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三人行-文化圈- 第14部分

　　　　窦文涛：咱这历史是杀人放火呀。

　　　　王朔：圆明园英法联军那儿烧得光呀，那都是后来抬回家修园子了。北京城墙我小时候都有，（唐山）地震盖地震棚才彻底把城墙搬空。圆明园里面那些石头怎么可能烧了，就是有钱人修园子从里头抬回去，把木料全拉走，搬了一百多年给搬走了。

　　　　图说：圆明园遗址

　　　　清亡后数十年，圆明园遗址里的方砖、条石、石料、汉白玉雕刻等，纷纷被军阀官僚运走修建私园和陵墓。日占时期，园内部分遗址在“奖励农业”口号下被平山填湖，改为水田。1975年以后，各单位在园内大量砍树填湖，修建工厂、养猪场、养鸡场，圆明园遗址原有山形水系和残存的古树植被彻底消失。

　　　　写电视剧是一体力活

　　　　窦文涛：行了，这史学界你祸害了一下，咱扯点别的话题成吗？昨天我还看你以前写的一篇文章，说有过一段很拧巴的经历，就是搞电视剧。你自己也承认那时候多少有点想挣钱，或者想借电视出点名。但是一有了“观众”这概念，弄起来好像觉得很不舒服。

　　　　王朔：写电视剧实在太辛苦，是一体力活儿。你想一集写一万五千字，十集就十五万字。那会我和王海鸰、乔羽仨人写《爱你没商量》，四十集六十万字，让我们两仨月写完。一集2500，那时候是最高价，张和平给我们的。最后给我写残了，写恶心了。

　　　　窦文涛：写残能到什么状态？

　　　　王朔：看到就恶心。

　　　　梁文道：就不想写了。

　　　　王朔：不想写。一天写一万字，我后来这么长时间不写东西，就那次给写恶心了。

　　　　图说：《渴望》剧照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电视剧热潮中，王朔功不可没。他策划创作了红极一时的《渴望》、《编辑部的故事》、《过把瘾》等，创造了当时收视率和观众反响的双料奇迹。

　　　　窦文涛：跟我主持节目一个感觉。

　　　　王朔：我有话我什么时候不能写啊？过节放鞭炮过节放电影，我不能过节我给你们扯这个！我当时就说我不能干这事儿，这什么呀？后来把这事儿交乔羽了，从此我不写电视剧。而且电视剧特别讨厌，它是满足老百姓的，你得按照主旋律来，老百姓的价值观是好人必须有好报，《爱你没商量》为什么不太成功？给宋丹丹这腕儿有点伤了，就是宋丹丹瞎了以后，她又生气。可老百姓喜欢的是刘惠芳，有多大苦扛着，其实你们丫谁扛过呀？我眼睛瞎，我都不能生气呀？但是他就觉得这孩子不善良。我对虚伪的道德说教特别讨厌，我不侍候你。

　　　　窦文涛：咱们通常有一印象，感觉搞电视剧或搞节目的脑子都里装着观众，感觉艺术家就是为了自己。可是后来我接触了一些画家，我发现他们其实也挺有机心的，好多人都看着市场流行什么我给你整个什么。你写小说的时候，真的就——

　　　　王朔：不考虑，因为我没法考虑，我知道你们是谁呀？你们不就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吗？你们有统一概念吗？电视剧有，比如家庭妇女，她们有统一爱好——其实也被长期训练的，根本不是自己有爱好。

　　　　窦文涛：这是催眠下的结果。

　　　　王朔：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叫典型人物“三突出”，到我们那时候还这样。大部分老百姓是这种（接受）心理。当年葛优他们出来的时候，群众里有坏人，给上面写信，说怎么不是主要人物是次要人物和第三类人物当主角？电影局有帮搞审查的老艺术家，是那时代过来的人，人都是环境产物嘛，他那时候看的是样板戏，样板戏说实在的价值观正确，表现手法极端，现在可称为“表现主义”吧。我们写之前，先统一思想，先看老百姓想干吗，老百姓不就渴望真善美嘛，（大笑）然后弄一苦瓜蛋子，就完了。

第三部分　第39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11）

　　　　梁文道：美国电视剧那种编剧方法，是一帮人先做市场调查研究，现在有什么样的观众需求？想看什么？

　　　　王朔：对，我在洛杉矶碰上过，请你去看电影。他们制片人导演没有剪辑权，拍完片请不同种族人不同文化背景人去看，看完以后根据这个改。他那基础咱这儿没有，美国几十万编剧，我在大街上两次人跟我搭话，全是作家，哈哈哈，作家太多了。

　　　　窦文涛：（笑）扔块砖头砸一作家。

　　　　王朔：他可以找台词的编剧，剧情的编剧，抖串儿的编剧，咱们哪儿有人呀？总共出来这些小孩，立刻给广告写了。

　　　　梁文道：所以他们影视发达是有原因的。我在香港看到很多人在那儿自豪，说《无间道》被马蒂史科特改成《无间道风云》

　　　　窦文涛：得奖了，是吗？

　　　　梁文道：对，得奖了。大家说你看香港电影威风啊，给人改编之后得奖了。甚至还有搞影评的朋友说这证明好莱坞现在创意缺乏了，要改编港产片了。我说你小心点，你看一下它得的什么奖？四个奖里有一奖很有意思，最佳改编剧本奖。这个奖有意思在哪儿？表示奥斯卡奖不是什么艺术家，是工业家，它表扬的是美国最高的工业水平，这个工业里面有一专门行业叫改编。

　　　　王朔：香港人真叫没见识，美国哪儿有创新？它好多片子全是扒法国的，《一个男人和三个婴儿》全是扒，好不容易瞧上你扒了一个你有什么美的呀？

　　　　梁文道：（笑）对，它厉害的地方就是能改编。改编是一个很专门的行业，还不只是电影改编电影，还能小说改编电影，歌舞剧改编电影。

　　　　王朔：他还扒过我的呢，我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拍《钢琴课》那男的还拍过呢。他们扒过我，钱都没给我。（笑）德国还有扒《绿帽子》的，这电影不是得过奖嘛，新拍一遍最合适。他们当然超级自信，觉得你们这种东方民族拍了也白拍。

　　　　梁文道：还不如我来给你拍。

　　　　王朔：对，法国他都不在乎嘛。

　　　　窦文涛：他是各行各业都达到了一个最大专业化。

　　　　王朔：假装到好莱坞发展？你李连杰是一大星是吧？我这儿缺大星。你章子怡我用用你，就跟我们用特长演员似的。

　　　　窦文涛：（笑）特长演员？

　　　　王朔：打两年，您不卖了，对不起，走人。我们主流电影不是你，您就一佐料，行吗？

　　　　窦文涛：要不说咱国家发展不平衡啊。一电视剧甚至一电视台都这样，比如有几个人才，但它不匹配，化妆行了，道具未必行；这个行，那个未必行。

　　　　梁文道：不专业。

　　　　窦文涛：你对骂人话或者所谓脏话怎么看？

　　　　王朔：我觉得它表达真实状态。大家都别当伪君子，真的。你看美国电视，Fuck，Fuck的，谁说他文明低？他写一流氓就得说这话。像《绿帽子》上来就你妈，演员全真实了，你不可能不真实你骂人的时候。你写的是一抢劫犯，你让他文质彬彬，你好，那是骗子！（大笑）

　　　　窦文涛：这要是流风所及了，是不是咱这社会人与人之间都这么聊天

　　　　王朔：谁受电影影响啊？我们那时候电影多干净啊，我们最坏。

　　　　梁文道：我就想说这个，这是个很错误的观点，是一个非常过时的传媒学观点，认为老百姓都是傻的，看电视电影演什么他就信什么他就学什么，你说这可能吗？

　　　　王朔：我告诉你一最简单的例子，咱文化大革命多干净，一句脏话没有，社会多坏呀，百分之七十青少年犯罪，我那时候都进公安局了。

　　　　窦文涛：十五岁进公安局。（笑）

　　　　王朔：我那脏话能跟电影上学吗？我们讲话，生活比戏牛，谁跟你学呀？

　　　　灵魂是携带信息的原子

　　　　窦文涛：我现在问点我个人好奇的事儿，就说你的科学研究

　　　　王朔：我不是科学研究。什么叫是法平等呀？科学、基督教，甚至电子游戏、黑客帝国，都是追求宇宙本质的真理，没有高下。

　　　　窦文涛：都是平等的。

　　　　王朔：因为宇宙从圆点出来，它是离心出来的，我们追求回去一定是向心的。

　　　　窦文涛：比如说战场上死那么多人，你打死的人，他坠着你，是个能量守恒的关系？

　　　　王朔：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物体转移到另一物体。你把人打死了，能量打不了，能量去哪儿？就在你身上背着，是一反转儿。

　　　　窦文涛：要是唯物的话，他不就变成原子又转化成其他的东西了嘛。

　　　　王朔：它能量在那儿呢！这股能量变成原子了，你看不见，但它跟着你呢。所以日本人打完仗要在战场上祭奠亡灵，让他安心哪。

　　　　窦文涛：能量也包括心理层面意识层面吗？

　　　　王朔：当然了。宇宙有意志，你不管叫上帝也好，叫宇宙意志也好，它是有。我们叫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什么？自然有个自然律，你人扭不过自然律。你在自然律进程中你想反自然你门儿都没有。

　　　　窦文涛：这能证实吗？

　　　　王朔：当然能证实，你们谁反过自然啊？我跟你说，你看一颗原子的生存力，它从固体到液体到气体，每一千万年在地球循环一次。人是原子塔，在这个循环里，人才多少年呀？您别以为您一千年就叫万古流芳了，别吹牛了。

　　　　梁文道：你现在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王朔：我什么也没研究。我只是

　　　　窦文涛：我讲个学名：终极问题，从哪来到哪去。

　　　　王朔：我当然关心我从哪来到哪去我为什么在这儿。

　　　　窦文涛：你现在说死后要把遗体捐出来，讲老实话我也有过这想法，可我有点五迷三道，就是万一某种说法是真的呢，比如说人死之后，得停二十四小时，因为还有知觉，如果这时候你挪动他的身体，他会感到极度痛楚

　　　　王朔：那叫胡说八道，中国人的迷信。你看过《西藏度亡经》吗？人死以后，我打个简单比方，融化在音乐里。人只有一个意识，在音乐里，死后就这感觉。

　　　　窦文涛：有意识？

　　　　佛教是讲生死问题的。涅是什么啊，就是能量圈，人死后会回到物质状态了，物质也会湮灭的，物质湮灭以后变成光子，光子湮灭以后变成辐射，辐射是能量。这就是宇宙真理。我们都在这个循环中，根本没有什么，昙花一现而已，别再自己吹牛了。

　　　　王朔

　　　　王朔：但你没人格记忆了，几分钟之内忘记自己是谁了，人格没有了，因为人格是后天形成的。所谓释迦摩尼佛说的明心见性，见的就是这个本性。但还没把话说到底，物质也会湮灭的呀，物质要怎么湮灭？遇到自己的反物质。谁是你的反物质？敌人就是你的反物质，彰显你的缺点，你和缺点同归于尽，互相湮灭，变成一对光子奔向光明。你只有变成光子，每秒三十万公里，你才能脱离地球这个场。

　　　　窦文涛：这是你的战斗哲学。（笑）

　　　　王朔：事实如此。我们全被重力场拘在这儿了，直到地球崩溃那一天，变成白矮星，红绿星，一崩溃，物质湮没。

　　　　窦文涛：灵魂是什么？

　　　　王朔：灵魂是携带信息的原子。

　　　　窦文涛：原子怎么能携带信息呢？

　　　　王朔：当然了，你电脑芯片是什么呀？原子能携带海量信息，你以为谁来携带信息呢？

　　　　窦文涛：这就是所谓生生世世轮回转世。

　　　　王朔：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