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墟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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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墟上跳舞-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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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关系,有些话,我无法跟你说。
  胡欢的眼睛木然地望着远处,像望着一处空中楼阁,慢慢弥漫出一些忧伤。
  她说,她真无情。
  胡欢的意思显然是指责周小雨不够朋友。
  胡欢的肚子在渐渐地鼓胀起来。她穿着一件休闲而宽大的上衣,脸上有点浮肿,白得毫无光泽,像一面陈旧的墙壁。我猜测,随着她肚子胎儿的生长,胡欢的忧郁也在一天天地加深。那个叫唐国勤的男人,始终没能回来看她一眼。我感到,她站在陷阱的边缘,在期求或乞求着什么。那条狗依然还是那条狗,它望了我一眼,摇动了一下尾巴,终于对我表示了一下友好。

第33节:他被那个黑衣女人折磨了很久
  吴迪的小说写完了。他说他被那个黑衣女人折磨了很久,他不知道怎样了结那个女人的命运。
  黑衣女人很爱那个男人。那个神秘的男人,有着迷人的魅力。黑衣女人除了喜欢他的成功和大度,还喜欢他体贴的胸怀。然而,她得不到他。她在阁楼里的等待,使她像一个幽灵似地活着。她有时痛苦地咬着自己的胳膊,有时把塑料纸撕碎,一点一点地吞到肚子里去。她没有一个朋友,过去结识的只是一些毫无感情的嫖客,他们要走了她的肉体,她连一丁点的记忆也没有了。她卖的是自己的身体,而她的灵魂始终在油锅里煎熬。她单枪匹马地寻找生意,就是想避开更大的痛苦。她用身体换来的钱来养活身体,天经地义,却羞赧难堪。如果不是遇到那个成功而又体贴的中年男人,不是他们互有好感,她早就离开这座城市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座城市,对她来说,这个城市既是个欲望的深渊,更是口巨大的油锅。
  她一直在忍受堕落后的煎熬。
  她有好几次去四楼楼顶上的露天茶社寻找那个拉小提琴的小男孩。她把他带到阁楼,让他独自拉给她听。在琴声中,她常常泪流满面,心如刀搅。她把他拉到怀里,用泪水洗刷他有点肮脏的脸。她说,你真像我的小弟弟,鼻子眼睛哪儿都像。我的弟弟只读完小学就失学了,他真聪明,可惜没钱供他继续上学,在家里干活时,从悬崖上摔下去了……
  她曾有个想法,把这个小男孩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帮助他重返学校。但是,这个小男孩,根本就不想上学了。莫看他小,可他出来有好几年了,在社会上已混得有点狡黠和油滑,对谁也不信任。他的行踪居然受控于一个乞丐小头目,每天挣的钱大多交给了那个老乞丐。据说,这个丐帮人数众多,散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完全是个有组织的大集体。她得知这一切后,非常失望。她看着他心疼,也挽救不了他,只好每次翻倍地给他报酬。
  那条卷毛狗就是她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买的。那个男人给了她一笔钱,那笔钱完全可以帮助她改变目前的处境。她知道了他的意图,她无法获得他的一切。她哭了一夜。那条狗她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她非常忠诚。这狗给予她安全,却无法给予她安慰。这狗是她孤独的影子,是她最后值得信赖的伙伴。
  可是,最后她还是把那条忠诚的狗杀死了。
  这是条成年狗,正处于发情期。在一天夜里,这条狗性欲难耐,偷偷跑到野外,带了一条母狗回来。当黑衣女人从睡梦中醒来时,她惊呆了。她看见两条狗在屋子里疯狂地交媾着。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恐惧。她悄悄地坐起来,颤抖地从桌上拿起一把长长的西瓜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对准公狗的脖子猛砍一刀,一股热热地鲜血顿时喷了她一身。在惨白的月光下,母狗尖利地嗷叫着从窗口逃了出去。黑衣女人顿时傻了眼:公狗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睁着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绿光,那根巨大的阳具还硬梆梆地戳在地上,布满猩红的血丝……
  黑衣女人脆在卫生间里呕吐不止。在镜子里,她的脸布满血迹,狰狞恐怖……
  吴迪的小说,有两个结尾。第一个是:
  黑衣女人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然后用一条毛巾被把公狗裹上,在深夜吃力地把狗背到野外,偷偷地埋葬在了一棵树旁。她战栗地往回走,路上的血迹令她感到恐惧。她试图擦掉路上的血迹,但是一路上的血迹实在太多了,她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站在惨白的月光下,浑身发抖,像一个绝望的碎尸犯。
  第二天,城市晚报发布了一条令人发指的消息:一个歹徒在深夜,窜进小区某大款的家里作案,一家三口惨遭杀害。据说,这是本市建国以来最残忍的案件。市长亲自挂帅,决心尽快破案。
  本市一片哗然,纷纷议论着案情的过程和发展,举报线索不断传到公安部门。据说,一个有重大嫌疑的神秘女人已被公安部门拘留审讯。据调查,这个女人曾与大款有染,有作案时间,有作案证据和动机。晚报的下午版在头版还登出了公安人员从神秘女人家里搜查出的血衣……
  第三天,谁也没想到,晚报关于案情的报道突然来了个大转弯。报道说,凶手已逃离本市,通过现场分析和签定,凶手为男性,惯犯,曾作案多起。为了尽快捉拿凶手,公安局悬赏5万元。报纸上还刊登了凶手的模拟画像。
  扑朔迷离的报道,使得市民的议论更加激烈。小道传闻又让他们兴奋不已。
  两个星期过去了,案情毫无进展。据说,被抓的黑衣女人还一直还关押在看守所,要等案情彻底真相大白后,才有可能被释放出来。还据说,黑衣女人后来神经异常,不吃不喝,说话颠三倒四。有时说,她就是凶手,有时说,杀人犯跟她是同伙,有时说,她并没有杀人,搞得审讯人员丈二摸不着头脑……
  第二个结尾是:
  黑衣女人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已是凌晨3点了。她看着地上的一滩血,顿时晕了过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彻底感到绝望了。她拿着那把长长的刀子,割开了自己的静脉……
  第二天,晚报报道一起凶杀案,一家三口惨遭杀害。市民们根据马路上的血迹,向公安部门报案。公安人员顺着血迹,在红色的阁楼里,发现了惨死在血泊下的黑衣女人。公安人员初步认定,黑衣女人被害,属同一伙歹徒作案,因为歹徒的作案时间都是在凌晨3点左右,于是他们把黑衣女人的死放在同一起杀人案里侦破……

第34节:我的行为到底出了什么轨
  我对吴迪说,这两个结尾都很残忍。虽然有现实的真实,但从文学的意义上说,现实的真实有时会损害文学的真实。吴迪说,我喜欢现现实的真实,哪怕没有所谓的文学,但揭示真实,让我感到内心的战栗,我想这才是我写作的动机。
  斯特恩说,如果我会做什么卑鄙自私的事情,那一定是在一次恋爱和另一次恋爱的间隙里。
  我能够理解在这种间隙里内心的情景。当一种高尚的情感消失,人就有可能会滑向内心幽暗的深谷。但是,对婚后和婚外的间隙,我的感受更深。沉痛过后的散乱,使我丧失的是对生命的热爱。我的生活姿态除了漫不经心,就是莫名的悲愤。前者应该是一种简洁而豁达的生活方式,但若加上悲愤,就意味着沉痛。
  在我和周小雨偷情的日子里,我更多的是在漫不经心地混着。但是,她曾让我一度产生过沉痛的感情。对我来说,这种感情差点上升为爱情一瞬间的沉痛差点成为永恒?
  当两个人长久相处的时候,我几乎感受不到沉痛的东西。而周小雨离我而去后,这种沉痛的感情开始时时地折磨着我。我害怕回想起她离别时的泪光。她的面孔非常真切地从泪光里浮现在我眼前。不管她现在和谁私奔,私奔到哪儿,选择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我都无权来阻止她,并且我都能够理解她。胡欢虽然跟她是朋友,但她根本就不会理解我的这些感受。我和周小雨的分手是不能用什么“相处是那么难,离别是那么忧伤”来表达的。
  在一次酒后,我只对吴迪说起过我和周小雨经历过的那种内心沉痛的感情。那天我喝醉了,吴迪把我送回“碉堡楼”。我靠在墙壁上那个巨大的“拆”字旁,内心涌起一种想痛哭一场的欲望。酒精使我脑子里幻化出周小雨的各种身影,她的身影像漂浮在秋天的叶子里,流溢着漂浮不定的金色光芒。我对吴迪说,在我处于一次被社会误解的时候,周小雨没有离我而去,反而是她温暖了我的精神和肉体。
  那是一次让我回想起来都感到战栗的经历。我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了一个刑事事件,公安部门连续跟踪了我三天,我的行踪被全天监视。当时我毫无察觉。白天我去找一个朋友,请他为我办一件事情。事先我们联系过几次,他说,事情已基本办妥。可是当我晚上再去找他的时候,这位朋友突然把我拒之门外,并且把我臭骂了一顿:没想到你是个阴险的坏人,我没你这个朋友,你赶快走吧!我顿时傻了眼,在他家门口,浑身发凉地站了十来分钟。我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把我看成个阴险的坏人?他说,你若不是坏人,难道公安部门会跟踪你吗?我如五雷轰顶。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你白天找我的时候,你前脚走,便衣后脚就来敲我的门了,调查你来我家有什么秘密的活动,询问我你为什么到我家,到我家说了些什么话?并且还用组织原则警告我,不能泄露他们跟踪你的秘密。你快点走吧,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告诉你了什么。
  我冒着大雨在马路上行走,感到恐惧和愤怒。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行为到底出了什么轨,我到底干了什么危害社会安全的坏事?我越想越糊涂,心灵在雨中战栗。我看见马路上的人都感到害怕,害怕他们突然冲过来,给我带上手铐,把我无辜地投进大牢。
  天呐!我的心悲凉得像一块冰。虽然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但受到监视的阴影在我内心恐怖地蔓延着。我在雨中奔跑起来,仿佛奔跑在地狱的走廊里,感到这个世界都向我投来轻蔑的目光。在深夜,我除了回到旧城区的住地,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解释和倾诉的地方。
  当我像只落汤鸡奔跑到“碉堡楼”的时候,我在楼道口发现了等我的周小雨,便迫不急待地把情况告诉了她。我说,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被人监视了,我不想连累你,虽然我坚信我没干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情。周小雨惶然地望着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能离开你,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为止。我说,你还是走吧。她始终不肯离去,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浑身湿碌碌的我。她疯狂地吻着我,喃喃地说,这事是不是与我们的交往有关。我说,不是。周小雨依然没有离开。她安慰我说,我相信你,只要你是清白的,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一夜如果没有周小雨相伴,我不知怎么度过,是她平息了我恐惧和狂暴的心情。如果我真的突然被抓走,我相信周小雨会为我的事情去奔走,帮我寻找解脱的途径。我坚信。
  第二天天一亮,周小雨陪同我到公安局去澄清情况。她在楼下等着我。我一上楼,就有个刑侦科的警察发现了我,以为我是来投案自首的,马上把我叫到一间办公室,并叫另一个同事拿来录音机和笔记本,准备录下我的口供。
  我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为何要秘密跟踪我?我是一个正派的公民,为何连一点最起码的人权都没有?你们对我的声誉影响太坏了,连我的朋友都把我看成了坏人。我到底危害了什么?我压抑不住怒火,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为什么。警察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并且还给我丢了一支烟。他说,我们知道你是作家,还常常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文章呢。你平静一点。
  但是他们都一口否认跟踪我的事实,并且还说,我们不会诬陷一个好人的。我心里更加纳闷,说,难道是我的朋友说谎了?这绝对不可能。有个警察说,我们没跟踪你,你要理解我们,信任我们。我的脑袋里晃动着便衣、吉普车的影子(是朋友亲口对我描述的情景)。我心里更加愤怒了,你们误会了,难道也不应该承认吗?为何要对我说谎。你们连误会给人造成的伤害都不肯承认,还要让老百姓怎么信任你们、理解你们?
  事后,我才知道,他们的确跟踪了我三天。公安局一个朋友秘密地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有个在全国被秘密通缉的人跟我的姓名相同,他们从户籍里排查到了我的头上。他妈的!听到这话,我简直愤怒不已。我等待他们给我消除误会和影响,可是一点音信也没有。他们使我无辜受到了一场伤害,却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连半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这是什么逻辑什么世道?我居然连申诉的地方都没有。这个阴影对我精神上造成的损伤实在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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