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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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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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个四海为家的人,只要听到公社里哪儿有什么会,他是放不过的,残汤剩饭,也要讨几口吃。
    碰上官儿们兴致好,还能摸捞口烧酒喝,至于顺手牵羊,拿几盒烟,也不为过。
    那年头,农村的大会小会实在多,也是许多人天然合理的吃口。
    苏凤池那时就“开放”了,他看出了这种大好形势,成了吃会“专业户”。
    那天,苏凤池去得晚了,大队部只剩下了李虎仁一个人。
    连伙盘上的人都回家了。
    苏凤池目睹了李虎仁强占女知青的一幕,而且李虎仁也发现他知道了一切。苏凤池当时并没有想跑开。
    他觉得那是个机会,一个使他从此可以不再怕李虎仁大队长的机会。
    他在伙房里吃够了,故意粗声大气地抖着山曲儿叫大队长欣赏:
    白淋淋的大腿香喷喷的嘴
    这么好的东西还喂不下个你
    李虎仁一边系裤带,一边从队房走出来,苏凤池一副醉眼朦胧,但精明的李虎仁一看就明白了:“人家这是给我面子哩。”
    结果是这样的,李虎仁当即免了苏凤池当年的应交副业款二百三十元,还给了他五盒太阳牌纸烟。
    苏凤池也不推辞,揣上烟就走了。
    从此以后,他和李虎仁的关系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井水不犯河水。
    在大锅饭时代,苏凤池能活得“无法无天”逍遥自在,也是不容易的,难得很。
    苏凤池的一支烟快抽完了,李虎仁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擂在他手里。
    “这……”
    “老苏,刘村长去我家,说大青要娶媳妇,手头紧点。这一千块钱,你给你哥送过去,什么借不借的,远亲还不如近邻哩,叫他拿上去花哇! ”
    苏凤池泛不上话。
    李虎仁叹口气说:“凤池,我这几年是走冰滩过大海,没个顺心的日子了,乡亲们不看我的笑话,就挺给面子! ”
    苏凤池沉默不语。
    芨芨滩的头号人物,这样唉声叹气,他还是头一回听见。
    “好哇,有空到家里去坐,我一个人也闷得不行! ”李虎仁这样结束了交谈。
    苏凤池连忙说:“李队长,这钱……”
    “少扯淡,用去哇! ”李虎仁头也不回。
    苏凤池望着他那黑乎乎的背影,深感李虎仁不愧是人精,这会儿,他回味人家刚才的言行,佩服。
    李虎仁这个行动,干得真是滴水不漏,一举数得。
    这一千块钱,至少使三个人哑口无言:给了刘村长一个天大的面子;把他苏凤池的嘴封住了;苏凤河除了感激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说的?
    李虎仁就是李虎仁,苏凤池斗不过。
    人家听说水汇川要到红烽当官,把该走的路数都走到了。
    以后,就是水汇川问起成波女人的事,还有谁会说三道四?
    苏凤池把钱拿上,决定明天给哥嫂送过去,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也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本事,闭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而且还是李虎仁的钱。
    他回到屋里,把钱包在手绢里,枕在头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七章
    方力元和女儿在北京住了七天,就踏上归途。
    他那独居的父亲病并不重,刚从岗位上下来,突然失去工作环境,有种失落感,心态没有调整过来,情绪低落,脾气烦躁,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各个零件都出了毛病,迟暮感顿时炽盛,老态龙钟了。
    见到儿子孙女,亲隋融融,心绪立马开朗对离休也看得淡了。
    “谁都有这一天啊! ”他自我安慰,“干工作时,真盼有一天,什么也不管,轻轻松松过几天,享受享受无官一身轻,天伦之乐,人就是贱,叫你歇下了,又闲得浑身难受了。”
    孙女说得一针见血:“被人簇拥惯了嘛! ”
    方力元瞪了女儿一眼:“说话没轻没重的! ”
    方辰不以为然:“门庭若市,就不累人啊? 虚荣心使人忘记了生老病死。”
    方力元怕父亲听了刺耳,脸色都变了。
    不料老爷子出于对孙女的娇宠,反而哈哈一笑:“还是如今的年轻人哟,活得痛快,心里咋想嘴上就咋说快人快语,人家是为自己活着嘛! 对不对,我的新人类? ”
    “哎呀,爷爷还挺前卫呢! ”方辰一脸惊讶,“这时髦字眼都拿出来了! ”
    “怎么,你以为爷爷是老牛破车疙瘩绳,一肚子旧社会呀? ”
    三个人都笑了!
    老人安然无恙,方力元心跌到肚子里,和女儿逛了王府井,天安门,就归心似箭了。他从离开家那天,就一直惦记着去红烽的事,在京几天,一闭上眼,芨芨滩立刻占满他的思绪,许多年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魂牵梦萦。
    或许,又来到它跟前的缘故吧!
    是因为怀念,还是为了赎罪? 方力元也说不清楚。
    方辰在书店里居然买了一本厚厚的农村实用手册。
    “咦,你想干农业啊? ”他十分惊讶。
    “有人干农业。”女儿神秘地莞尔一笑。
    “谁? ”
    “赵友海。”
    “他是谁? ”
    “我的一面之交的朋友,红烽乡的农民小伙。”
    “送给他的? ”
    “有机会去红烽,算作‘第二次握手’的见面礼吧! ”
    方力元点点头。
    “赵友海? ”他自言自语,因为这个名字和红烽联系到一块儿,方力元不免格外注意,咀嚼着,思索着。
    “对,是赵友海。爸,你认识? ”
    “不,不认识。”
    “好后生,农村中的佼佼者。可惜,长在农村,要不,早成名牌大学的人物了! ”女儿赞不绝口,好像深有了解,根本不是“一面之交”。
    “哦? ”方力元点点头,“农村也是出人才的地方啊,从前是,将来是……我知道。”
    “爸,有切身体会吗? ”
    “体会? 不必吧,事实不是摆在那儿吗? ”他向女儿含蓄地笑了笑。
    芨芨滩的青草气息,只有他品味得到。女儿不可能闻到它。那是只属于他和刘改芸的。
    在京期间,方力元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值得回味的事,那就是在一个炎热的晚上,爷儿俩都无法入睡,就在有爬山虎遮阴的阳台上乘凉,闲话。
    繁华的京都,淹没在灯光的海洋中,昼夜不息的喧闹清晰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风吹不散雨淋不去的机动车的尾气。
    这是大城市的气味。
    茶几上摆着切开的西瓜,父亲咬口瓜,品咂着说,“力元呀,从离开河套,我再没吃过那么沙那么甜的西瓜! ”
    “黄河水养活大的瓜啊! ”方力元以内行的口吻说,“爸,有机会,我叫人捎点来。”
    “千万别,那不是豆腐得下肉价钱了? ”离休干部连忙阻止儿子,“人这种动物真是怪。如今山珍海味吃得不稀罕了,力元,你猜爸想吃啥? ”
    “不能是龙肝凤胆哇? ”
    老爷子微笑着摇头:“那东西不说没有,就是真摆上来,我也没胃口。”
    “那,爸,你对什么有兴趣啊? ”
    “山药蛋。”
    “啊? ”
    “炉子里烤的山药蛋。”
    “真的? ”
    “真的。退下来以后,从前的事都慢慢回忆起来。不知哪股筋抽的,偏偏忘不了那顿早点。”
    “早点? ”儿子更加莫名其妙。
    “是啊,烤得又香又甜,一掰开,冲出一团热气,真好吃啊! 河套的山药蛋比鸡蛋还有营养哩! ”
    “河套? ”方力元几乎没听父亲谈过自己的经历,小时候他听不懂,长大了又没机会了。在他的印象中,父亲那辈的人,不论干出惊天动地还是翻江倒海的大事,都守口如瓶,从不夸耀,更不懂得当成资本大做广告。
    “芨芨滩。”父亲沉浸在往事中。
    “芨芨滩? ”
    “对! 早就不叫那个名字了吧? ”
    “不,现在,好像又有人那样称呼了。”
    “是啊,世事沧桑,早就人是物非了。”老人感慨不已。
    “爸,”方力元试探地说,“你在芨芨滩干得长吗? ”
    “就一个土改。那地方从前没什么人,工作很快就结束了。我记得,划了一个地主。”
    “就一个? ”方力元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上。
    “就一个。”
    “谁? ”
    “刘,刘什么呀,我都记不清了。”
    “他,是,刘玉计哇? ”
    方力元的心流出了泪水。
    “噢,对对,就是他! 好像,还有点文化,在那会儿,真可谓麟角凤毛,是个稀罕罕。”
    “你的山药蛋……”
    “就是在他家吃的。”
    “他家? ”
    “是他家,唉,当时……”方化天支吾起来。
    方力元的眼前飘过一团乌云,把他层层包围住,他仿佛又听见水汇川向他吼叫:“那叫甚球地主? ”
    方力元觉得自己的话带上了哭腔:“爸,你觉得,刘玉计当时的成分划得准吗? ”
    “看你说的,咋不准? ”方化天毫不犹豫,“当然了,根据政治生活的需要,现在他们也成了公民一分子。此一时彼一时嘛! 如果哪一天又需要了,还可以再把帽子戴上。”
    方化天的话在力元耳边炸响了一个雷。在他心目中伟岸的父亲忽然不断萎缩下去,最终成了一个黑点,如同一只山药蛋。
    他本指望从父亲口中听到一点点反省,哪怕有点同情也行。方力元失望了。
    他同父亲的夜话宣告结束,他只想哭,呼天抢地嚎一气。
    方力元想问一句:“难道那也是你的需要吗? ”话到口边又压下去。父亲辉煌的道路已经到了尽头,剩下的任务是颐养天年。如果他有心写回忆录,那就由他评价自己的升沉荣辱是非得失吧!
    他记忆中的刘玉计,只不过是一只仅供他充饥的山药蛋而已。
    回到卧室,方力元久久没有人梦,人生苦短,曹操说过辟如朝露,转瞬即逝,光阴荏苒,自己离开红烽已经许多年了。
    原来那里发生的故事,远远不止是自己的白茨圪旦。
    他和刘改芸的悲剧,父亲早已为他埋下伏笔,他只不过在前台表演了一下而已。
    我可怜的刘改芸啊!
    方力元的泪水濡湿了枕巾,他为那个热烈缠绵不顾死活爱过自己的女人伤心。虽然他不知道刘改芸自从他黯然离开后的具体生活,根据人生经验,他可以肯定,决没好果子给她吃,那个地狱是他为她设计下的,还有别人,包括自己的父亲。
    而他们这些人,在人间都活得很好。
    方力元悲痛欲绝。他眼前升起一团迷雾,浓浓的,像白茨圪旦里的朦胧一样。
    艳若桃花的改芸满面娇嗔地向他迎过来,不断呼唤他:“力元哥哥! 你咋哄我,你真个把地狱留给我了,好狠心呀! ”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改芸,我咋舍得叫你下地狱啊? ”
    “呸,净是鬼话! ”
    刘改芸的娇容变成狰狞可怖的厉鬼向他狂笑:“哈哈哈,方,力,元,我咋能看错你? ”
    方力元浑身冷汗,一再分辩:“不,不是! ”
    眼前一片夜色,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父亲在梦乡中的呓语:“山,药,蛋……”
    方力元悚然一惊,清醒过来。
    睡意消失,他索性坐在床头,取了烟,点燃后吸起来。女儿在爷爷那边,他不担心惊扰祖孙的酣梦。
    父亲和他意外的一席谈,把芨芨滩的昨天历历在目地摆到了他面前。
    那天,他跟社员一块儿出工,往地里拉粪,他跟水成波一辆小胶车。
    水成波说:“这营生你没干过,我驾辕,你在后面推上就行了。”
    方力元豪情满怀:“不,我们这回下来,是毛主席亲自批示的,叫青年学生到三大革命实践中接受锻炼,正因为没干过,我才更应该举习呀! ”
    他当仁不让,主动驾辕,两趟下来,汗流满面,气喘如牛。
    水成波笑了:“社员不好当哇! 来,歇一歇,咱们换换工。”
    方力元狼狈地说:“成波,这粒粒皆辛苦,还真得从地里来体会。”
    水成波不以为然:“这还叫苦? 你在大学的餐厅里一日三餐,哪能尝出汗水来? 夏收时那才叫劲。俗话说,男人怕割麦子女人怕坐月子。我说呀,这话只讲对一半,女人生下娃娃还有人侍候,男人割麦子哪有那么贵气? 一天下来腰也断了。”
    “有可能的话,我也亲口吃一吃那只梨子。”方力元并不示弱。
    “但愿吧! ”水成波向他笑笑,“我看你们住不到那会儿! ”
    “咋? ”
    “其他公社‘四清’已经结束了,你们还不是也相跟上呀? ”
    方力元对水成波格外注意地看了几眼,这个在同龄人中间卓而不凡的青年人,和他能谈到一块儿,真难能可贵。
    “怎么也得到七月份。”方力元其实也不清楚“四清”到底清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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