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后(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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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后(短篇小说集)-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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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不令父母失望,也许老人家还愿意在我身上投资也说不定。 

  所以这些日子来,我们两姐妹面和心不和。 

  我们连衣服都不交换穿,因为我高大,而她娇小,号码不对。我们姐妹俩表面上毫无相似之处。 

  她闲闲的问我,“还同王立和在一起?” 

  “是。” 

  “他将来顶多做一个公务员,养不活也饿不死你,多乏味。”她笑咪咪的说。 

  “我这个人一向不向往刺激。”我说:“但求够穿够吃便行了。”这是实话。 

  “你已经过了廿一岁,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姐姐耸耸肩。 

  “你呢?”我问:“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吗?”我忍不住刺激她。 

  她不出声。 

  东看看,西看看,一年又一年。开头是你挑人,后来变人挑你,再过一阵子,连挑来挑去的机会都没有了。什么叫做最好的?人要心足,否则老以为前面有白马王子等着,把身边好好的男生都贬得一文不值,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后悔都来不及。 

  这番话,我没敢说出来,否则她登报与我脱离关系都有份。 

  我与王立和自然有我们的快乐,姐姐是不会明白的。 

  “你们打算结婚?”姐姐问。 

  “嗯。”我说:“明年毕业,先找到工作,打好基础,便可以找房子结婚。” 

  “这么急?” 

  “不急了,我都廿三岁了。” 

  “现在流行晚婚。”姐姐说。 

  “那只限于很能干很美丽很聪明的女人,她们的魅力已超脱年龄的限制,不在此例,至于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婚姻生活会适合我。” 

  她词穷,把我在学校附近放下。 

  王立和在校门口等我。 

  他走过来,看着绝尘而去的小汽车。“你姐姐?” 

  “嗯。”我挽着立和的手臂。 

  “上次同她介绍朋友,她一直说着三藩市风光,把人都说闷了。”立和微笑。 

  “不准批评我姐姐。”我抗议。 

  “对不起。”立和即刻道歉。 

  姐姐真老土,留学三年,把那经历说了又说,说了又说,都不怕人冢耳朵生老茧。 

  “我有种感觉,她看我不起。”立和说。 

  “没有的事,”我说:“她是那个怪脾气。” 

  “她对普通人没有兴趣,要律师建筑师医师才够标准。” 

  “立和──” 

  他笑了。 

  十个有九个半女人都希望认识有专业的男人,只有姐姐做得这么明显,她自己吃亏。 

  忘记她。 

  放学与立和去打球,玩得筋疲力尽才回家。 

  看到姐姐板着面孔坐在露台上。 

  “什么事?”我悄悄问母亲。 

  “本来约了人,不知恁地,衣服熨好了,人家又推了她,所以发闷。” 

  “是谁?” 

  母亲低声说:“是一个牙医。” 

  我摇摇头。过了二十岁,再叫我赴零星的约会,我可吃不消。外头的男人多坏,不坏的话,到了年纪,怎么还不成家立室? 

  我说:“我肚子饿。” 

  “去淋浴再说。” 

  我在浴廉内淋浴,母亲站在廉外与我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王立和人不错,”妈妈说:“将来会有出息。” 

  我笑说:“谁要他有出息?我情愿他花多些时间在我身上。钱够用便算了,我也不是懂得吃喝玩乐的人。” 

  “能这样知足便好。”母亲也笑。“她呀──”母亲欲语还休。 

  我里好毛巾,自浴缸跳出来,“姻缘这件事很难说,时间到了就立刻成事,不必替她担心。” 

  “但是她越来越虚荣,有些不切实际──” 

  “嘘,妈妈,当心她听见。” 

  妈妈啼笑皆非,“其实我也说好好跟她说一说。” 

  “不要,妈妈,逼得她搬出去,你也不放心。” 

  “如此说来,母女之间,什么老实话都不能说?” 

  “要顾住她的自尊心。”我哄母亲。 

  那日直到深夜,姐姐才自露台回来。 

  为谁风露立中宵? 

  都是些不值得的人。 

  一些聪明的女人往往比一些笨女人更傻。 

  她房中还挂着那件缎子的晚装。即使是本港货也得数千元,干么,贴了衣服鞋袜陪舞伴去穿插装饰别人的宴会。我没有那种兴趣。有多少人在那种地方钓得到金龟婿?从来没听过。 

  我蒙着头睡了。 

  过一日,姐姐的脾气更坏,索性把自己锁在房中不出来。 

  我问母亲,“还是为那个牙医?” 

  “不是,今日老板宣布升级加薪,独她无份。” 

  人家加班,她逛公司。人家伺候老板面色,她挂住约会,不开除已经很好。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她怨得了谁。 

  “一怒之下,她辞了职。” 

  我说:“三五七千元的工作到处都有,不必替她担心。转变环境,对她有益。” 

  “我是没有替她担心,这么大的人,心思尚不定,谁也帮不了她。” 

  姐姐这次很久都没有再出去找工作,她问妈妈借了钱,跑到欧洲去散心。 

  家里彷佛轻松起来,立和有空便上来坐,与父母谈到将来的计划。 

  我与立和都是实事求是的人,父母亲对我们的意见深表赞同。 

  母亲慨叹的说:“要是你姐姐也有这么一个对象,我就放心了。” 

  我笑说:“其实两个大学生,那愁生活,只要够用,便应满足,我与立和都懒,出人头地需要太大的精力与牺牲,我们认为不值得。哈哈哈。” 

  妈妈说:“这样我也替你们高兴。” 

  我与立和已开始找工作做。 

  我与他都颇懂得精打细算,商量很久,决定由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他则做比较自由有发展的。 

  难怪姐姐要说我没少女味道。 

  她曾经说:“人家年轻女孩子总是活泼的、浪漫的,咱们小妹可像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一点也不可爱,丁是丁,卯是卯的。” 

  她说得对。 

  姐姐跟我刚相反,也许是她的不切实际影响了我,使我努力脚踏实地,使我二十出头的人便结结实实,对世事不带一点幻想。 

  或许我没有一般少女应有、做梦似的眼睛,但是我也没有叫父母为我担心。 

  我从来没有跟小阿飞去跳舞至天亮,从来没有做白日梦,从来没认为世界美好得似玫瑰园。这是我的优点。 

  我也从来没有呱呱叫,组织郊游团,更不会约同学在一起弹吉他唱民歌,我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当然,如果我可以与姐姐中和一下,那是最理想的了。 

  立和拧一拧我面孔,说道:“你若变得天真不堪,我就不娶你了。” 

  “可是我像算盘子。” 

  “在这种重压的生活环境下,也很难轻松得起来,”他叹口气,“况且年轻时的放肆,年老时总要付出代价,很不值得。” 

  我笑出来。他口气似小老头子。 

  我们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都老气横秋。 

  远在十二三岁,当一般小女孩子储蓄是为了买洋娃娃的时候,我已听从母亲的意见,将过年的压岁钱定期存款。想起来真有点可怕。 

  三个星期过得很快,姐姐自欧洲回来,疲倦不堪,形容相当憔悴,吓我一跳。 

  我满以为她旅行回来会得容光焕发,谁知刚刚相反。 

  她打一个阿欠,很无聊地倚在车子里。 

  “风景好吗?”我问。 

  她不答。 

  花那么多钱去散心,回来心情更沉重,为了什么? 

  “我们蜜月时也会去旅行。”我说。 

  姐姐说:“团里就是充满了象你们这样的土蛋。” 

  我笑了,“没有英俊的单身男士吗?”要在这种场合洋水相逢,继而约会,未免太难。 

  她不出声。 

  “也不必闷成这样呵。”我说。 

  “你懂得甚么。” 

  到了家,她也没有打开行李,就到浴室去淋浴。 

  母亲问我说:“一天到晚板着块面孔,快成咱们家的老奶奶。” 

  我轻轻推一推母亲。 

  我也有种感觉,老姐彷佛把她的痛苦建筑在我们的身上。 

  我等她沐浴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陪她闲聊,她渐渐舒服一黯。 

  她说:“也有单身客,但太年轻了,都才十八廿二,无论什么,叽叽呱呱笑个半死,说话一团一团,谈不摆。” 

  “没有谁会对旅行团成员怀有幻想。” 

  她转个身,“时间过得太快,怎么一下子就老了?” 

  “时间或许过得很快,但距离老,你还有十年八年。许多女人,四十出头,还头上缚一只蝴蝶结四出亮相,你怕什么?你少跟我担心。” 

  “你要我学那些千年老妖精?”姐姐瞪我一眼。 

  “廿六岁的人总不应担心老吧?” 

  这一记安慰颇为生效。 

  “有没有买些什么回来?” 

  “没有,没多余的钱。”她伸个懒腰,“自己没节蓄,而母亲又不肯多借。” 

  “你也要体谅她。” 

  “小妹,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她忽然问。 

  “谁又比你更有用?”我反问。 

  她点点头,不晌。 

  “大部份的女人不还都是读书结婚成家立室,养大几个孩子便过完一生,你想做超人?不但每一个人都有所作为的,我们大都是吃吃喝喝,游戏人间,以完此生。然而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何必强出头?一个人越懂得多越痛苦,你不发觉?挽只小菜篮子在街市逛的女人才幸福呢。”我说了一大篇。 

  “你看你,”她反而笑出来,“经验老到。” 

  “是真的,不读大学有什么损失?”我笑,“没有高薪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到了某一阶段,人们期待你有突破有进展。”姐姐说。 

  “人们,我可不理人们说什么。人们看不起我,对我有什么影晌,人们把我捧上天去,对我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帮助,我自与立和在一起,自给自足,不知多开心。” 

  “你这个人,”姐姐摇头:“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知足常乐的人。” 

  “姐姐,假如我要自寻烦恼,我也可以鸡蛋里排骨头,一直埋怨到四十岁!立和不像是个会发财的人,他也不见得十分体贴,当然也不能说他英俊,但是配我不是刚刚好?” 

  “你太谦虚了。”姐姐说。 

  我耸耸肩,“人生在世!谁不把自己当天字第一号呢,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由你不信。”我说:“我看得很开。” 

  “这么年轻就结婚,将来如何?可以维持一生一世吗?” 

  “老姐,这世上有什么是生生世世的事?”我反问:“当然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会知道将来的事?” 

  “小妹,你这个人的性格真是很奇怪的组合,在有些事上你精打细算,但在另外一些事上,你又很豁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了。 

  “但你确有一手,不比我,应糊涂时斤斤计较,应精明时马虎。” 

  “别自怨自艾了。打算看南华早报找工做了吧。” 

  “没有什么好的工作做。” 

  “好的工作是要升上去的。”我提醒她。 

  “你又没开始工作,你知道什么?”姐姐白我一眼。 

  我不声张。 

  不一定要晚上见过鬼才知道有鬼,猜猜也知道。 

  我与立和毕业的时候,姐姐隐隐约约有男朋友。我们常看见有豪华房车送她进出。 

  我们没有时间多作研究,是因为要忙着找工作。 

  整件事很令人气馁,这么好的学历,又是高材生,薪水却如此偏低,我与立和上完社会大学第一课,发觉组织小家庭,最好是在两年之后。 

  我不由得用了姐姐的常用语:“都老了。” 

  立和勉励我,“三年不知多快过。” 

  我点点头,“那倒是真的。当初进大学,何尝不觉得毕业日茫茫无了期,现在还不是已成过去,来,我们努力将来吧。” 

  一个月内,我们各自找到薪水不算很好,但相当有前途的工作,兴致勃勃的上工去。 

  三个月后,已经非常同情姐姐,做工,不是想像中那回事,实在辛苦兼夹受气。 

  我人生观也开始略有转变,自然没有学生时期那么天真,我发觉世上除了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外,有时付足应有的劳力,也得不到什么──叫人杀出横手抢去了。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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