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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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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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她往大渠畔上跑,大青站起来说:“白白! ”
    离他几步远的白白吓了一跳:“呀! ”
    大青从树林里走到她面前悄声说:“二青到那边去了。”
    这个“那边”,白白当然明白是指引弟家,她“噢”了一声,并且不无担忧地说:“他不怕李虎仁看见呀? ”
    言外之意,埋怨大哥咋不劝阻他。
    “刚才,引弟妈喊叫,出了人命……”大青向她解释。
    白白浑身一激凌:“出了人命? 谁呀? ”
    原来,这儿太背,没听见引弟妈的哭喊。
    “不,知,道。”大青摇摇头。
    “我去看看。”白白正要走,大青一把揪住她:“你还去火上浇油? ”
    白白叹口气,兄妹俩一前一后,回到屋里。
    家里的贫寒,笼罩在那盏昏昏欲睡的煤油灯光里面。
    顺山大炕占去了二分之一的地面,只有半炕自己擀的羊毛毡,剩下的地方,用米汤抹得光可鉴人。
    一摞被褥,干瘦单薄,四五床叠在一块儿,也没二尺高。
    地上的一只红油漆大柜,还是大青妈成亲时的嫁妆。上面挨着北墙站了一排高高低低胖胖瘦瘦的各种颜色的瓶子,它们用来盛放酱油、醋、葫油以及白白的水泡花。这是家中的点缀品。
    西墙下头一排三个大瓮,放水,腌酸菜。
    地面是土的,房顶是黑的,椽子笆子烟熏火燎,早已面目全非了。这就是大青他们的家,这时,锅台上放了一摞大碗,锅里冒出绿豆稀粥的香味。
    大青二青在一个单间里睡。
    白白大了,很不方便,兄弟俩就在西凉房为她改造出一块属于她的天地。
    那儿又是另一个世界,全家的口粮,来年的种子以及农具等等乱七八糟都在这里头。它紧挨着牛圈、猪窝、鸡窝,赤日炎炎的天气,味道可想而知。
    但白白很满足,她很需要这样一个地方,以便驰骋她的遐想,做她不便在那边做的事。白白十七八,当然有羞于见人的举动了。
    这会儿,她没进自己的“单间”,在大青后头进了正房,在锅台旁忙活。
    苏凤河光着脚板,蹲在炕沿上,身上的汗气十分浓烈。他五十多岁,中等身材,方脸盘,眉毛淡淡的,嘴唇挺厚。两只眼睛很亮,游荡着庄户人的精明与固执。
    他身上的背心风吹日晒汗渍,早就闹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等不及儿子回来,他端了碗稀粥唏唏溜溜地喝,脸上的汗水映出灯光。
    “二青那个刮野鬼咋没见回来? ”大青妈说着把一碗腌苦菜放在炕上。他们家没饭桌,饭菜全摆在光炕上。
    “我二哥找海海借书去了。”白白赶快替二哥遮掩。
    父母最反感他去李家。自从李虎仁把引弟关起来,他们暗暗庆幸,二青从此可以安生点了。
    苏凤河没吭声,喝完稀粥,一抹嘴,跳下炕,到外头给牛添草去了,一家一户过光景,大牲口在全家的经济生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大青占据了他爹的位置,也赤脚蹲上去吃晚饭。
    他夹了苦菜,咯吱咯吱地嚼。苏家还没有发达到几天可以吃上顿炒菜的水平。尤其晚饭,基本是凑合。
    他望着父亲黑黑的背影,在心里叹气。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见爹轻闲过,公社时代,他是队里的饲养员车倌,务艺牲口精心周到,大年三十都在饲养院度过,如今牲口成了自家的,凤河更体贴人微了,大青妈说他“你快守住它睡去哇”。
    凤河龇牙一笑:“真没敢定呀。”
    这就是苏凤河。他驾驶这个沉甸甸的家庭航船,千难万难地过来了。
    前几天,快夏收了,大青在院子里收拾那辆“支离破碎”的自行车。它是大青贩卖猪儿子的工具。
    大青用钢筋焊了两个笼子,在后座上一边挂一个,走起来很平稳。
    苏凤河瞅了他一眼说:“路上可要小心,你这个家具挺占路的。”
    “我知道。”大青没抬头。
    苏凤河又说:“收猪儿子的时候,也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合适闺女……”
    大青的脸一下红到脖子上,那种功夫,他还真没有。
    到他爹的脚步声迈进了屋里,他才敢抬起头。
    两位老人,为他的终身大事,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在这种形势下,弟弟用钱的事,真不好办。
    “白白,你咋不吃? ”大青妈用勺子舀了半碗,慢慢地喝,她的目光中贮满了疼爱,二次高考失利,她也难过。白白出落得花儿似的,一辈子难道又跟自己一样吗? 她虽说不明白女儿的那些不着边际的理想,可有一点她很清楚,一考上学校就能成为城里人。
    “妈,我不饿。”白白看了妈一眼,靠炕沿站着。
    她的身影一半在灯光中一半在夜暗中。饱满的胸脯,圆润的双腿,描出一幅优美的剪影。
    大青放下碗,白白问他:“就吃这点? ”
    他点了下头。大青妈也放下了碗。
    白白开始洗碗刷锅,大青又叼了烟锅,屋子里弥漫着特殊的气味,汗气、烟气和苦菜的清苦混合在一块,就是苏家味。
    每个家庭都有它的气息,像人一样。
    “妈,你看这窝猪能下几个? ”大青对母亲说。
    “跟上一窝差不多,顶多七个。”大青妈很内行地说。
    “唔! ”大青应了一声。这二年猪儿子很走俏,良种的猪儿子,一只可以卖到三四十块。
    “你二爹也快回来了。”大青妈暗示儿子,凤池是出去给大侄子相对象的。
    大青没言喘。
    白白洗完锅,就出去了,她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炕上胡思乱想。
    “白白,你不是想用水吗? ”妈妈的声音追出来。
    “我焐上了。”白白回答。
    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弄不清,女儿还有没有再考的勇气了。
    “妈,”大青欲言又止。
    “咋? ”
    “那钱……”
    “快两千五了。”
    “噢,我想,动一点。”
    “鬼嚼,这钱雷打不动。大青,今年说甚也得把媳妇娶回来,你下头还有弟妹,你不成家,他们咋办。”
    “哦。”大青听出了严重和坚决,他不便往下说了,何况,这用不着民主和家庭会议,爹和妈就完全可以决定。钱是他挣的,支配权在父母手中,这一点绝对不可动摇或改变。贫困造就了苏凤河的坚忍不拔的同时,也铸造了他的刚愎自用。
    大青年近而立,能在多大程度上主宰自己的生活,他也说不清。
    他心里闷闷的,夹在两个石头中间。弟弟同样有固执己见的秉性,说不清这是优点还是缺点。二青谋住的事情,真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精神。二青设想的加工厂,是非办不可的。
    大青并不十分反对,他信得过弟弟,再说村子里已经出现了几家专干养殖的专业户。听说,那个海海,也正筹备一个相等规模的养鸡场呢。
    不能说二青是想人非非。
    “大青,早点睡哇。”当妈的心疼儿子,“明天还得拉庄禾哩。”
    大青点了点头,可并没有睡下的意思。他对母亲说:“我出去转转。”就来到了院子里。猪圈里立下汗马功劳的那头老母猪,哼哼吭吭,仿佛在呼唤他的爱抚。
    大青今晚心绪不佳,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到它身边,抚摸它,跟它嘟嘟哝哝说话。
    他想跟个什么人啦呱几句,排遣一下胸中的苦闷。
    苏凤河已经不在牛圈跟前,也许到葵花地里去了。
    大青瞥一眼妹妹的单间,黑洞洞、静悄悄,他就打消了把她叫出来说话的念头。她有她那本难念的经。
    他叹息了一声,知道今晚的这杯苦酒,只好独吞了。
    想妹妹想得迷了个窍
    抱柴火跌进了山药窖
    …………
    忽然,从跃进渠的桥头那边,颤颤悠悠醉意朦胧地飘过来二人台《打樱桃》的唱段。大青听出来,那是他二爹苏凤池带着酒精味的独唱。
    显然,苏凤池正往这边走过来。大青迟疑了一下,赶紧走出院子。他实在不想跟这位不务正业的二爹说话。尽管苏凤池有给他说对象的任务,大青仍然避之惟恐不及。
                                  3
    “白白,我仍然坚定地认为,你完全有必要也有机会再补习一年,以求进行第三次冲刺。胜利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白,亲爱的朋友,你应当相信自己的实力,过几天我去你家,我们认真谈谈。”
    苏白这会儿蜷缩在她的小屋里,不断品味方辰给她的信。她前天收到,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方辰今年也没有考上大学。她父亲是旗农林局局长,母亲于芳是一中的教导主任。白白和她是在补习班认识的。两个都在编织五彩梦境的姑娘一见如故,很快成了莫逆之交。
    分数线下来后,白白到一中去查看自己的命运,碰上了已经知道结果的方辰,她好像对失败已“成竹在胸”,脸上没有一点悲伤和失落的神情。
    她一把拉住白白:“走,咱们吃冷饮去。”
    白白明白无误地从朋友的话音里找到了答案:今年又瞎了。
    她无论如何没有方辰的豁达和坦然。她能跟人家比吗? 方局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考住是锦上添花,考不住也绝不愁找饭碗,而且还是实行“三包”的铁饭碗。
    自己呢? 家境摆在那儿,补习这两年,也全凭二哥力主“宁碰了不误了”,说服了父母才争取到的。
    一家人没死没活地受,至今她的大嫂还是个未知数,家庭状况,在芨芨滩已经“名列后茅”了。
    她在一中补习,一年下来,少说也要四五百元,相当全家总收人的五分之一,自己还能再用父兄们的血汗去浇灌自己的理想之花吗? 就是父母出于对她的疼爱,放宽政策,允许她第三次冲刺,白白干心何忍何安。
    何况,白白还有另一个难言的苦衷:农村不比城里,女子年龄大一点没婆家无所谓。这里有这里的乡俗,虽说已跨人电子时代了,但那些从祖宗们身上继承来的陈规陋习,依然根深蒂固,二十岁的姑娘待字闺中,如同打发不出去的残次商品一样,会招致许多飞短流长,闲言烂语。
    就是白白敢于漠视舆论,父母也不会泰然处之,听之任之的。
    第三次,第三次又来个名落孙山呢?
    白白的锐气勇气的确面临考验了。
    那天,白白跟方辰去了什么地方,怎样吃的冷饮,她一点印象也没留下。承蒙方辰厚意,执意留她住一宿才放她走。白白在方辰雪白松软、香喷喷的床上,无论如何找不到睡意。
    方辰叽叽喳喳说累了,把一条白嫩的胳膊横在她的腰上入梦了。还含糊不清地哼着流行歌曲:“……我一见你就笑。”
    白白可笑不出来。她直想哭,惊天动地大嚎一气,死去活来地哭一气才轻松。
    置身于方辰雅致的卧房中,白白冷静而残酷地认识到了差别的惊人与不幸。
    方局长院子里那个一砖到顶的鸡窝,也比她的“单间”强百倍啊。
    下午,方辰把她带回来,白白见过了她的父母,两个大学校门出来的干部和蔼可亲。尤其是方力元,当他听说白白来自旗里有名的穷困乡,格外注意她的谈吐。
    “我们的事业才刚刚真正起步,白白,农村实在太需要文化和科学技术了。”方力元光洁的脸上有忧虑也有思索。
    看看,差别也摆上了面孔,人家方局长四十出头了,比大青年轻得多,再看一脸是微笑的方辰妈,放到芨芨滩,还不是个大闺女呀。
    晚饭十分丰盛,除了炒芹菜,烧茄子,方辰还炸了牛肉丸子,外加一个紫菜汤。
    白白食不甘味,出于礼貌,她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一顿饭吃得她汗流浃背。
    方家有洗澡间,临睡觉前,方辰放满了水,两个人大洗了一气才上床。
    方辰的房间里不仅有花朵淡淡的清香,还有花露水的芬芳,再添上她们青春的气息,就使人迷醉了。
    白白听着方辰渐渐深沉的呼吸,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
    天气很热了,再过几天就要夏收。
    电扇发出悦耳的嗡嗡的乐曲。城里人在制造季节,而在乡下,是季节在制造人。
    “啊——”白白叹息了,惆怅了。
    这就是生活,书本和试卷上找不到的答案。
    生活是更称职的老师。
    这位实事求是的老师铁面无私。这位老师冷酷无情,这位老师让白白面对现实。
    当家乡连电灯还没有的时候,方辰家早就观赏上了“小电影”——彩色电视。这玩艺儿要是说给妈妈听,她一定以为女儿在说疯话。
    在方辰家这一夜,仅仅有几小时,它在白白的人生旅途上却是一个重要的“驿站”。在这儿,她从一面镜子找到了自己,一个实实在在的苏白。她检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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