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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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处女-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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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不能,”迪莉娅说,“我尤其是指那几个弃儿——我想有两个。要把孩子们送到孤儿院去。一他们就活不成。这正是夏洛蒂心里牵挂的事。”

  “可怜那些无辜的孩子,由于她爱这些孩子,我更是多么爱她呀!世上竟然有那样一些坏蛋逍遥法外——。迪莉娅,请你告诉她,我愿意样样照办——”

  “慢些,老弟,慢些,”吉姆告诫他,闪现出罗尔斯顿的谨慎来

  “嗯,那就是说,无论什么事,只要合情合理——”

  迪莉娅举起一只手来,不让他再往下讲。“我愿意告诉她,乔。她会感激不尽的、不过这没有用——”

  “没有用了还有什么——”

  “没有别的,就这件事。夏洛蒂的旧病又复发了。她今天在这里咳血来着,你可不能跟她结婚。”

  瞧,事就这么做了,她站起身来,每根骨头都在哆嗦,觉得连嘴唇都变白了。她做对了吗?她做错了吗?她会知道吗?

  可怜的乔把一张跟她的一样苍白的脸转向她,手抓住安乐椅的靠背,头垂得像个老人似的。他的嘴唇在龛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上帝啊!”吉姆结结巴巴地说。“不过你明白,你得打起精神来,老弟。”

  “我真——我真替你难过,乔。明天她会亲口告诉你的,”迪莉娅支支吾吾地说,而她丈夫却啰哩啰嗦劝导个不完。

  “对待这件事要像个男子汉,老弟,想想你自己——你的前程。你知道这是不行的。迪莉娅说得对;她从来没说过错话,最好咬咬牙忍过去——现在承担后果总比往后强。”

  “总比往后强,”乔咧着嘴惨笑着回应了一句,迪莉娅猛然记起,在他顺遂、温厚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跟她的吉姆一样——非得放弃他下决心要干的事情不可。甚至有关放弃这一类的字眼,有关放弃的平常表示,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能放弃她。”他宣称,眼睛一眨,挤掉了一滴稚气的泪水。

  “想想那些孩子们。我亲爱的伙计;这是你的责任,”吉姆坚持说。把向边莉娅的健美投去一瞥得意的目光,突然收了回来。

  在哥儿俩随后长时间的谈话——辩论、反驳、高明的规劝、无望的抗争——中,迪莉娅只是偶尔插几句话。她对结局是了如指掌的。新郎怕新娘在访贫问苦时把传染病带回家,因此他不会明知故犯,在自己家族中留下病根。还不止这一点。许多年纪轻轻的母亲命丧黄泉,撇下丈夫去养活年幼的儿女,这些令人伤心的事例一定在压迫着他的记忆。罗尔斯顿家、洛弗尔家、兰宁家、阿切尔家、范德吕登家,他们哪一家没有在遥远的公墓里留下一座坟要照管?那都是送往国外要温暖的意大利未治愈的“害痨病”的年轻的亲属们的坟墓。罗马和比萨的新教墓地里到处都是纽约人的姓名;带着一个生命垂危的妻子去朝拜圣地,这种熟悉的景象会使这位满腔热忱的罗尔斯顿变得冷如冰霜。他们俩交谈时,迪莉娅低着头听着,心里反复在想:“事情倒容易;可是我怎么去告诉夏洛蒂呀?”

  夜深了,可怜的乔拧着手结结巴巴地告别了,她突然把他从门槛上叫了回来。

  “你先得让我见见她;你等着她打发人来叫你——”她对乔的欣然从命表现出某种畏缩情绪。然而叫一个年轻人面对摆在乔面前的事,任何冠冕堂皇的支持都无济于事;她向他投去最后的一瞥,那是充满怜悯的一瞥……

  前门在乔身后关上了,她丈夫在她的肩膀上碰了碰,把她惊醒了。

  “我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宝贝。我聪明的迪莉娅啊!”

  她把头往后一仰,接受了他的吻,然后抽出身来。她明白,他眼睛里的闪光既是对她的春心的诱发,又是对她的聪慧的赞赏。

  她不让他靠近自己。“吉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情况正是我跟乔讲的夏洛蒂的情况,你该怎么办呢?”

  他把眉头轻轻一皱,表明他认为这样的问题是不足挂齿的,不大合她平常的情趣。“过来呀,”他伸长臂膀恳求她。

  她仍然离开他站着,目光严肃。“可怜的夏洛蒂!现在一无所有了——”

  他顿时产生了恻隐之心,自己的目光也严肃起来。此时此刻,他依然是任她驾驭的那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啊,可怜的夏蒂,真是!”他在摸索一种万应灵丹。“幸好她毕竟还有那些个穷孩子,你说是吗?我想一个女人必须要有可以去爱的孩子——如果不是自己的,别人的也行。”显而易见,补救的想法已经解除了他的痛苦。

  “是的,”迪莉娅表示同意,“我看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安慰她。我相信乔也会有同感,咱们俩私下里说说,宝贝一——现在她让他把她的手握住——“就咱们俩,莫对外人讲,你我必须设法让她继续收养她的孩子们。”

  “她的孩子们?”他听到那个物主代词后微微一笑。“当然,这姑娘够可怜的!除非她真的被送到意大利去!”

  “啊,她不会的——哪儿来的钱呢?再说她又离不开洛弗尔姑妈。不过,我认为,亲爱的,如果我明天可以告诉她——你心里明白,我并不真心盼望跟她交谈——如果我可以告诉她,你让我照料她最担心的那个孩子,那个无名无姓、无家可归的弃儿——如果我可以从我的零用钱里挪出数目固定的一笔……”

  他们的手都向前伸出去握在一起,她抬起发红的脸向他凑上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男子汉的眼泪;啊,他对她的健康,她的智慧,她的慷慨是多么得意呀!

  “不花你一分零用钱——决不!”

  她装出泄气和惊讶的神态。“想一想,亲爱的——假若我抛弃了你!”

  “不花你一分零用钱,我是说——为了帮助夏蒂的穷孩子,你需要用多少钱,我就再给你多少钱。这样做你满意不?”

  “最亲爱的!我想起了楼上我们自己的孩子!”他们彼此搀扶着,对这样的联想感到畏惧。

  
  




            






  夏洛蒂·洛弗尔听见堂姐的脚步声,把一张发烧的脸从枕头上抬起来。

  寝室昏暗而气闷,有一股科隆香水和新亚麻织物的气味。迪莉娅从冬天灿烂的阳光下走进来,眼睛眨巴个不停,只好在深色桃花心术家具遮住的微光中摸索着行进。

  “我想瞧瞧你的脸,夏蒂,除非你头疼得受不了。”

  夏洛蒂示意“不,”迪莉娅拉开了沉重的窗帘,放进来一束亮光。在亮光的照射下,她看清了姑娘的头,在被单的映衬下发青,发黑的眼皮下边的红血丝儿又看得分明。她记得,上星期某个可怜的表妹坐船到意大利去时,看上去正是这副模样!

  “迪莉娅!”夏洛蒂有气无力地说。

  迪莉娅靠近床头,站着以新的目光俯视着堂妹。是的:昨天夜里安排起夏洛蒂的未来容易得就像安排自己的一样。可是现在呢?

  “宝贝——”

  “啊,清说吧,”姑娘打断了迪莉娅的话,“难道我要知道眼前的事太可怕了!”

  “夏蒂,最亲爱的,要是我答应你的太多——”

  “吉姆不让你收养我的孩子吗?我早就知道!难道我总要梦想一些决不会有的事?”

  迪莉娅的眼泪扑簌簌滚下来,她跪在床前把自己娇嫩的手伸过去,让对方那只火辣辣的手抓住。

  “别那样想,亲爱的,只想你最喜欢的事……”

  “最喜欢的?”姑娘猛地靠着枕头坐起来,连灼热的手指尖儿也充满了活力。

  “你不能跟乔结婚,亲爱的——能吗——同时还要小蒂娜跟着你?”迪莉娅接着说。

  “不跟我,不,但要安排到一个我可以抽身去瞧她的地方——啊,我尽想那样一些傻事!”

  “别想傻事了,夏洛蒂。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偷偷儿地瞧你自己的孩子?总怕丢脸?怕虐待别的一些孩子?这些事你想过吗?”

  “啊,我的笨脑瓜不会想到的!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我必须把她抛弃?”

  “不,亲爱的;不过你不能跟乔结婚。”夏洛蒂又倒在枕头上,眼睛半睁半闭。“我告诉你,我必须让孩子有个家。迪莉娅,你太有福气,理解不了!”

  “也想想你自己的福气吧,夏蒂。你不会抛弃你的孩子的。她将跟你一起生活,你将会照料她——替我。”

  “替你?”

  “我不是答应过你我要收养她吗?可是你不能跟乔结婚。我只答应给你的孩子安排一个家。这就成了,你们俩永远生活在一起。”

  夏洛蒂偎在她怀里呜咽起来。“可是乔——我不能告诉他,我不能?”她突然抢了迪莉娅的嘴。“你没有给他讲过我的——我的孩子的事吧?那样子伤他的心我于心不忍。”

  “我告诉他你昨天咳血来着。他会很快来看你的,他难过极了。我们要他理解:由于你身体不好,婚约就按你的意愿解除——他接受了你的决定;不过,假使他表现软弱,或者你表现软弱,那我对你或小蒂娜就爱莫能助了。看在老天面上记住这一点!”

  迪莉娅松开了她的手,夏洛蒂默默地往后一靠,闭着眼睛,嘴唇合成一条缝。她几乎像一个死尸一样躺在那里。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挂着那件有红绒带的毛葛裙,这是专为她订婚而改做成的。裙子下边露出一双古铜色的小山羊皮新拖鞋,可怜的夏蒂!她几乎没有时间漂漂亮亮地打扮过……

  迪莉娅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堂妹挛缩的脸。一滴泪水从夏洛蒂紧闭的眼皮中间挤出来,挂在睫毛上闪着光,慢慢地流下面颊。那滴眼泪流到合成一道缝的嘴唇上时,嘴唇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我跟她住在什么地方吧?就我和她在一起?”

  “就你和她。”

  “住在一座小屋里?”

  “住在一座小屋里……”

  “你定了吗,迪莉娅?”

  “定了,我最亲爱的。”

  夏洛蒂再次用胳膊肘儿把身子撑起来,伸出一只手在枕头底下摸索。她抽出了一条上面挂着一只钻石戒指的窄窄的丝带。

  “我已经把它摘下了,”她简捷地说,并把它交给了迪莉娅。

  
  




            






  你总会说,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夏洛蒂·洛弗尔打算当一名老处女。甚至在她生病之前,情况也是明摆着的:尽管她长着火红的头发,身上却有某种古板的东西。可怜的姑娘,幸好,人们考虑到她年轻时身体极差,譬如说,跟詹姆斯·罗尔顿太太年龄相仿的人都记得夏洛蒂纯粹是一个幽灵,把肺都咳出来了——这当然就是她解除跟乔·罗尔斯顿的婚约的原因了。

  诚然,尽管她接受的治疗有点奇特,但她康复得很快。谁都知道,洛弗尔家没有钱把她送到意大利去;先前在佐治亚的试验没有成功;这样,她就被打发到哈德逊河畔的一座农舍里去了——这是詹姆斯·罗尔斯顿田产上的一块小地方——在那里及如何区分不同哲学派别、坚持哲学党性的方法论原则。本,她跟一个爱尔兰女仆和一个弃儿一起住了五六年。弃儿的故事又是夏洛蒂历史上一段奇特的插曲。从她二十二三岁初次害病的时候起,就养成了对孩子的一种接近病态的柔情,尤其是对穷人的孩子。据说——人们理解兰斯盖尔医生的话——在肺病妨碍结婚的情况下,饱受挫折的母爱本能显得异常强烈。所以,夏洛蒂必须解除她跟乔·罗尔斯顿的婚约,并且到乡下去住的事一经决定,这位医生就给她家的人讲,挽救她的唯一希望在于不要把她的穷孩子们完全跟她分离,而是让她挑选其中的一个,即那个年龄最小又最可怜的,让她全心全意去照料她。这样,詹姆斯·罗尔斯顿夫妇就把她们的小农舍借给了她,而吉姆太太呢,由于有一眼就把事情看穿的奇才,就立即把事事安排停当了,甚至提出保证,说如果夏洛蒂死了,她就亲自照料这个孩子。

  夏洛蒂没有死。她活下来了,长成了一个健壮的中年妇女,精力充沛,甚至专横跋扈。她的性格发生这种转变时,她变得越来越像个典型的老处女了:一丝不苟行政和外交三权分立说,拥护代议制。认为国家的任务在于,有条不紊,斤斤计较,把社交上和家庭里的繁文缛节奉为金科玉律。她作为一个警觉的家庭妇女,有了这样的名声,所以当可怜的吉姆·罗尔斯顿坠马身亡,留下依然年轻的迪莉娅,膝下还有一儿一女要抚养时,这个伤心欲绝的小寡妇把堂妹接来跟她住在一起,替她分忧解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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