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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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光-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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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坐在那儿,沐浴着3月温暖的阳光,打着吃儿,想着回家还能赶上听最后半小时的摇滚乐节目。突然一股暖风吹在脸上,扬起额前的头发。他抬头看见保罗。班杨那张塑料大脸正在眼前。它弯腰的时候带来那股气流……虽然它看上去不再像保罗。它低着头,红鼻头里伸出一撮一撮鼻毛;血红的眼睛,有一只还有点儿斜视。 
  斧子不再扛在它的肩上。保罗弯腰握着斧柄,斧头在水泥小路上砸出一道深坑。它还咧着嘴,但是没有丝毫的笑意。巨大的黄牙缝里散发着动物腐烂的味道。 
  “我要吃了你!”那个巨人发出低低的隆隆声,仿佛地震中巨石撞击发出的巨响。“如果你不还回我的母鸡、竖琴、黄金,我就把你吃了,不剩一根骨头!” 
  巨人说话时喷出的气流吹起理奇的衬衫,像飓风中的帆扑啦啦直响。他头发倒立,被包裹在一团腐尸的气味中,缩身靠在长椅上。 
  巨人狂笑起来。它双手握住斧柄,将斧头从地上的大坑里拔出来,举过头顶。斧子发出一阵致人死地的呼啸。理奇这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巨人想把他劈成两半。 
  但是他感到自己动弹不得,感到一种懒散倦怠。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打盹,做梦。司机随时都会对闯过马路的小孩鸣笛,就会叫醒他的。 
  “没错,”巨人声如响雷,“到了地狱你就醒了!”在最后的一刹那,当斧子在巨人的头顶停住的那一刻,理奇意识到这根本不会是梦……即使是,也是一个会杀人的梦。 
  理奇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一下子从长椅上滚到塑像基座下平整的沙土地上。斧头呼啸着坠落下来,巨人的笑容变成杀手狰狞的面目。它的嘴唇咧着,露出红色的塑料牙龈。 
  斧刃砍在理奇刚才坐着的长椅上,将长椅劈成两半,露出白森森的木茬。 
  理奇躺在那里,扭动着身体,沙土从脖领、裤子灌进去。那里就是保罗,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一个蜷缩在沙土上的小男孩。 
  巨人向他迈近一步,那只黑色的靴子落地的时候,地动山摇,扬起一阵沙尘。 
  理奇翻了个身,挣扎着站起来。他还没站稳,撒腿就跑,结果又扑倒在地上。他看见远处的汽车还像平日那样悠哉悠哉地来来往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车里的人谁也看不见保罗。班杨复活了,从基座上走下,用它的巨斧在谋杀一个孩子。 
  阳光被遮住了,理奇躺在巨人的影子里。 
  他爬起来,甩开臂膀飞奔而去。他听到身后那可怕的低语声越来越响,压迫着他的皮肤和耳鼓。 
  地面摇晃。理奇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像地震中瓷盘子撞击的声响。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保罗的巨斧深深地砸在身后的人行道里。 
  他跑出巨人的身影,忍不住大笑起来。呼味呼味喘着粗气,肋下又感到一阵剧痛,这才敢回过头来。 
  只有保罗。班扬的塑像,站在基座上,肩上扛着斧子,仰头看天,嘴边挂着神话英雄的乐观永恒的微笑。被劈成两截的长椅完好无损。 
  刚才巨人保罗的大脚踏过的地方平整如初,只有理奇滚落的地方有些擦痕,当时他——(正躲避那个巨人) 
  正在做梦。水泥路上没有脚印,也没有斧子砍过的痕迹。四周空无一人。 
  “妈的。”理奇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接着他满腹狐疑地笑了起来。 
  他在那里多站了一会儿,等着看看那尊塑像是否还会再动——也许眨眨眼,也许把它的斧子从一个肩膀换到另一个肩膀,也许还会再走下来追他。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瞌睡。一个梦。仅此而已。 
  该回家了。虽然穿过城市中心广场更近一些,他还是决定不走那条路。他再也不想靠近那尊塑像。于是他绕了个远,到晚上就差不多把这事全忘了。 
  直到现在。 
  这里坐着一个男人,他想,这里坐着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回想着一个男孩做过的梦。这里坐着一个成年人,看着同样一尊塑像。 
  晦,保罗,高大的保罗,你一点没变,你一点也他妈的没老。 
  他还是相信从前的那个解释:一场梦。 
  他的眼睛又感到那种针扎般的剧痛。如此突然,他不禁痛苦地大叫出来。这一次情况最糟,痛得更深,痛得更久。他双手捂住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取出隐形眼镜。也许是感染了,他想。但是上帝啊,疼死了。 
  他正要摘掉眼镜,那种突如其来的痛感便消失了。流了一点消,很快就止住了。他慢慢地低下头,心跳加速,随时准备摘下眼镜。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再疼。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一部恐怖电影。也许是因为他太注意自己的眼镜,总是在想他的眼镜。那部电影叫做《爬行的眼睛》。看着那只粘乎乎长满触角的眼睛出现在雾蒙蒙的银幕上,理奇吓得透不过气来。后来他梦到自己用一根大针刺进自己的瞳孔。当他的眼眶里充满鲜血的时候,他只感到一阵麻木,水淋淋、软绵绵的。他记得——直到现在还记得——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湿了一片。他庆幸自己的视力还在。 
  “去他妈的。”理奇低声骂道,声音有些颤抖,站起身来。 
  他准备回到德里镇宾馆,睡一会儿。如果这是“记忆的通道”,他更愿意走在格杉矶高峰时的高速路上。他的眼病很可能是过度疲劳和时差造成的,再加上一下子见到所有的老朋友所造成的紧张,太刺激了。他不喜欢自己的思路这样跳来跳去。我已经受了不少惊吓,该回去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大脑。 
  他站起身时,又看到城市中心广场上的那块遮篷。一下子瘫坐在那里。 
  理奇。多杰千声之人重回德里为庆祝臭嘴理奇荣归故里城市中心真诚奉献理奇。多杰最精彩的摇滚演唱会欢迎理奇回家! 
  你也死定了! 
  他感觉好像有人抽走了他的底气……接着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压迫皮肤和耳鼓的声音。他一下子从长椅滚倒在沙土上。 
  他翻了个身,抬头看着保罗的塑像——发现那已经不是保罗。班扬了。站在那里的是那个耀眼、华丽、怪异的小丑。滑稽演员常穿的那种顾大的皱领上伸出一张涂满油彩的脸。橘黄色的塑料绒球扣子有排球那么大,从上至下缀在银色的外套前襟上。它没有扛着斧头,却抓了一把塑料气球。每只气球上都镌刻着这样两行字:对我来说那还是摇滚乐;理奇。多杰最精彩的摇滚演唱会。 
  理奇连滚带爬地向后退,沙土灌进裤子。他翻了个跟斗,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回头张望。那个小丑正看着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眼窝里滴溜溜转着。 
  “吓着你了吗,伙计?”它的声音如雷声轰隆隆地滚过。 
  理奇惊魂未定。“只不过是一场虚惊罢了c” 
  小丑笑着点点头,例了咧涂得血红的嘴唇,露出像刀片一样锋利的尖牙。“如果我想杀你,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它说。“但是这样更有趣。” 
  “我也感到很有趣。”理奇听到自己的声音。“等我们采取你狗头就更有趣了。宝贝。” 
  小丑的嘴越咧越大。它抬起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就像27年前那样,一阵狂风掀起他额前的短发。小丑的食指指着他。粗得像根柱子。 
  粗得像根柱——理奇想。突然袭来一阵剧痛,好像眼里被刺进生锈的铁钉。他尖叫一声,捂住脸。 
  “在从你的邻居眼里取出沙粒之前,自己先留神这根柱子。”小丑念念有词,像轰隆隆的雷声。理奇再一次闻到那股腐尸的味道。 
  他抬起头,倒退几步。小丑正弯下腰来。 
  “还想玩吗,理奇?如果我指着你的睾丸,让你得膀肤癌怎么样? 
  或者我指着你的脑袋,让你的脑袋里长个大瘤子?我可以指你的嘴,让你那条愚蠢的絮絮叨叨的舌头烂成脓汁。我做得到,理奇。想试试吗?“ 
  它的眼睛越睁越大,黑色的瞳仁像垒球那么大。理奇看到只有天际才有的可怕的黑暗;他看到那眼中流露出令他发疯的那种卑鄙的快乐。就在那时他明白了它是无所不能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听到自己说话了。但是这一次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完全崭新的声音——洪亮、傲慢、自嘲、尖锐。“泼开,你个该死白脸鬼!”他大声叫道,突然大笑起来。“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混蛋!如果你再敢胡言乱语,你就死定了!懂吗,你个白脸混蛋!” 
  理奇觉得小丑畏缩了,但是他不敢再留在那里看个究竟。他甩开胳膊,飞快地跑,甚至没注意到一个抱着孩子的父亲警惕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疯子。实际上,伙计们,理奇想,我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哦,上帝,我疯了。那肯定是历史上最拙劣的模仿,但是竟然奏效了,莫名其妙地——身后响起小丑震耳欲聋的声音。那位父亲没有听到,但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那个父亲不解地抱起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小丑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快乐,也许只有愤怒:“我这儿有一只眼睛,理奇……听见了吗?那只会爬的眼睛。如果你还不想离开,那你就到这里来看看这只巨眼吧!随时都可以来看。听见了吗,理奇?带上你的游游球。让贝弗莉穿一条有四五条衬裙的大裙子。让她把她丈夫送给她的结婚戒指戴在脖子上!让艾迪穿上他的草鞋!我们会播放一些爵士乐,理奇!我们将要播放所有轰动一时的音乐!” 
  一直跑到人行道上,理奇才敢回头,所看到的一切让他无法轻松。保罗。班扬消失了,小丑也消失了。那里耸立着一尊20英尺高的巴迪。霍利的塑料塑像。它那格子运动衫的窄领上缀着一颗扣子,上面写着:理奇。多杰的最精彩的摇滚表演。 
  巴迪的一条眼镜腿用胶布缠着。 
  理奇往回走着…… 
  (我的腿可千万不要软) 
  尽量不去想…… 
  我们将要播放所……有轰动一时的音乐! 
  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又回过头,看到保罗回到了原位,肩上扛着斧头,仰面笑着,这使他感觉好多了。理奇加快脚步,跑起来。他刚想着这可能是幻觉,眼睛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叫出声来。这一次举起食指,如些迅速,差点捅着自己的眼睛。他扒开下眼皮,想着,我肯定搞不下眼镜来。摘不下眼镜,就会一直疼下去,直到我的眼睛瞎了,瞎但是他一眨眼,眼镜掉了出来,清晰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虽然他在人行道上找了足有15分钟,却没有找到一只镜片。 
  理奇好像听到小丑在身后大笑。 

5

  那天下午比尔没有看见潘尼瓦艾——但是他的确看见了鬼。一个真鬼。比尔相信肯定是鬼,而且之后发生的各种事件都不能改变他的看法。 
  他在威产姆大街上走着,在1957年州月乔治丧命的那个下水道口停了一会儿。他蹲下来,往里瞧。心跳剧烈,但他还是直面那个黑洞。 
  “出来,为什么不出来!”他低声说。比尔觉得他的声音一定会越过黑暗、潮湿的通道,在交错纵横的下水道里不断回响。 
  “出来,不然我们就进去捉——捉你。”他紧张地等待着,却没有任何回响。 
  他正要起身,头顶投下一道影子。 
  比尔猛地抬起头,同时充满着渴望,准备面对一切可能发生的不测……只是一个孩子,一手拿着冰棍,一手抱着滑板。 
  “你总对着下水道说话吗,先生?”孩子问道。 
  “只在德里。”比尔说。 
  他们神情严肃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我想问你一个愚蠢的问、问题。”比尔说。 
  “说吧。”孩子很爽快。 
  “你听到过下水道里传出说话声吗?” 
  孩子看着比尔好像精神错乱的样子。 
  “算、算了,”比尔说,“忘了我的问、问题吧。” 
  他刚走出几步——他正朝山上走,想看看自家的老屋——突然孩子叫道:“先生?” 
  比尔转过身。那孩子仔细打量着他,好像后悔自己多嘴。然后耸耸肩,好像在说:“哦,无所谓了。我听到过。” 
  “听到过?” 
  “是的。” 
  “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说的是外国话。我听到那个声音从班伦的一个泵站传出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孩子的声音吗?” 
  “开始是孩子的声音,后来听起来像个大人。”孩子顿了顿。“我怕极了。跑回家告诉我爸爸。他说也许是从谁家的管道传过去的回声。 
  “你相信吗?” 
  孩子不情愿地摇摇头。 
  “后来又听到那些声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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