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4-滇西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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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滇西刀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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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头这里治安不好啊。那时候还没有长途车,杆子拄着木棍沿途打听回盈城的车。客栈的老板说,整个冬天也不会有来往的车辆了,这里出了事,又赶上冬季了,你只能搭车倒短,周转回家吧。    
    杆子说,出事后第三天晚上,还是没来警察,老板提醒他说一般发生缅甸马帮抢劫只能认倒霉了,警察不愿意管,也根本就管不了。    
    客栈老板说,还好没出人命,还好没出人命。    
    杆子像水牛一样慢慢往盈城挪,有好心的人就用拖拉机带他一程,再遇到好心的人留他在门房里睡上一夜。几天就把杆子弄厌倦了,老得和陌生人不停地说他的遭遇求个什么帮助,他心里烦躁。杆子说他再不想走走停停,他奔上山,觉得凭自己的闯荡经验完全能找到近路回盈城,怎么也得留住自己的命,就算死,也得死在盈城,死在媳妇面前。    
    连雨天把杆子弄懵了,他在山上转昏了方向,他走的日子太长,他说他在山头上看到盈城的时候,眼前一黑就滚下了山坡。    
    坐在屋子里,杆子两眼发直,他好像还在做梦。他媳妇给他打热水,轻手轻脚洗他身上的伤口。杆子晕乎乎地看着媳妇挺起来的大肚子,又回头看看堂妹同样挺起来的肚子,突然和我开心大笑,哈哈哈地傻了一样。    
    他说,兄弟,兄弟,怎么弄的?怎么差不多一样大?走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看来弄不好要一天生出来啊,热闹了!热闹喽!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和他一起傻笑。    
    那年雨水真的整个正月都绵绵不断,正月初六那天开始停了半晌,后来来了几声闷雷,下来的是暴雨,就跟当年押送柳姑娘时下的暴雨一样。    
    杆子和他媳妇在屋里研究肚子里的孩子,我和堂妹在堂屋做着年饭。大年过得平平常常,大家都说等明年过年就一定热闹了,有两个小人儿在家里,鞭炮起码得放个痛快。堂妹说,急什么,过几天就是“目脑纵歌”了,可惜我们挺了肚子,不能跳舞了。    
    我们四个人坐在堂屋喝梅子酒的时候,听到后院有声响,声响虽然混在暴雨里,但特别清晰。杆子说不对,这是有人砍竹子。我说是,就是砍竹子的声音。    
    我和杆子放下酒碗打开后院门,正好两棵竹子被砍倒,向房门这边砸过来。杆子喊了一声,对面停了一下,但只停了一秒钟,那几个人影就又开始砍。    
    后院实际上没有院墙,两大簇竹子和几棵芭蕉树就圈出了个“后院”。这两大簇竹子是我买这块地时带来的,我盖了土楼后竹子就一直是我家夏季遮凉的东西,我不可能按捺得住,呼地一下冲了出去。    
    竹子下面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人冲我说话,但我听不懂。我上前要夺一个人的砍刀,被另一个人推到了一边。杆子也拖着受伤的腿冲出来,也上前夺砍刀,但他脚不方便,一下子被摔在了瓜地里。砍竹子的人冲我们大喊大叫。堂妹和杆子的媳妇都来到了后院,堂妹听着砍竹子的人的话,仔细听,然后开始和对方用一种方言大声说话,但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停手里的砍刀。我问堂妹是怎么回事,堂妹说来人是缅甸人,他们要砍竹子做竹筏顺江水漂回缅甸,这里离江水最近,他们砍几簇竹子就可以回家。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堂妹气呼呼地给我“翻译”时,杆子找到了一根木棒冲向了缅甸人,他喊叫着:“你们这些土匪,就是你们抢了我的山货,就是你们干这样事!”    
    杆子发疯了,他一棒子击在了一个人的头上,顿时把那人放倒了。另外几个人跳下竹根,向杆子抡起砍刀。    
    我抱起地上一根竹子,使劲儿向举刀的人抡。我看见了被杆子干倒的那个人爬起半个身子,从腰里抽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杆子。    
    我来不及叫出来,枪就响了。我看见杆子直挺挺摔在地上。这枪一响,我断定了这些人就是老百姓说的缅甸马帮,这枪一响,杆子的媳妇也彻底疯了,也因为这枪一响,我扔了手里的竹子回身往堂屋跑,一抬手,取下墙上的户撒刀。    
    那叫一个惨字!瓜地里杆子的媳妇嗷的一声,撕心裂肺,老天也凑热闹来了一个闪电,闪电把堂屋照得通亮。墙上那把秦大哥的户撒刀落在我手里,竹刀鞘里面唰的一下,也闪了亮光。我边转身出门边使劲儿拔这把户撒刀,但我还是拔不出来。两个土匪举着砍刀向我奔过来,几乎就要堵住后门了,我急了眼,不拔了,刀就带着竹刀鞘砍了出去。    
    迎面的刀砍在后门门框上,我的刀砍在土匪的头顶上。我听到喀嚓一声,竹刀鞘顿时崩开,我把刀往回一抽,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被我一刀分了左右,尸首倒下时竟来不及哼出一声。    
    另一个土匪也急了,大喊大叫把刀往我脑袋上砸,我用户撒刀向上一搪,喀嚓一下齐刷刷断了他的刀,他拿刀把子砸我,没砸中。    
    两米外杆子的媳妇抄起一块石头死命砸那个杀杆子的土匪,那土匪跑出去几步回身又开了一枪。我一听枪响,什么也不顾了,把刀甩出了手,户撒刀一条直线,“噗”地一声砍进开枪那人胸口……    
    孩子啊,孃孃怀着的孩子不管是谁的,不管是不是我的,我那叫心碎啊,那叫疼啊,杆子死了,另外那一枪穿在孃孃肚子上,把那没出世的孩子也给打烂了……    
    


第二部分第13章

    麦烨懒散着。    
    她从甘蔗林里回来就搂着曲莉发懒。她把曲莉的衣服都试了一遍,穿着景颇族的衣服照着镜子走来走去。麦烨告诉我说,她不想走了,不想回昆明了,大城市有什么好?    
    曲莉的桌子上有厚厚的相册,几乎全部是曲莉和他男朋友的合影。小伙子黝黑面孔,笑得灿烂,白牙齿长得整齐。曲莉说,在昆明的照片没拿过来,这些都是在盈城照的,那是去年“目脑纵歌”前几天照的一整卷,他们穿的是特意为“目脑纵歌”做的衣服,完全的景颇族风格。    
    麦烨也穿上了曲莉的景颇族服装,她在脖子上还挂了一圈银饰。    
    我像不像?她问我,问曲莉。    
    不像。我说。    
    当初,我也不像,曲莉说。    
    曲莉,你晒黑了,黑了好多。麦烨说。    
    曲莉笑,你到街上也看得到,盈城街上的人要是白脸儿,那一定是游客,一定是北方人或者沿海地区来的人。生活在亚热带,不能不黑啊。这里的太阳不吝啬。    
    开发了多久?这里的旅游业。我问曲莉。    
    才开始开发。这里在中国还算一片处女地,人们还觉得这里神秘呢,又是多民族混居,又是边陲,一年四季不停地过着各个民族的节,火把节,泼水节,景颇人的大节“目脑纵歌”。曲莉说。    
    那是在春天吧?我问的是“目脑纵歌”。我知道曲莉的男朋友就死在春天里,死在那个叫“目脑纵歌”的节日里。    
    曲莉惨淡一笑。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麦烨一直不敢听那个死亡故事,她和我说了几次,让我不要问曲莉那个故事。我说,我不会问曲莉,李叔那里给我准备好了他儿子的故事,他一定要说的,他所讲的一切,都是在铺垫他儿子的故事。    
    李叔每次听到曲莉叫他“爸”的时候,都痛快地应着,开心地笑着。这是个心胸开阔的男人,曲莉让他觉得,他失去了,也得到了。    
    麦烨说,曲莉的箱子里还存着她男朋友的血衣,曲莉只是指给她看,并没有打开。曲莉说,等几十年后再打开它,想必曾经鲜红的血一定变成了黑色,也许会挥发和氧化,看不出来恐怖和悲惨了。    
    麦烨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是犯着老毛病,她闭着眼睛。每次看到麦烨闭着眼睛的时候,我就会很正常地想,她一定是又在幻觉里面。麦烨在幻觉里的时候很讨厌别人的打扰,我不敢和她多说话。麦烨说,不是,我不是只要闭上眼就在幻觉里,我也需要休息,我睡觉的时候和你一样闭眼。    
    那个幻觉清晰了,简直是个电影。她说。一群人,男男女女。    
    怎么会有女人?韩成的女人吗?我问。    
    不知道。有女人的影子,面孔不清楚,但绝对是少数民族的女子。曲莉,穿筒裙的女人是什么民族?麦烨转头问曲莉。    
    筒裙?那应该是傣族。曲莉说。    
    麦烨在自己编造一个长篇的无对白故事。她说她的幻觉里不能有对白,人物不能说话。    
    曲莉对我说,怎么老觉得麦烨莫名其妙的,她像个巫师,在学校的时候就这样吗?曲莉比我们晚两届,她如今不敢确定那时了解麦烨。    
    她本来就是个巫师。我哈哈大笑。    
    麦烨缠着曲莉陪她上街,说是一定要买一条傣族的筒裙。曲莉趴在二楼走廊的护栏上喊,妈妈妈妈,街上哪里有傣族的筒裙卖?麦烨要买,哪里有啊?    
    李子树下的孃孃抬头看我们,面无表情,但一直仰着头看了很久。老两口也走到院子里,抬头看见了麦烨穿着花哨的衣服在阳台上转。    
    西边坝子上有傣族的衣服卖,开着摩托车去吧,不近哩。妈妈说。    
    李叔走上来,他还是端着一大壶茶。他看着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走下去,回身和我相对一笑,又指了指楼上的阳台。    
    阳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李叔加了一把大太阳伞,红白配色,上面印着可口可乐的商标。太阳光被遮挡在红白色以外,把我们的脸映得发红。    
    坐下和李叔聊天的时候,我突然差一点也进入了幻觉,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了几闪。我忙问,李叔,韩成有过的女人是不是个傣族女子?    
    是啊。李叔说。    
    麦烨是个巫师,她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想。    
    


第二部分第14章

    韩成有过女人,现在他的家里还有那女人留下的东西,那是一把刀,一把不算小的户撒刀。韩成当年当知青的时候出来混,就用那把刀。韩成在“文革”中也是个闯将,但他不用思想做武器,他用刀枪做武器。    
    那次他把孃孃送回来,我们算是认识了。他听说过我,我一告诉他孃孃的丈夫被土匪打死了,孩子也被打死在肚子里,韩成马上就知道了我们是谁。他说他一路打听了好几户人家,家家户户知道我老李,他找到我家没费什么劲儿。    
    韩成年轻的时候就秃顶,他把头发周围不秃的地方留了长发,看上去很特别,在那个年月留这种头发的很少,所以他“流氓”名声也很响。韩成并不是流里流气的人,谈吐稳重,很有水平。只是他手里的刀砍过人,废了大队书记的腿,没少被追杀,骚扰不断,他那时没有安生日子过。    
    我和他一见如故,因为我一看到他就想起秦大哥来了,秦大哥被逼得杀了人,被逼得回不了衡水,就郁闷死了,最终只活了30多年。我惋惜啊,我对韩成说,兄弟,好好活着,别把自己往死处赶啊。    
    这个太阳伞是韩成送我的。盈城冬天老是下雨,去年他来的时候正赶上没完没了地下雨,我们爱在这阳台上坐着,觉得在屋里闷得慌,就是下雨也想出来坐着。韩成就说,大哥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就扛了个大太阳伞回来,给我支在阳台上了。    
    在这个伞下我和韩成说,兄弟,我有病了,去医院检查了,没治了。韩成说,天塌不下来,能活多少日子就开心活,想别的也没用。他指着伞说,看看,天下雨,咱有伞挡着,挡不住了顶多浇个透心凉,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成的处世哲学比我老到啊,他好像什么都看开了,除了早年和那女人的事放不下,别的好像韩成没有怕的了。    
    男人啊,再硬的汉子也难跳出女人这个圈子。    
    那女人是当地的姑娘,是个哑巴。失去那女人之后,韩成自己几乎成了哑巴。大队书记半夜把哑巴姑娘拉进了办公室,哑巴姑娘大半夜的一声号叫,把韩成惊醒。韩成说,那姑娘的号叫是在喊他,他听出来了是喊他,在山上和姑娘用手势交谈的时候,姑娘咿咿呀呀和他说,他已经听习惯了。韩成说哑巴的喊叫和正常人的喊叫完全不一样,那声音是从脑后面出来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哑巴竟能喊叫,事情不小。韩成的青年点离大队办公室只有几十米的路,韩成拎着刀很快冲开了大门,看见大队书记快把姑娘剥光了,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刀。    
    这一刀废了书记的一条腿,却废了韩成一辈子。    
    从青年点被追杀到江边,又从江边被追杀到高黎贡山,大队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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