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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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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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的是,她来了,她又吃了饭,更不幸的是满身商品气的招弟口若悬河,向她描绘了“无商不活”的宏丽远景。
    “改革开放,搞活流通,流通甚,就是钱呀,从从,如今的天下,鞋贩子草贩子挣上钱就是好汉子,你看我这场面,旗长还来过,叫咱步子再大一点,给全旗带个头! ”招弟神气得如数家珍。
    旗长来过没有,从从无从考证,可眼前人家这片家业,比国营百货公司也小不了多少。
    “机不可失,从从,放下钱不挣,是头等傻瓜! ”招弟告诉她,正要让宝弟去南方“考察”,她正好可以相跟上。
    从从的目的不在于挣钱,想出去开开眼界和证实或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是真。
    从红烽出来时的想法完全改变了。
    她感到当个临时工太乏味太枯燥了,外面的天地大得很,不能坐井观天,更不能墨守成规。
    从从答应了招弟的建议,跟宝弟跳上了同一条船,她根本无法认识,“商品经济大潮‘’汹涌澎湃,固然对封闭的、自给自足或自给不足的农村经济是一剂活力与推动,但它同时也是吉凶难卜的。
    水成波还没有教给她有关的知识,也没有现成的“指南”供她参考。
    “灾难的晌午! ”
    从从这样评价那个使她落水的时刻。
    她失去了十分宝贵的东西,那个李宝弟破产后又尝到了乐果的滋味。
    红烽乡两个率先投身“做买卖”潮流的勇敢分子,下场就这样可悲可叹。
    水成波只看到了从从灾变冰山的水上部分,他清楚那些更严重的灾难吗?
    他目前不可能明白。
    从从战栗了。
    如果她开学后去教书,从此以后,她就到了他身边,每天可以看他听他摸他——至少以目光,她不忍心对他隐瞒一切。
    对自己崇敬的人埋藏隐私等于自杀。
    从从已经被“杀”过一回,她不能再给自己一刀。
    勇气和镇定回到她身上,从从把树身一推,向茅庵跑来。
    一个人脸上盖了一本打开的书躺在干草上,从从来到他身边,颤巍巍地叫了一声:“成波! ”
    书拿开了,从从失声惊叫一声:“是你? ”
    李宝弟直起腰,双手抱住她的两条大腿,嘻嘻笑着说:“成波? 水老师呀,二青把他拉上说话去了。”
    从从气急败坏地往开拿他的手,他搂得更紧了。
    “放开! ”从从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
    “从从,咱俩是搬仓挨住耗子睡,一对对的灰脊背。你找了我吧! ”
    “呸! ”从从一口啐在他脸上。
    “从从,你是个破瓜了,谁还要你。”李宝弟并不理会,仍然箍着她的腿,“饭店的服务员都说给我了! ”
    从从发疯似的在他脸上扇起来。
    她脚下的土地塌陷了。
                第三章
    白毛大风刮了一夜,黎明时候,才渐渐停了。
    空荡的土坯房里冷气嗖嗖,跟外面一样冷。昨晚临睡前蒙在灶膛里的牛粪早成了一堆白白的灰,没有一点温暖了。
    作为土改工作队住的这间房子,是间羊房,一到冬天,羊倌把羊群赶到暖和的避风处,这里就闲置下来。
    半条炕上盖了一块芨芨笆子,另一边用坷垃垒了个方台台是土改工作队长方化天的办公桌。
    他在上面铺了几张《绥远日报》,用以遮盖坷垃上的黄土。
    已近而立之年的方化天祖籍河北,读过几年私塾,在干部队伍中,已经算是高学历了。这次华北局抽调干部加强绥远省的工作,他首当其冲,一路风尘仆仆,先是火车,到了包头,继而大卡车,进入河套地区,后来又乘毛驴到达工作岗位。
    河套地区属于和平解放,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冉冉升起,这儿还是国民党军队散兵游勇,各色土匪为非作歹的天下。
    方化天先随赫赫有名的白马连平息小股叛乱,追剿杀人掠货的土匪,河套地区治安趋于平静时,土地改革也随之展开。
    在行政公署所在地集训完毕,学习了党中央有关政策以后,各路土改人马就相继进村了。
    方化天来到了偏僻的芨芨滩。
    他出身农家,女人至今还带着孩子在家乡种庄稼,跟农民有血统关系。一到芨芨滩,在这块地广人稀的塞外农村,很快就和穷人们打成一片。
    两个月过去,他这儿的工作毫无进展,方化天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昨天夜里,他们三个工作队队员跟几个庄户人开会到鸡叫,也没理出个头绪,芨芨滩尚未建立我们自己的政权,而居住分散的农民几乎百分之百是文盲,加上交通闭塞,人们的头脑相当愚笨。
    “都是榆木疙瘩! ”有个队员叹息着说。
    “慢慢做工作吧! ”方化天心里焦急,可作为队长,他不能流露出来。
    你说人家头脑不开窍,可羊倌还津津有味地给他讲昭君出塞的故事哩。
    “方工作队,”羊倌龇开焦黄的牙齿这样称呼他,“认识王昭君不? ”
    “她是什么人? 贫下中农? ”
    羊倌以高傲的目光注视着他,哈哈大笑。
    “连她也没有听说过? 昭君出塞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
    方化天老实承认:“没! ”
    真的,在他的家乡,有关王昭君的故事并不十分流传,也许说书的讲过,可他从来没听到过。
    “咋回事呀? ”对王昭君的壮举,方化天并不认真,那样遥远的事,跟他眼前的工作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有人跟他拉话,他认为是同群众打成一片的象征。
    “当年昭君出塞,就是从咱们芨芨滩过去的! ”羊倌从羊皮袄里摸捞出一只虱子,毫不难为情地扔到嘴里,咯嘣一声,咬碎了。
    “从这儿? ”
    方化天认真地惊疑了。这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真格的。”羊倌的神情严肃起来,“往山上走二三十里,还留着鸡鹿塞呢! 昭君在那儿住了一黑夜,就出了山口,嫁给蒙古鞑子了。”
    羊倌自以为是地笑了起来。
    这个羊倌是苏凤池,土改工作队进了村,破除迷信,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请神,拿起了放羊铲,据他讲,芨芨滩本来有个人物叫水汇川,可惜他在朝鲜保家卫国,方化天指望不上。
    方化天以一种崭新的目光审视羊倌,不识字并不等于知识贫乏,那要看从什么立场观察问题。
    方化天虽然并没有增长多少历史知识,但他是个严于责己的人,赶紧检查对待劳动人民的态度,结论是,自己的头脑中还存在着轻视贫下中农的非无产阶级思想。
    “同志,你要警惕呀! ”
    他这样告诫自己,也许,这正是自己工作浮泛,没有深入下去的根源吧,芨芨滩怎么能没有地主呢? 这可不符合文件精神啊!
    从思想上找到突破口,方化天的心情也随之轻松,尽管昨天夜里的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天亮了,方化天从自己带来的行军被褥中爬起来,穿上棉衣,又披了一件白茬子山羊皮袄,身上仍然寒气彻骨。
    他下了地,墙角的半截小瓮里,结了一层冰,想在灶膛里点着干牛粪取暖,一块儿也没了。
    方化天勒紧裤带,推开门来到星光尚未散尽的天空下面,活动活动腰腿,提上放在门口的箩头,到旷野里去拾粪。
    除了芨芨、红柳、白茨,这儿人们的燃料,还有干牛粪。
    芨芨滩,名符其实的草地,芨芨草一墩一墩的,一直向北面的山坡蔓延,一堆堆的牛羊粪,风干后,是很好的烧柴,填上一灶膛点着后扣上一只铁锅,满家就暖融融的了。
    方化天向东面望了望,一抹朝霞正慢慢地扩展,不大工夫,生机勃勃的朝阳就跃出地平线,光芒万丈。
    方化天不禁激情满怀,这壮丽的情景,使他联想到毛主席在文章中描写的,新中国如生机勃勃的太阳,出现在东方。
    “啊……”没受过什么文学熏陶的方化天不会触景生情,吟诗填词,他只能这样抒发满腔豪情。
    他环顾四野,荒草遍地,人烟稀落,人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不少人连“洋布”都没见过,能穿上本地出产的土布,就很金贵了。
    但化天同志想,只要政权回到劳动人民手中,农村中的土地归还到农民手中,我们的幸福生活一定会到来。
    老大哥苏联那边,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牛奶面包,不是早已成为现实了吗? 人家能活在天堂里头,勤劳勇敢智慧的中国人民,当然也能到天堂上见识见识。
    方化天还看不见那两个工作队员的身影,知道他们睡在老乡家里还没出来,就独自往西边的一片沙梁走去。
    沙梁上分布着一堆一堆的白茨,夏天,白茨上灰绿色的嫩枝叶是牛羊的美餐,所以,这儿干牛粪很多。这还是羊倌告诉他的。
    方化天一边找牛粪,一边不住向西走来,这里十分偏远,方化天还是头一回来。
    在一片红柳丛里,升起袅袅白烟,没风了,烟柱直指苍穹。
    方化天的鼻孔里飘进一股甜丝丝的焦香,他凭这些日子得到的体验,知道那家人在烧红柳,河套大地上,连炊烟都香喷喷的。
    他登上沙梁,两间土坯房尽收眼底。
    “咦,怎么没听见人说过? ”
    方化天为自己工作疏漏而内疚,他和其他工作队员都没发现,这里还有户人家。
    他挎着半箩头牛粪下了沙梁,来到土坯房前,一只没拴住并不凶恶的黄狗汪汪叫起来。
    木板门咯咯吱吱响了会儿才打开,走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以惊疑的目光向他注视,并把黄狗轰到草丛里去。
    “怎么,老乡,不欢迎呀? ”方化天笑着打招呼。
    “噢,进家,进家。”主人十分困窘地让开路。
    方化天把箩头放在门口,低头猫腰进了光线昏暗的屋子,他能看出,土炕上的一个女人,正给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穿衣服。
    “坐吧! ”男人说,也不知道让客人往什么地方坐。
    女人惊慌地把半掩的棉袄搂紧,遮住白白的乳房。
    方化天坐在靠锅台的炕沿上,灶膛里火光熊熊,红柳发出噼噼啪啪的歌唱,屋里弥漫着浓浓的、暖暖的烧柴气味。
    男人不知所措,搓着两只手站在地上。女人还没下炕,把娃娃揽在怀里,不安地打量不速之客。
    方化天笑着说:“老乡,我姓方,土改工作队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
    “我? ……姓刘,叫,唉,刘玉计。”男人也想笑笑,可那笑容死板板的。
    方化天不清楚他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汉语里同音字太多呀。
    “刘……”他猜测着。
    “玉石的玉,计谋的计。”男人似乎不那么紧张了,口齿十分清楚地声明。
    “噢,刘玉计啊! ”方化天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这会儿,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滚了,刘玉计从土窑里拉出一只蓝花粗瓷碗,舀了半碗水放在他手跟前。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方化天心头一惊,在芨芨滩,他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懂礼貌的人,虽然他不会说“请”一类的客气话,只能说:“喝哇! ”
    方化天喝了几口滚水,肚里好舒服。
    男人又从锅灶下的热灰里掏出几个烧熟的山药蛋,拍拍上头的灰,递给他一颗。
    方化天接到手,一边吹着,一边剥开皮,香喷喷的热气使他满口生津。
    “真甜! ”他吃一口称赞着,“给娃娃们也吃呀! ”
    “不忙,还有。”刘玉计脸上依然布满戒备。
    方化天没打算和他谈更多的话,生来乍到,刘玉计的态度就满可以了,至少,他没有如临大敌的惊恐,而且还管了自己一顿简单可口的“早点”。
    当他从这里离开,向自己那间冷冷清清的羊房子走去时,心里仍然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刘玉计进行着研究。
    那个羊倌在抖山曲:
    半夜里梦见和亲亲睡
    顶如唱了一场空城计
    “这人,有点怪……”
    方化天的箩头里只捡下不多几块牛粪。这天后晌,他跟其他两个工作队员谈了刘玉计,其中一个队员并不感到意外:“有老乡说过他。”
    “怎么样? ”方化天随口问一问。
    “老方,你没看见北沙梁有个坟墓? ”
    “没注意。”
    “那就是刘玉计父亲刘独尘的坟,听老乡说,刘独尘早年在县里当过什么议员……”
    方化天把火炕一拍:“这么重要的情况你咋当成了耳旁风,对国民党的残渣余孽进行清查,也是我们的一项任务呀。”
    “人早死了,还有必要查啊? ”
    “同志,你的思想可太麻痹了,杀害杨虎城将军的凶手怎么找到的? ……千万不能放过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
    “老乡们说,那是个好老汉。”
    “嗨! ”
    方化天又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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