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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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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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可惜! ”二青一边割地一边叹息。
    营生干得十分沉闷,十分枯燥,十分没劲。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只听见沙沙的收割声。汗水从皮肤上面爬出来,麦芒和尘土粘上去,二青干脆赤膊上阵,免受痒痒之苦,他手脚麻利,把成波和从从甩在后面,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后面的两个人不是用舌头而是用眼睛在说话。
    为了证实这个感受,二青悄悄扭下头,从从一个惊心动魄的微笑正送给了成波。这个微笑,照亮了从从病容很重的俏脸,并且给二青的印象是超出了师生的界限。
    二青连忙掉转头,神不守舍,刀刃碰在左手的食指上,一道血使他呀地叫了一声。
    从从听到了,跑到他跟前,二青用力吮吸伤口。
    她从裤兜里掏出一团药棉花和纱布,看来是有备而来,以目示意,二青伸过手,从从给他包扎住。
    她粲然一笑,但没说话,随后,她又回到成波那儿,继续收割。
    割到晌午,成波留二青吃饭,他把午饭带到地里来了,烙饼,调黄瓜。几只葡萄糖瓶子里装着冷水。
    要是从从不在,二青会毫不推辞,他可以跟成波充分地谈天说地,对一些重大行动,向他征求意见。
    从从在跟前而且没有走的迹象,二青就很知趣地告诉他,后响拉麦子,得赶紧回去。又向从从笑了笑,就离开了他们。
    一路上,他思绪万千,眼睛里燃烧着从从那个不同寻常,含义深长的笑容。他感到了什么,又不敢认定。
    水成波为了“搞好经济”还种了半亩西瓜,这是他匠心独运的举措。红烽乡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人们吃点瓜瓜菜菜很困难,而这里的人又没有种瓜菜的习惯。
    水成波看开了行情,他在夏季用西瓜换别人的鸡蛋,这样,把季节性很强的“商品”变成不太受季节制约的商品,他利用到旗里公出的机会就可以“公私兼顾”,拿到市场上卖,一年下来,也闹个三四百元,他女人的药钱就有了保障。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运筹,给了二青很大启发,他觉得成波完全不是个书呆子,很有经济头脑,他要办个饲料加工厂的设想,可以说受了老师的启迪而加以发挥形成的。
    “扬长避短! ”水成波向他的学生言简意赅地一语道破。
    二青对老师的钦服又加深了一层,红烽这滩浅水里,可有条大鱼啊。
    不仅在事业上他们能彼此呼应,就连他和引弟的感情,水成波也很理解很支持很赞同。
    引弟念书时,也是水成波的高足,他并没有因为她父亲而对她另眼看待,相反,他格外关注引弟。这一招连李虎仁也不能不折服。
    但成波的厚爱并不能主宰引弟的命运。
    引弟的生活之路是李虎仁安排的,水成波爱莫能助,备受器重的一个学生,刚刚绽放青春的花朵,就凋零了。
    不幸中大幸,引弟碰上了二青这样痴情的后生,使她的生活之水重新泛起波澜。这也是水成波特别看重二青的地方。也是他们彼此心照,无话不谈的基础。
    二青很快来到了水成波的看瓜茅庵附近。
    几根椽子绑成三角架,两面坡上苫了一层草,前头留下个门口,这就是水成波在瓜地里栖身的窝。
    水成波这时完全清醒了,他向二青笑了一笑,坦诚,自然,并不计较二青刚才是否撞上了那一幕。
    “又有甚宏图大业? ”
    “不,成波哥,你没听见? ”二青拉他坐在一捆干草上,朝李家一指,并且告诉了他情况,“哭成一堆了! ”
    “没出息! ”水成波鄙夷地说,他是在指宝弟。摸捞出一盒纸烟。
    揪出一根,抽起来,在火柴光亮一刹那间,二青看见他脸上仍然残留着从从给他带来的烦恼和疑虑。
    “成波哥,我想……”二青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打算。
    “叫引弟在哪儿等你? ”水成波二话不说,果决地点下头。
    二青心头一热,真想抱住他哭一气。
    “白茨圪旦。”二青吐出这几个字。
    水成波站起来说:“你可别叫她白跑出去呀! ”
    二青点点头。
    水成波头前走了,二青等他消失在玉茭林后边,拔腿就向西北边的沙梁跑去。
    夜幕刚落下时最浓黑的一段过去了,星光满天,夜气生凉,从李家那边仍然清晰可闻地传来嘈杂的声音。
    乡医院离这儿八九里,天又黑,去了又要找大夫,工夫小了办不到。
    二青一口气飞上排干背,过了渡槽,就放慢了脚步,这儿已是沙梁的边缘,一片树在夜色中沙沙低语,树林南面有一排无人居住的房子,树林背后连绵起伏着一片沙窝,这就是从前的大队部。
    沙窝上头有一团巨大的白茨,它又叫骆驼刺,多年生灌木,从根部蔓延,越滚越大,银灰色的枝条上缀满尖尖的刺,一到夏天,苍郁的叶子中间,挂满黄豆大小的果实,红玛瑙一样,吃到口中甜而微酸。
    这团白茨的体积比三间房还大,谁也说不清它什么年代出现的,二青他爹说,他爷爷那会儿就有了,不过那会儿它挺小,不引人注意。
    据苏凤池说,这儿居住过“白茨大仙”。凡物一旦跟神鬼挂上关系,就具有震慑力,从此,白茨圪旦就有了神秘色彩,这二年,自从苏凤池重操旧业,白茨圪旦成了一些人敬而远之的地方。
    当然,并非人人都相信苏凤池的渲染。
    二青公开说过:“阎王爷贴布告,鬼话连篇! ”他不信,可有人信,芨芨滩上信的人还为数不少。二青的反宣传效果不大。
    连他的双亲都深信不疑,自从引弟被苏凤池宣布,她跟上了“白茨大仙”,并且是从白茨圪旦里跑出去的以后,二青的父母反对二青和引弟来往,又增加了一个理由:引弟会把灾难带到苏家来。
    二青不住地叹息,他开始上坡了,头顶是黑沉沉的白茨圪旦,一只什么东西从他胯下蹿过去。二青头皮一爹,可他并不害怕。
    这儿的确弥漫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氛。
    白茨圪旦下面有许多洞穴,那是野兔或者狐狸的出入口,大的洞口可以容纳下一个人,狐狸如今绝了迹,野兔很活跃。
    土地到户以后,大队部门前冷落马蹄稀,成了被大家忘记的角落。它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舞台。
    二青现在居高临下,俯瞰夜色中过去的大队权力中心,一种苦涩漫上心头,一股类似怀旧的凄楚,使他眼窝湿润。
    过去穷,但人们有个聚会的场所,那会儿,什么会他都要来参加,为的是年轻男女相聚在一搭红火,说话,起哄,大胆的后生还趁机在人家大闺女小媳妇身上摸揣。
    红烽没公园没马路也没有娱乐场所,这儿的大队部,就成了多功能的场地。
    时过境迁,正如田耿感慨的那样:咋梦也梦不到公社有倒塌的一天!
    公社倒塌,二青倒没有任何眷恋,这个活动场所也寿终正寝,他真有点追怀,就不能利用一下? 不知道刘改兴百忙之中,顾及到了没有。
    全村几十号青年人,放下锄头抱住枕头,就能使红烽改革开放?
    二青的视线忽然被一片飘忽的白云吸引过去,他惊喜地认出来,那是引弟勇敢而飘逸的身影。
    她喜欢一身缟素。
    “引弟! ”二青在心里呼唤,不假思索,从沙堆上溜下去,迎接他的心上人。
    “成波哥办事效率真高! ”他在欣喜中没有忘记对老师朋友赞叹一句。这个夜晚,他没有回家。
                                  5
    苏凤河对他这个兄弟远也不是近也不是,从他记事起,凤池就没好好干过什么正经事业。刚刚成人,不知拜什么人为师,或者无师自通,到外面转悠了半年回来,干起看风水神汉的行当。
    捎带给人看病,请神,当地人称这类人间的“准神仙”为“阴阳”。
    苏凤池的“阴阳”干到一九五八年形势就有点不妙。“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口号震天价响,装神弄鬼,当然在破除之列,苏凤池的活动就转人了地下。“四清”那会儿,受点打击,并没有使他彻底改弦更张。只有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才真正偃旗息鼓,并且被当作货真价实的牛鬼蛇神斗而又斗,洗手不干了。
    大气候上拨乱反正,苏凤池的小世界倒行逆施,拨正反乱,他的“阴阳”又旺盛起来。田耿拿他毫无办法,因为如今不时兴“四大”,更不搞阶级斗争,连芨芨滩惟一的地主刘玉计都早就摘下了帽子,跟广大贫下中农平起平坐了。他苏凤池也算不了什么人物。
    庄户人的脑瓜,可没有随着生产方式的前进而前进啊,苏凤池的“事业”日益发达,有广泛群众基础,渐渐真的成了红烽一个小有名气的角色。
    听前辈人说,苏凤池“出师”后,使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举足轻重的行动是为刘玉计的父亲操办丧事,并且立了块碑,刘玉计的父亲是什么参议,算芨芨滩的一个名人,苏风池到处自我吹嘘,借名人出名,渐渐成了气候。“文革”期间,水成波带领一群“红卫兵”把碑扳倒,逐渐被流沙淹没。
    这是苏凤池的“成名作”。
    从此,他成了闻名遐迩的“阴阳”。
    他是个刮野鬼,至今光棍一条,包的地都又给了苏凤河,一年下来,保证供应口粮,他并不缺钱花。
    苏凤池在李家东面的一间孤房里安身,平时也不锁门,他没有什么怕丢的东西,三天两头到哥嫂这边“钉锅”——吃混饭,他的那个家,锅清灶冷,一年没有几天冒烟。
    懒人自有懒命也有懒骨头,十冬腊月,他在没有烟火的屋里竞能安然入梦。
    公社的大锅饭取消了,从根本上解放了苏凤池,李虎仁或者刘改兴,都失去了约束他的法力。
    他早就“放开”了,他没有什么长远计划,也没有任何短期打算,刨一爪子吃一口,逍遥自在。
    在“新时期”,使他声名鹊起的,还是引弟事件。
    原来,他只不过小打小闹,自从发生了引弟那件事,他就“大干快上”,并且把生意干到城里去,原来,城里人也买他的账。
    天时地利人和他占全了。
    今年开春,苏凤池到城里转了几天,给几家有疑难杂症的人请神下仙,据说效果相当好,不但挣了票子,还混了个油嘴头子。
    芨芨滩不通公共汽车,到乡政府下了车,还得步行七八里才能到家。
    他那天乘末班车到了乡里,时近傍晚,正好乡里开春播会议,刘改兴一眼看到他,本乡本土的人,就招呼他吃会议上的饭。苏凤池也不推辞,而且放怀狂饮,等他离开乡里时,醉意阑珊了。
    夜色相当好,月亮明明的,天幕白白的,苏凤池心绪开朗,东倒西歪,还抖着山曲。
    河套的白面南梁外的糕
    乡政府的烧酒实在好
    他笑了一气,自我表演接着进行。
    梁上的骆驼粱下的羊
    芨芨滩住的好姑娘
    …………
    苏凤池不了解人家大地方有了“卡拉OK”,他自鸣得意的独唱并不新鲜了。
    从乡里回来的路,本来从大队部那一排空房前边经过,在酒精的驱使下,苏凤池走到房后的树林里,穿过树林,他一举目,发现自己离白茨圪旦不远了。
    在清幽的月光下,万籁俱寂,沉郁的白茨圪旦呈现出阴森与恐怖。
    苏凤池不免有点紧张,酒也散发了一大半。他小便紧了,就背对白茨圪旦放水,方便完系裤子时,忽然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影,从白茨圪旦里飘荡出来,一路飞似的向他这边撞过来。
    苏凤池大吃一惊,两条腿自然而然地发软弯曲跪倒,口中念念有词,“白茨大仙……”
    那个“白茨大仙”一直来到他面前,才突然收住奔跑,掩住嘴,惊骇地“啊”了一声,绕过他继续往下跑。
    苏凤池一怔,他听出来,显然是不折不扣人的惊叫,悄悄转过脸嘹去,认出是引弟。
    他惊疑地站起身,当机立断,大步追过去,并且高吼二叫:“引弟,你跟上鬼了! ”
    试想一个神志正常的女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咋敢到这儿来?
    引弟跑得发了狂,苏凤池紧追不舍,来到李家院子,引弟一跤绊倒,趴在地上喘息,面如死灰。
    苏凤池的出现,惊动了李虎仁一家,宝弟住在城里他大姐招弟那儿,家里只有老两口。
    狗在狂吠,李虎仁和老伴惊慌地出来,愕然无语。
    苏凤池简明扼要地把过程说了:“引弟跟上白茨大仙了,老兄弟,不请请神,要有血光之灾! ”
    引弟妈把女儿扶抱起来,引弟双目紧闭,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是,不是……”
    她忽然惨惨地笑了:“哈! ”
    李虎仁对苏凤池的话将信将疑,但他忽然两道浓眉毛拧成了个死圪塔,对“阴阳”说:“唉,真是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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