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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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卵-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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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尔西科夫向墙角的电话机那边奔过去,但他并没有来得及打电话。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研究所走廊上轰隆隆地响起了伊万诺夫的大嗓门。

  佩尔西科夫顿时离开了电话机,潘克拉特一个箭步闪向一旁,给这位编外副教授让出了道。后者也顾不上他平日素有的那种绅士派头了,匆匆地闯进了研究室,他连扣在后脑勺上的那顶灰色礼帽也没摘下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就进来了。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您可知道,出事了。——他嚷嚷道,在佩尔西科夫面前挥了挥那张报纸,这张报纸标有《号外》两个大字,报纸版面的正当中有一幅色彩鲜艳的彩色照片。

  ——不,您且听我说说,那些家伙都干了些什么来着,——佩尔西科夫并没有去听伊万诺夫的通报,而是以这样的叫嚷来作答,——他们居然要用这个来让我开开眼。这个普塔哈真是一个十足的白痴,您来看看!

  伊万诺夫完全怔住了。他惊惧地将目光投向那几个打开的箱子,接着又把目光收回到这张报纸上,然后——只见他的眼珠子几乎就要从脸上蹦出来了。

  ——原来如此,——他喘着粗气嘟哝起来,——现在我可明白了……不,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您只需看一眼,——他在刹那间就打开那张报纸,用他那直哆嗦的手指头指示着那张彩色图片给佩尔西科夫看。在这图片上,就像一根巨型消防水龙带似的,在一片被揉压得狼藉的绿草丛中,盘曲着一条浑身为橄榄色而带有黄色斑纹的大蛇。这照片是从天空拍摄的,是一架轻型飞行器在小心翼翼的低空飞行之中而摄下来的。——弗拉季米尔·伊帕季伊奇,您看这是什么动物?

  佩尔西科夫把眼镜往额头上推了推,然后又将它挪到眼睛上,端详着这幅图片,过后,他极其惊讶地说道:

  ——什么鬼东西呀。这是……这可是森蚺,一种水生蟒蛇……

  伊万诺夫扔掉礼帽,在椅子上落坐下来。用拳头敲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这种森蚺产自斯摩棱斯克省。这可是一场魔魇。您看出来没有,那个浑蛋没孵出小鸡而是孵出了大蛇,您看出来没有,这种蛇可是像青蛙一样具有惊人旺盛的产卵能力!

  ——这说的是什么呀?——佩尔西科夫回答道,他的脸都成了褐红色……——您这是在开玩笑吧,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这是从哪儿说起?

  伊万诺夫霎时间哑然卡壳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言语能力,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朝一个打开的箱子戳了戳——那里,黄色的锯末中正门露着一些白花花的蛋尖哩——说道:

  ——就从这儿说起。

  ——什么,噢?!——佩尔西科夫号叫起来,他开始琢磨了。

  伊万诺夫十分有把握地挥了挥他那两只紧握的拳头,叫嚷开来:

  ——毫无疑问,他们是把您订购的蛇蛋与鸵鸟蛋转运到国营农场里去了,而把鸡蛋误送到您这儿来了。

  ——上帝啊……上帝。——佩尔西科夫连声惊呼,脸都发绿了,顿时就瘫落到那个旋转凳上。

  潘克拉特守在门旁完全懵了,脸色煞白,哑然发呆。伊万诺夫跳起身来,抓起那张报纸,用他的一根尖指甲勾出一行字,冲着教授的耳朵嚷起来:

  ——喏,眼下他们可是要闹出一场开心的戏来啰!……马上就要出现怎样的一幕,我是绝对地设想不出。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您看看,——他拉大嗓门高声念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上最先落入他眼帘里的第一个句子……——蛇成群结伙地朝莫扎伊斯克方向游动……一路上产下其数量多得不可思议的蛋卵。这种蛋卵,在杜霍夫斯克县境内也已经被发现……出现了一些鳄鱼和鸵鸟。特种部队……还有国家保安局的部队,已经焚毁维亚济马城郊的大片森林,这才阻止住那些爬虫的推进,而平息了该城的骚乱……

  佩尔西科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整个儿已是一张大花脸,眼睛里也透出那种发疯了似的茫然,他从那旋转凳上站起身来,气喘吁吁地喊起来:

  ——森蚺……森蚺……水生蟒蛇!上帝啊!——他现在这副样子,不论是伊万诺夫还是潘克拉特,都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教授一把扯下领带,一下子就把衬衫上的纽扣全都扯掉了,脸上涨出了那种瘫痪病人才有的可怕的绿紫色,瞪着那完全木然无神的玻璃球似的大眼珠,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向什么地方奔去。研究所那石砌的圆顶下回荡着他的惨叫声。

  ——森蚺……森蚺……——回声在轰鸣。

  ——截住教授!——伊万诺夫冲着那吓得在原地瑟瑟发抖的潘克拉特尖声喊叫道,——给他喝点水……他要中风的。

  

  




            




第十一章 搏斗与阵亡

  莫斯科这一夜可真是疯了,无数只电灯形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海。所有的灯光都是彻夜通明,一户户住所里没有一个角落没亮起那摘去了灯罩的电灯。在这个拥有四百万居民的莫斯科城里,家家户户没有一个成人就寝,入睡的只是那些还不识人事的孩子们。户户家家,人们的茶饭都是随随便便地凑合一下;户户家家,都有人时不时地喊叫出什么来;所有楼层的窗户里,都时不时地探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来,那些面孔都纷纷把目光投向天空,投向那承受四面八方的探照灯柱切割着的苍穹。天空中时不时地迸射出一道道白光,这些白光,将一个个就要消融的、苍白色的圆锥体投射到莫斯科城上,然后便消失了,熄灭了。天空中不断地轰鸣着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所发出的噪音。特维尔一亚姆大街那一带的情景尤其可怕。亚历山大火车站上每隔十分钟就有一列火车进站,这些列车都是由货车车厢、各种等级的客车车厢,甚至还有油罐车而凑合着编组起来的,但每一列火车上都是挤满了已然发狂的人们;在特维尔一亚姆大街上,人们也像一锅粥似的在狂奔,一些人乘上了公共汽车,一些则趴在有轨电车的车顶上,人们互相推挤着,一些人掉落到车轮下面了。火车站上,时不时地就有一阵令人惊慌的砰砰的枪声在人群头顶上响起,——这是部队的军人们在鸣枪示警,他们在制止那些发了疯的人群的慌恐,这些人沿着斯摩棱斯克省通往莫斯科的铁路线逃难;火车站上,时不时地就有一些窗玻璃带着那种轻微的哽咽声疯狂地飞落下来,所有蒸汽机火车头都在悲鸣。所有的街道上铺满了那些被抛弃被践踏的告示,同样的告示还在炽热的、马林果色的反光镜照射下,从墙壁上瞪着大眼。它们早已为人人所熟知,谁也不去看它们。这些告示上写的是:莫斯科已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告示上还写道,要对制造恐慌者严惩不贷,还向大家通报,装备着瓦斯的红军部队已经一支接一支地开往斯摩棱斯克省。然而这些告示并不能制止这个骚乱不宁的黑夜的袭来。家家户户都有人摔碎了盘子,打碎了碟子,碰碎了花瓶,都有人在慌慌张张地奔跑而撞在墙角上,都有人在打点行装,捆包裹呀装箱子呀,徒劳地希冀着能设法奔往卡兰契夫广场,奔往雅罗斯拉夫火车站或是尼古拉耶夫火车站。呜呼,通往北方与东方的那几个火车站,都已被步兵们一层又一层严严实实地给包围住了,一辆辆重型卡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弄得铁链声铿锵作响,这些卡车满满当当地装载着一些大箱子,箱顶上端坐着一些头戴尖顶盔的军人,这些军人手持刺刀对准各个方位,他们这是在押运财政人民委员部地下金库储备的金条金砖,在押运那些贴上了“小心轻放。特列季雅科夫画廊”标签的特大箱子。汽车在整个莫斯科城到处轰鸣,满街驰骋。

  遥远遥远的天边,大火的反光在颤动,隆隆不断的炮声,没完没了地传过来,这八月的浓重深沉的夜色,也随着这响声在不住地浮动。

  拂晓时分,一支列成长蛇阵的骑兵部队,在这完全彻夜不寝的,一盏灯火也不曾熄灭的莫斯科城里穿行,这支千军万马的部队沿着特维尔大街,浩浩荡荡地向前挺进,千万只跃动不息的铁蹄“笃笃笃”地敲击着用木块铺成的地面,雄赳赳势如破竹地列阵把迎面而来的一切过往行人与车辆统统扫进马路两侧,迫使它们避入门洞里,退到橱窗边,挤破了玻璃。只见深红色的围巾帽上那两条长长的帽耳在一个个身着灰军装的士兵的脊背上随风舞动,一把把刺刀的刀尖直刺天空。那心慌意乱骚动不宁的人群,目击着这支列队挺进的铁骑一下子就在这丧失了理智、惶惶不可终日的车流人潮中劈出一条道儿而长驱直入,似乎立时就恢复了生机。挤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中开始响起那种带着希望具有号召意味的喊叫声:

  ——骑兵军万岁!——一些狂热的女性的嗓门拉开了。

  ——万岁!——男人们响应着。

  ——要挤死人了!挤死人了!——……有人在什么地方尖声喊叫道。

  ——救命!——人行道上有人呼叫。

  但见一盒盒香烟、一枚枚银币、一块块手表由人行道上纷纷洒洒地飞向铁骑队列,一些女子跳到马路上,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疯疯癫癫地追随在骑兵队伍旁边,揪住马蹬就亲吻。在那一片不停息的马蹄声中,间或也响起排长们嗓门洪亮的口令声:

  ——勒紧缰绳!

  什么地方有人唱起歌来,歌声愉快而豪迈,一张张歪戴着深红色军帽的面孔,借着摇曳不定的霓虹广告灯光,由马背上向两旁张望。这露出面孔的骑兵队列,时不时地就受到那种模样奇特但也骑在马背上扬长而过的队伍的切割,这种队伍里,策马前行的那些人都戴着一种奇特的面罩,都背着那种导管,背后的皮带上还挂着那种小气罐。跟在这种队伍后面慢腾腾地往前爬行着的,则是一些巨型油罐车,车上带有极长的软管和水龙,就像消防车似的,接在这些油罐车后面的,便是那些笨重的、几乎就要把木块路面给碾碎的坦克,它们一个个都紧闭着舱盖,闪烁着狭小的炮眼,滚动着粗拙的履带,轰隆隆地开过去。隔断骑兵队列而穿行过去的,还有一些密封成灰色装甲车的小汽车,这些小汽车上也戳着那种导管,车厢两侧画着骷髅标记,贴着“瓦斯”、“化工志愿队”标签。

  ——救灾去吧,弟兄们,——人行道上响起呼叫声,——去灭掉那些爬虫吧……来拯救莫斯科!

  ——亲人们……亲人们……——一阵阵呼声在队伍里滚动着,此起彼伏。一盒盒香烟在灯火通明的夜空中抛撒着,飞来飞去,一张张傻乎乎的面孔由马背上露出白亮的牙齿。一排排队伍里响起了低沉的、揪心的歌唱:

  ……不靠王牌,不靠王后,也不指望小丑,荡灭爬虫,匹夫有责,我

  们绝不滑头,迂回包抄,四面围歼,岂让它们存留……

  一阵阵像沉雷般滚动着的“乌拉”声,在这片人海上空轰鸣起来,因为传过来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就在这支队伍的最前列,也戴着这深红色飘着两条长长的帽耳的围巾帽,也像所有的骑士们一样,策马挥戈地行进着骑兵军团的那位司令员,他可是十年前就已成了传奇英雄,而现如今人已见老两鬓染霜了。人群沸腾了,欢呼声如歌如潮,“乌拉……乌拉”的轰鸣响彻长空,此情此景使得惶惶不安的人心多少有所镇定。

         ※        ※         ※

  研究所里并不是灯火通明。事件传到所里也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含糊不清的、单调沉闷的余声。有一回,马涅什广场附近的那座火红色的大钟下面,突然间响起了那种扇形扫射才有的一阵枪声,那是把几个企图抢劫沃尔洪卡大街一户民宅的几个歹徒就地正法了。这一带街上过往车辆也不多,车辆全都汇聚到各个火车站上去了。教授的研究室里,只有一盏灯昏暗地燃亮着,它把一小束光投射在桌面上,佩尔西科夫双手托腮,端坐着,默默不语。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在他身边缭绕。分光箱里,那束光已熄灭了。饲养池里,青蛙也不闹腾了,因为它们都已入睡了。教授不工作,也不看书了。在一旁,就在他左肘下面,压着一张昨日印出的报纸,报上那个狭长的专栏里刊登着好几条电讯,有一条报道说,整个斯摩棱斯克都在燃烧,炮兵部队正在对莫扎伊斯克大森林进行逐块逐块轰炸,以期将分布在所有潮湿的山谷中的一堆一堆的鳄鱼蛋统统击毁。另一条则报道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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