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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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琼瑶-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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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负担得起!只要你不停下你的笔来,你就负担得起!不止负担得起这栋房子的房 租,你将来还会拥有一个你想像都想像不到的世界!”他盯著我,稳稳的、笃定的加了一 句:“可是,你要让你的才华,发挥到极致,绝不能让它睡著了!” 

  鑫涛这人,实在奇怪极了。我一生没碰到过像他这样的人,他浑身都是“力量”,好 像用都用不完。他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他思想积极,想做就立刻付诸实行。他不止 对自己的事坚定果决,连带对朋友的事也坚定果决。我们刚搬到台北,他对庆筠说:“你 不必回铝业公司上班了。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到报社去当编译,报社的上班时间是 晚上,你有整天的时间可以去写作。另外一条路,是你暂时放弃写作,去从事翻译,翻译 需要中英文都好,你是难得的人才!” 

  庆筠两条路都没有走。关于第一条路,他说: 

  “听起来很不错,可是,我不要靠你的关系进报社,我要靠我自己!”至于第二条路 ,庆筠简直有些生气。 

  “翻译是一种再创作,再创作和创作怎能相比?难道你属于创作人才,而我只配去翻 译吗?” 

  两条路都堵死。而我已不眠不休的开始写《几度夕阳红》。庆筠看我写得头都不抬, 他一咬牙,决定回铝业公司。我对他说:“我们暂时分开,你愿意去清水也好,去兰屿也 好,去绿岛也好……你去打你的天下,不要让我和孩子再来拖累你,天下打完了,或者你 不想打了,回来,我还在这儿等你!” 

  庆筠也是个奇怪的人,他回到高雄,居然没去清水、兰屿或深山大庙,居然不找一个 地方去从事他心心念念的写作,他仍然留在铝业公司上班,这一上,就上了一辈子。前些 年,才从铝业公司调到经济部。他一脚走进公务员的圈子,就再也没有跨出来。我和庆筠 拖到那年夏天,两人都觉得累了,情虽未了,而缘分已尽,为了让彼此都有更大的自由去 飞翔,我们终于到律师楼,去签了字,协议离婚。小庆给了我,从此,小庆就跟著我姓陈 ,称呼我的父母为“爷爷、奶奶”,他从出生,就在陈家,似乎注定是陈家的孩子。 

  刚离婚那段日子,我情绪低落。觉得我这一生,似乎做什么都做不好。既不能成为好 女儿,又不能成为好妻子。回忆这五年的婚姻生活,我实在有太多太多的错误。离婚,是 结束两个人的悲剧。我虽然有这种观念,真正离婚后,却感到无限的惆怅。毕竟,庆筠和 我做了五年夫妻,毕竟,他是我儿子的父亲呀!好一阵子,我无法写作。对著稿纸,会忽 然悲从中来,抱著儿子,也会情不自禁的悄然落泪。这种情绪,无法让任何人了解。伤情 之余,交稿的速度很慢,那时,《几度夕阳红》已在《皇冠》上连载,这是我第一次“边 写边登”。《皇冠》登我这篇小说,为了迁就我的情绪,每个月刊出的字数忽长忽短。这 样,有一天,鑫涛来看我,他兴冲冲的站在我的客厅中,对我很“肯定”的“宣布”一件 事: 

  “下个月开始,我要在‘联副’上刊载你一部长篇小说,你最好马上就去写!”我大 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呢?《几度夕阳红》还没写完,我的头脑有限,怎可能再开始一部长 篇?何况我情绪低落,何况我还要带孩子,何况,何况…… 

  “不行!”我摇头。“我做不到!一定做不到!” 

  “你做得到!一定做得到!”鑫涛坚定的说,眼光逼视著我。他浑身上下,又带著那 种令我惊奇的“力量”,他点点头,很认真的说:“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当初,我想在联 副上刊载《烟雨蒙蒙》,可是,长篇小说的连载必须要向上面报备,我报备的时候,上面 打了回票。给我一句话说:‘琼瑶?琼瑶是谁?没听过这名字!联副应该去争取名家的稿 子!’我听了之后不太高兴,把《烟雨蒙蒙》左看右看,铁定是部好小说。结果,我利用 我的职权,闪电推出《烟雨蒙蒙》,连预告都没有发。报社以为是一部中篇,根本没注意 ,一直等到刊载了一半的时候,有天社长一清早到报社,发现一群女学生等在报社门口买 报纸,社长惊奇的问她们在干什么,女学生说:‘来不及等报纸送到家里来,我们要上学 呀!只好到报社来买!’社长问她们要看什么大新闻,她们说:‘《烟雨蒙蒙》呀!’社 长惊愕的走进办公厅,问大家:‘《烟雨蒙蒙》是什么?’” 

  我笑了,对鑫涛点点头说:“你编故事,也编得满好听的!最起码,可以治疗一下我 的自卑感,我正需要这种故事!” 

  “我没有编故事!”鑫涛一本正经的说,眼光显得严肃起来。“这件事,百分之百是 真的。我告诉你,只是要你知道,在联副刊载《烟雨蒙蒙》的时候,报社里没有人知道琼 瑶!但是,今天我们报社开编辑会议,会议中,大家居然提出来:‘我们怎么不去争取琼 瑶的长篇小说?’言下之意,《皇冠》有你的长篇,联副没有你的长篇,是我徇私了!” 他正视著我,一瞬也不瞬的:“琼瑶,”他清楚而有力的说:“联合报是台湾第一大报, 能挤上联副,不像你想像那么容易!现在联副要你的稿子,我就一定要上你的稿子!因为 ,这对你太重要了,仅仅一本《皇冠》,不够来肯定你!” 

  “可是,”我嚷著:“我写不出来呀!” 

  “你写得出来!”他重重点头,毫不怀疑的。“今天我就是用逼的,用催的,用榨的 ,我也要逼出你另一部长篇来,你最好马上就去写!我给你十五天的时间!” 

  “那么,那么,”我开始心慌起来。“《几度夕阳红》怎么办呢?”“《几度夕阳红 》不能停,你要做一个计划,半个月用来写《几度夕阳红》,另半个月写新长篇,两部小 说同时进行!”

  我愕然的看著鑫涛,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他真认为我有这种能力吗?我自己却不 能肯定。鑫涛不看我,他看看我的房子,看看正在屋内练习枪战的小庆,他说: 

  “你需要雇一个人,来帮你烧饭带孩子,”抬眼看我,他正色说:“像你这种人,是 不应该埋没在厨房里的!明天,我去帮你物色一个佣人!”“我……我……”我结舌的说 :“我用不起!”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你用得起的!将来,你要用多少人,你都用得起的!只是,你 必须坐在桌子前面,去努力的写!你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哀悼你的婚姻或过去!” 

  他走了。我呆呆怔著。然后,我拉著儿子,飞奔上楼,打开稿纸,去拟新长篇的“人 物表”和“故事大纲”。 

  第二天,“阿可”来到我家,是个二十几岁的苗栗姑娘,她来帮我做家事,带孩子, 烧饭,洗衣服。(阿可在我家,足足做了二十年,到四年前才“退休”回老家。)我一头 栽进我的书房,夜以继日的写我的新长篇。 

  新长篇“如期”在联副刊出,书名是《菟丝花》。《几度夕阳红》并没有因而停止, 它继续在皇冠上连载。鑫涛说对了;我做得到,我也做到了。虽然,两部小说写到后期, 我必须用纱布缠住我肿痛的手指,勉强握著笔去写,但是,我并没有马虎,我很用功的写 完了这两部风格完全不同的小说。 

  一九六四,真是我生命里很奇异的一年! 

  一九六四,我搬到台北定居,我离婚,我疯狂般的写作,我在两大刊物上同时刊出连 载小说,我还一口气出版了四本书!这四本书分别是《烟雨蒙蒙》、《六个梦》、《幸运 草》、《几度夕阳红》。我把四本新书带到母亲那儿,一字排开,排在母亲的书桌上面, 我抬眼看著母亲,终于透出一口长气,我说:“虽然我一直让你失望,虽然我没有考上大 学,虽然我恋爱结婚离婚弄得乱七八糟,虽然写了一本让你们伤心的《窗外》……但是, 我总算坚持著我从小就有的梦,走上了写作这条路!妈妈,”我郑重的说:“我会一直走 下去的!” 

  母亲默默的看著我,终于笑了。这个笑容,实在“难得”呀!一九六四年年底,《菟 丝花》出版,接著,《潮声》出版。我的书都由《皇冠》出板,一整年中,《皇冠》就忙 著印我的书。那年,我是二十六岁,距离为了一张数学二十分的通知单,而仰药轻生的时 期,足足隔了十个年头!这十年,我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挨过了多少痛苦艰辛。但是, 二十六岁的我,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方向! 

十七、“梦想家”与“实行家” 

  就这样,我开始当一个“职业作家”。 

  我的书,都在《皇冠》出版社出版,每一本的销路都还不错。鑫涛给我15%的版税 ,我惊奇的发现,我每个月都有相当好的收入,足以应付我的房租,阿可的薪水,以及我 和儿子的食衣住行。这真是个奇迹! 

  一九六五年,母亲也去新加坡了,小妹搬来和我同住。小妹那时已从一女中保送到台 大物理系,是台大的高材生。我的小妹,真是个奇才,我父母在我身上找不到的希望,都 可以在小妹身上找到。此时的小妹,情窦初开,和同班同学“阿飞”正在恋爱,幸好父母 都在新加坡,鞭长莫及。我给了他们两个最大的支持,让他们顺利的相爱下去,小妹真是 幸运。如果母亲在台北,我相信,以母亲对小妹的爱,她一定又会像母猫叨小猫般惶惶不 安,不见得会让他们如此自由。(“阿飞”也是台大高材生,非常优秀,可是,在我母亲 眼中,任何人追小妹,可能都不够资格!) 

  我们那栋日式小屋,终于被师大收回,没多久,就拆除了。日式房子逐渐成为过去, 台北街头,新建的公寓及高楼大厦一栋栋的耸立起来。一天,鑫涛来我家付版税给我。付 完之后,他看著我说:“现在,你应该分期付款,去买一栋公寓,总不能一辈子租房子住 ,太没安全感了!” 

  我吓了一跳。买房子?买属于自己的房子?我最奢侈的梦中才有这样的梦。“我怎么 买得起?”我惊愕的说:“房子好贵呀!” 

  “就在这附近,正在盖一批四楼公寓,你不妨去看一看!至于买得起或买不起,我想 你不用担心,你的版税足以支付头期款!以后的款子,你可以写新书,你源源不断的写, 稿费和版税就会源源不断的来!” 

  “这个道理我懂,”我忧愁的说:“可是,写作这行业和别的工作不同,我不一定能 够源源不断的写呀!” 

  “哦,你能!你当然能!”他毫不犹豫的说:“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我敢肯定,你 的写作生命还在开始阶段,你最大的财富,是你的年轻!我保证,你会有源源不断的作品 问世!” 

  他保证?他保证我可以写下去?世界上怎有像他这样的人呢?他像火车头里的煤,燃 烧著,催促著火车头往前开。我不开都不行呢!于是,房子订下来了。我开始写我的新小 说《船》。过了几天,鑫涛又对我兴冲冲的说: 

  “你的《六个梦》,卖给中央电影公司拍电影,如何?他们出的版权费不高,但是, 对于你,这是另一种意义,许多不看小说的人,他们看电影!” 

  “好还是不好呢?”我不解的问。“电影失去了文字的魅力,会不会让小说走样呢? ”“走样是一定走样的!”鑫涛说,他热爱电影,虽然他的工作忙得不得了,他仍然经常 往电影院跑。“电影是另一种艺术,它会把属于平面的书籍变成立体,你可以看到你笔下 的每个人物活起来,生动的、真实的演出你给他们的生命!这是太大的刺激,如果我是你 ,我会把每本书交给他们拍电影!” 

  他的兴奋立即传染到我身上,我卖了《六个梦》。中影选了《追寻》和《哑妻》两篇 ,拍成两部电影。电影推出那天,戏院门口水泄不通。我坐在电影院内,看到婉君和三兄 弟纠缠不清的爱,自己深受感动。这才了解,鑫涛说“笔下人物活过来”的滋味。从此, 我就迷上了把小说搬上银幕,几乎每一部著作,都改编成了电影。 

  写到这里,我不能不写一写我和鑫涛。 

  鑫涛这人,在基本上,和我的个性大不相同。我是一个标准的“梦想家”,整天生活 在“云里雾里”。我编织小说,编织故事,自己也生活在小说和故事里。我永远带著一份 浪漫的情怀,去看我周围的事与物。我美化一切我能美化的东西,更美化感情。无论亲情 、友情、爱情……我全部加以美化,而且很迷信我所美化的感情。所以,我这个人是很不 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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