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4-滇西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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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滇西刀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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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去世的日子。你可以拿去。我知道你在这里找不到很明显的阳刚气,但我记录的这个男人,确实是男子汉的后代。    
    李叔这几天的谈笑风生,让我们忘记了他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麦烨说,能这么乐观,能在一生的颠簸中这么乐观,能在绝症中这么乐观,不是硬汉子是做不到的。    
    韩成的影子仍然在麦烨的幻觉中出现,她几乎能认出来韩成的样子,她对李叔说,韩成是个秃顶,脸上没有笑容。李叔说,姑娘,你要在北方,你会成一个跳大神的巫婆,韩成的样子很一般,个头也不高,是秃顶,脸上确实没有笑容。不过,并不是只有他脸上没笑容,那个年月里的人心里都有点苦,哪来的笑容?刘二哥也不笑,死去的秦大哥也从来不笑。    
    变迁了,一年一年的人都不一样了。你看峻峰,看峻峰的媳妇,看小曲莉,还有我那儿子,还有你们,哪个脸上没有笑容?李叔感慨。    
    麦烨你要记什么?变迁的历史不用记也不用分析,一代人和一代人就是不一样,国家不一样了,人的精神头儿也就不一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有个名词叫“旧社会”,其实,今天看昨天就是“旧”的了,我们记得的,都是旧社会。    
    麦烨说,李叔你们的故事本身就是历史,我要记下这些故事,您的,韩成的,刘峻峰的。    
    记下吧。李叔说。盈城是个多民族的地方,这里的故事值得记下。    
    麦烨还是穿着新买的傣族筒裙,她和阿灿站在一起,让曲莉给他们挑一挑差别。曲莉说,麦烨你的头发太张扬了,配上这个筒裙简直是不伦不类,你得像我,来到盈城就一身盈城打扮,至少要把皮肤晒黑,丢掉你大城市的颜色。    
    我们有颜色吗?麦烨问我。    
    有的。我说。    
    这一夜是我和麦烨到盈城后第一次睡在一起。曲莉把自己的房间给了刘峻峰和阿灿,自己去了堂屋,我和麦烨被安排在一间平时不住人的房间,和孃孃住隔壁。麦烨说,今晚风大,不要再上阳台了,你们男人就喜欢阳台,好好的屋子关不住你们。我说好的,不去了,今晚陪你。    
    麦烨给我铺着床,边铺床边唱着刚学会的小调。曲莉唱的歌她学得很快,虽然发音有些好笑,但毕竟调调儿是对的。    
    麦烨问,我为什么就唱不出来曲莉的味道?我不吭声,看着她,直到她放下枕头扑过来。    
    梁宽,我不喜欢死亡的故事。我想象不出来死亡,好男人是不是都需要面对死亡?李叔是个难得的男人,他却面临死亡,他不该死得这么早,他刚刚开始享福啊。曲莉太善良了,在这个时候来给他做了女儿。做人做到曲莉这样,已经是高尚的人了,虽然她这样做最先是因为爱情,但现在却是十足的亲情了。梁宽,曲莉以后怎么办?她能这样继续下去,李叔要是死了还有阿姨,还有孃孃,她得在盈城呆一辈子吗?她会嫁给谁?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像孃孃一样守寡?    
    麦烨温顺得像一只猫,她拱在我怀里,把身体紧紧贴住我。她的亲吻没有原来那么狂野,有点小心翼翼。她把短发扎拢在耳后,不像以往那样半遮着脸和我做爱。我说,麦烨,你怎么了?今天你好“淑女”啊。麦烨说,今天看见了那把户撒刀,心里像被灌了铅一样,沉得疼。    
    这里的人好像每个人都有一把刀。麦烨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问。    
    你看,我想了很久。想了一个个男人,我忽略一个个男人手中都有刀,都有血腥味。连我爸爸也是。麦烨说。    
    你要想些什么?是你的社会学吗?我问。    
    不是。到底是什么,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麦烨说。    
    隔壁的孃孃轻轻地咳了几声,麦烨的动作就停滞住了。她说,梁宽,我就趴在你身上吧,我不动了,你也别动了,我们就这么趴着,我能听到你心跳声。    
    刘峻峰和阿灿明天下午回腾山,我们应该一起走,跟他们去腾山,或者先去高黎贡山,再去腾山。麦烨说。    
    麦烨说,梁宽,我想看看榕树王,曲莉说,可以不看别的景致,大榕树一定要看看的,曲莉说得很深刻,她说,看了大榕树,人会更有生命力。    
    天亮我们就去,问问峻峰和阿灿,也许他们也能去。我搂住麦烨。    
    麦烨突然在我的怀里脆弱起来,她让我整夜都要搂紧她,她一整夜也没睡安稳,鼻息就在我的脸上,手一直握住我。    
    


第二部分第20章

    去看看榕树的生命力。    
    曲莉用这个“广告词”对刘峻峰和阿灿说,马上得到了应允。我们叫了出租车挤进去,开出盈城。车到山脚下便没有了路,我们下车趟进杂草和荆棘。    
    有些荒凉嘛。麦烨说。    
    等有一天真正开发到这里,这片荒地就会变成水泥路面,榕树王也许会被围在一个青砖大院里,门口再放两座石狮子,那就不再荒凉了,但也就再没有味道了。曲莉说。    
    遮天蔽日的一大片榕树是一个整体,是根须发育后形成的壮观景象。独木成林,曲莉说,这样原始,这样自由,这样气势如虹。    
    曲莉走得很快,她绕着榕树王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麦烨对我说,一定是她和男朋友在这里留下的记号。    
    刘峻峰想起了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他对阿灿说,这样规模的原生态大树在高黎贡山有很多。阿灿小鸟依人,靠在刘峻峰的肩头上含笑听着。    
    榕树下有卖户撒刀的。刘峻峰走过去,抚摸一把做工精细的工艺刀。麦烨看见户撒刀,对我说,梁宽,我们买一把吧,以后把它挂在我们的新房里。昆明没有卖户撒刀的。刘峻峰回头把一把刀抽开,看,这把不错,刀头上也镶着玉。    
    曲莉蹲在一簇榕树根须前,那里有一个痕迹,是一个刀形的痕迹。麦烨走过去搂住曲莉,曲莉面无表情地看着麦烨说,这是他留下的痕迹。    
    ——那天我们太高兴了,他说,早该来看看这棵树,你看这树像我们北方人一样,在盈城扎根了,发芽了,生出了我这样的下一代啦。    
    曲莉说,她跳不出回忆。    
    两个景颇族的男子从我们面前走过,他们没穿自己的民族服装,只是头上带着头巾。曲莉说,景颇族的男子穿上他们自己的服装时很威风,你们要是在春节后来盈城,就能看到节日里的景颇男女了。    
    那个节日叫“目脑纵歌”。    
    曲莉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麦烨和阿灿拥着她,帮她擦干泪水。    
    


第三部分第21章

    去年春节我们过得很热闹,我在家里唱卡拉OK,全家人又忙活着吃喝,鞭炮也响,把大雨都震下来了。    
    盈城的春节通常能遇到雨天的。我奇怪盈城的天气,特地去听天气预报,电视播音员说,还是和往年一样,近来有大雨,可能要延续半个月时间。    
    正月里盈城只忙活着节日。新年刚刚过去,盈城景颇族的最大节日“目脑纵歌”就来了。刚过初五就开始搭建的“目脑示栋”几乎是在雨里进行的,立起来的四根牌柱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图案特别鲜艳。    
    我说,怎么也得等过了这个节再走,怎么也得和景颇人一起跳一场舞。    
    他给我借来了一套景颇族姑娘的衣服,穿上有点肥大,但还是漂亮的。我看见妈妈站在屋子里发呆看着我,心想妈妈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那时头上的伤好了一些,已经拿去了绷带,消了肿。他照样在晚上到我的房间里聊天到半夜。他和我聊天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在堂屋里等他出来。我们在楼上笑,心想爸爸妈妈还担心我们不检点,心想他们心里一定也是为我们高兴呢。孩子长大了,快娶媳妇了,当老人的不能不高兴。    
    正月十五早晨下了雨,上午十点停了。在家里就可以听到街上的欢呼——“目脑纵歌”开始了。他拉着我冲出院子,跟着鞭炮声跑。妈妈也穿上了挂满银饰的衣服,拉着爸爸跟出来。    
    爸爸说,他在盈城过了十几次这个节,当年和妈妈结婚不久,还在“目脑纵歌”上调了一回情。爸爸开心地说,“目脑纵歌”的妙处就在于男女的调情,暗中的和直接的,都特别有情调。    
    刚下了雨,路上湿漉漉的,很泥泞。我们赶到广场上时,已经有几十个男人开始挥刀起舞了,女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场外聚集,手里拿着手帕,五光十色。    
    我们跟着大队“人马”向广场中心聚集。爸爸教我,他说往年就是这样,人群集中到“目脑示栋”,再从四个塔向外展开,随着跳舞队伍的扩大而扩大场子。我们挤进去的时候,有人开始在场子中泼些酒,烟花也点燃了,天上还阴着,乌云密布的,烟花和夜里的颜色差不多,五颜六色的都能看出来。火药味夹着酒味,刺激人啊。在我们赶到广场中心的时候,号角和鼓声一下子响起来了,跺脚声开始有了节奏。男人们耍长刀,女人们舞手帕,交错得真好看……    
    “目脑纵歌”是个祈求财富和平安的祭祀。爸爸说,他曾经在刚来盈城时被这个节日激动,他从这个祭祀中看到了景颇族人的美丽善良,他还说,他从这个节日的回味里慢慢地品尝自己的爱情和善良。妈妈在年轻的时候就告诉过爸爸,“目脑纵歌”是世界上最壮观、最震撼人心的集体舞蹈,她告诉爸爸应该看看景颇人的节日,应该从景颇人的节日里洗干净自己。    
    爸爸笑着对妈妈说,我很脏吗?我不脏啊,但我得洗洗,洗刷干净,刚来盈城是个刀客,刀客的名声不干净。    
    妈妈在和爸爸结婚后的第一个“目脑纵歌”节里,给爸爸讲述了很多景颇族的故事,她告诉爸爸,她讲的故事都是美丽善良的故事,她不想讲从前的那些奔波啊挣扎啊什么的,不想讲景颇人的苦难,她说她给爸爸讲故事就是为了消磨爸爸从北方带来的“杀气”。    
    爸爸说那时候是在家里后院厮杀之前,那时候还没和妈妈说起过他在北方的生活。妈妈说,真正的夫妻是通心的,爸爸说那叫心有灵犀。    
    “目脑纵歌”是景颇族的祖先从鸟儿那里学来的舞蹈,说是从前鸟儿曾把舞蹈献给太阳,被景颇族的先人看见了,有了感悟,就编排了很多鸟儿的动作。爸爸说每年看到这些舞蹈都会想到这群人就是鸟儿的化身。    
    我也忘情,我冲进跳舞的人群,拉起了景颇族姑娘的手。我跳舞跳得不好,也不从容自若,还会被突然出现的烟花礼炮吓着。我看见他就站在我不远,他眼睛不离开我,和我笑。    
    那天天色是暗的,可能随时会下雨。立在广场中央的图案塔被雨雾绕住,最上面已经模糊了。景颇族的笙管、大鼓和铓锣好像被云雾压在了广场上,听起来不那么顺畅。    
    他也加入了男人们的队伍,我看见他抽出刀跟上了大家的动作。我出来时没注意,他出门时带上了那把户撒刀。    
    妈妈也被熟人拉进了跳舞行列,爸爸的眼睛也跟着妈妈身影走。    
    可是就在男女队伍左右交错的时候,突然有几个小青年围了上来,那些人的动作不是在跳舞,是在逼人!    
    一声礼炮响得很闷,把乐队震走了调调儿。炮声还没散尽,有几个人举起了刀,我看见了,那些刀砍向了他!可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仍然面带笑容……    
    我喊叫起来,我喊他,我听到自己喊声中拖出来一个古怪的尾音,可他没听见。    
    他倒了,他手里的户撒刀飞到空中。    
    我看到了刀上的浅绿色,那是玉石的光,我却看不见他。    
    我现在也记得我的那声喊,我扑过去的时候根本就忘记了那些刀也可能砍在我身上,我只顾了往上扑,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我再也没有能力参加景颇人的节日了,每次看到景颇人的衣服景颇人的聚会,我条件反射,躲开好远好远。    
    


第三部分第22章

    刘峻峰说,就像他爸爸躲开泼水节好远一样,曲莉也忌讳这个景颇族的节日了。他爸爸的一位朋友曾经在泼水节那天死了。不过他还是找了个过泼水节的妻子。    
    阿灿满足地笑在一边。    
    车开出很远,我们回头还是可以看到大榕树。近看倒没有远看有气势,麦烨说,远远看一眼大榕树,会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走进去,融在其中的时候,感觉到的不是感叹,只是深思。    
    我们把车开回李叔家门口的时候,李叔已经打点好了行装。曲莉说,爸爸您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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