话转过来问他,赵州回答“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用法身遍在来暗示不拣择的心境。学人认为赵州有“唯我独尊”的意念,仍然是拣择。赵州能从拨不开的地方拨开,转不动的地方转动,劈口便塞断说:“田库奴,什么处是拣择?” 
    彻悟之人,对千差万别的世间戏论,都看作是醍醐美味。“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句话,虽然在法身遍在的意义上是一种“拣择”,但如果一味执着于空,又会陷于恶平等。一个人纵使彻悟而进入无分别的平等悟境,仍然要生活在分别的世界里,也就是说生活在拣择和差别的世界里,所以赵州才有“何处是拣择” 的反问。 
    真正的不拣择,须在拣择中参《一日一禅》第267页。 赵州答语如璧月在空,晶莹圆润。而僧人的见解却似虾蟆入窟,难觅清光。《颂古》卷19白云端颂:“团团秋月印天心,是物前头有一轮。入穴虾蟆无出路,却冤天道不平匀。”  到了这个地步,便可看出赵州为人一片赤忱。赵州像金翅鸟俯冲直下,劈开海水,攫取龙吞。雪窦颂云: 
    似海之深,如山之固。蚊虻弄空里猛风,蝼蚁撼于铁柱。拣兮择兮,当轩布鼓。 
    “似海之深,如山之固。”颂赵州之答气度沉雄。赵州答语中的“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我,而是法身。法身如海深山固。同时,海深山固也比喻赵州的答语深不可测,坚固不可动摇,以反形下文。 
    “蚊虻弄空里猛风,蝼蚁撼于铁柱。”僧人听到赵州的回答后,仍说“此犹是拣择”,赵州便当头截断:“乡巴佬,什么处是拣择?”这就是“猛风”、 “铁柱”。僧人的问话,一似蚊虻在猛风里飞舞,蝼蚁摇撼着铁柱。虽然猛风不可弄,铁柱不可撼,但僧人胆气可嘉,因为只有出格之人才能使出如此手段。 
    “拣兮择兮,当轩布鼓。”雪窦在使人妄想大死之后,又使人大活过来。以一切现成之境,形容赵州之语昭昭白白,如在窗前擂动布鼓相似,秘响玄音,知音者自可心领神会。 
    此诗喻象鲜明,以海深山固,形容法身遍在及答语的深微坚固;以蚁虻弄猛风、蝼蚁撼铁柱这种弱小者对强大者的抗争,喻学人敢于挑战师家的胆气;以 “当轩布鼓”,启发人们用心灵去感应公案的妙义。全诗由三组比喻组成,意象变换迅速,腾挪跳宕。散文、骚体句式错综成篇,增强了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 
    《碧岩录》第58则,可以看作是运用不二法门的大巧若拙式神来之笔: 
    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时人窠窟否?”州云:“曾有人问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 
    所谓“窠臼”,即栖身之处。赵州接人不行棒喝,机用却胜于棒喝。学人的问题很奇特,赵州说对它经过了五年的思考参究仍然阐释不清楚,因为这“窠窟” 不是别的,“还是坐在那明白窠窟里的问题。……从凡入圣易,即圣入凡难,只仰望毗卢向上事而忘失自己脚底事,是参禅人的通病,所以说‘曾有人问我,老僧直得五年分疏不下’。嫌拣择入圣之路易识,‘不坐在明白里’去作一头水牯牛,或者如赵州常说自己‘是一头驴’的从圣入凡向异类去难”。乃光《漫谈赵州禅》,见《禅学论文集》第2册第215页。  雪窦颂云: 
    象王嚬呻,狮子哮吼。无味之谈,塞断人口。南北东西,乌飞兔走。 
    此诗虽结体短小,却极尽开阖纵夺之能事。先是以“象王嚬呻,狮子哮吼” 两句描画出赵州答语的气势威雄,再以“无味之谈,塞断人口”吟赞赵州的答语是意路难透的活句,而非可以意解的死句。《颂古》卷19天童觉颂:“五年分疏不下,一句原无缝罅。只知推过商量,谁信分明酬价。玲珑的相知,卤莽的相讶!宁可与晓事人相骂,不可共不晓事人说话!”  再以“南北东西,乌飞兔走”对无味之谈作形象呈现:虽有南北东西的方位、乌飞兔走的运行,然而,禅是超越南北东西的南北东西,是超越乌飞兔走的乌飞兔走,是一切现成的现量境,容不得任何拣择思量。 
    《碧岩录》第59则通过箭锋相拄的机趣表达了不二法门的精髓: 
    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和尚如何为人?”州云:“何不引尽这语。”僧云:“某甲只念到这里。”州云:“只这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赵州有逸群的辩才,平常示众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学人钻空子发问说,既然一有语言就是拣择,那么你教示众人的话也是拣择了。赵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说“何不引尽这语”。 
    所谓“这语”指《信心铭》原文中,“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后面的“但莫憎爱,洞然明白”两句,它是前两句的注脚。实际上,三乘十二分教,佛陀、祖师的千言万语,都是“至道无难,惟嫌拣择”两句话的注脚。问话僧似懂非懂,只说:“我只念到这里。”赵州似乎赞许他,又似乎不赞许他,答道:“这就是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表面上是将《信心铭》首二句重念一遍,实则大有深意。 
    赵州的答语,容不得纤毫思考计量,如石火电光,擒纵杀活,自由自在。工夫做到绵绵密密,能够相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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