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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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女-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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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九怔怔地看着扇,也将这扇面看得活了:绵绵雨丝中,秦梅雨侧坐在凉亭的鼓凳上,撕着一本题了诗句的芭蕉叶……袁小照的声音在说:“梅子,撕蕉就是撕诗,想必这题在蕉叶上的诗句让你生气了……对,脸上要稍有怒容……不不,不是皱眉示怒,而是嘴角含怒!”……    
      肖九闭上了眼。    
      “依我看,”魏锦人道,“这把扇,袁小照绘的比上一把更好。你看,他把这位叫秦梅雨的扇面美人绘得不仅柔媚入骨,而且从美人的嘴角点出了一丝儿浅怒薄嗔,真是让人百看不厌,愈看愈觉得这美人儿活出了扇来,就坐在自己的跟前,叫人恨不能与她把酒浇怒哩。对了,肖九,你也是常去玲珑镇的,见过这把扇上的真美人么?”    
      肖九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呐嚅道:“没……没……不不,见过,见过!”    
      魏锦人似乎查觉到什么,笑起来:“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肖九的眼睛突然一红,顺势在魏锦人面前跪了下去,哭了起来:“叔叔救我!”    
    一台英式留声机转动着唱片,小曲声缠绵在酒楼包厢里。    
      双眼通红的肖九一仰脖,将杯里的酒喝尽,双手苦恼地插进长长的乱发,垂着脸道:“……就这样,她告诉我,她怀上我的孩子了……”    
      魏锦人一脸正色:“事已至此,你苦恼也没有用了。上海滩有句话,叫做‘不做花间风流鬼,枉为阳间一世人’。看来,你是以身家性命押宝,赌了一回风流局,结果是赌得身无文分,狼狈不堪。——你对我说实话,这个叫秦梅雨的扇面美人,真的如你所说,是人间的尤物?”    
      肖九:“我敢在叔叔面前说一句虚话么?这绘在扇面上的秦梅雨,在我看来,已是逊色了三分,若是见了她的真人……唉,我真不敢说啊,怕我一说出口,会得罪了三位古人!”    
      魏锦人:“是么?会得罪哪三位古人?”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6)

       肖九:“我若是说秦梅雨长得天香国色,定会得罪了西施、昭君、杨玉环!”“幽默!”魏锦人笑了笑,“你心里痛成这样,还顾得上幽默,不愧是个性情中人。可是,你可知,美人之美,岂在容颜?在我眼里,你刚才说的那三大古代美女,其实并不美。”    
      肖九:“叔叔的眼界这么高?竟把这三位大美人也不放在眼里?”    
      魏锦人:“美人之所以美,在于一个字:痴!”    
      肖九:“痴?”    
      魏锦人:“情痴的痴!天底下,天生丽质的女子不难求,难求的是既禀承了老天赐予的美貌,又天然浑成了一身痴气,配着那痴痴的眼睛,痴痴的笑容,痴痴的泪水,痴痴的心肠,再添几分痴着的指尖儿,痴着的舌尖儿,痴着的心尖儿,这就算是痴齐的了,合成一个痴字,那就是情痴!”    
      肖九轻击一掌:“如雷贯耳!一个字就让肖九觉得白活了这一世,白做了这一世人。”“不对,”魏锦人道,“你非但没有白活,反而多活了。实话对你说吧,我也是没少在玲珑镇走动的,在我眼里,去年选出的那三位扇面美人中,只有秦梅雨算得上是人间绝品!我早就看出来了,在她身上,有一股痴劲!”    
      肖九:“痴劲?”    
      魏锦人:“对,痴劲!她能为一个所爱之人,痴得天不怕地不怕,痴得能够忘了自己,痴得愿意陪上性命!”    
      肖九连连击桌:“对对,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魏锦人:“可正是这样的情痴女子,却是像一只玉镯,只可戴腕,不可落地!要是将这玉镯落到了地上……”    
      肖九:“会怎么样?”    
    魏锦人拾起一只白瓷汤勺,往地上一掷,白瓷汤勺“啪”地一声断为两截。肖九看看白瓷汤勺,抬起脸,“叔叔是说,我要是负了秦梅雨,她就会……断情?”    
      “不是断情,”魏锦人用犀利的目光逼视着肖九,“是断命!”肖九额上淌下汗来。    
          
      魏锦人开着的小车行驶在上海流光溢彩的马路上。肖九坐在他身边,一脸怔色。    
      魏锦人:“看过兵法么?”    
      肖九:“没有。”    
      魏锦人:“去过戏院子么?”    
      肖九:“去过。”    
      魏锦人:“那你一定知道,三十六计中的第一计是什么?”    
      肖九:“知道,走为上计。”    
      魏锦人:“我让你把秦梅雨接到上海来,你不以为这是最佳之计么?”肖九:“可是……我把她接到上海,怎么将她安置下来呢?我身无分文,两手握空拳,连自己也养不活……”“这像男人说的话么?”魏锦人打断肖九的话,“我不是在上海么?有我,你还怕什么?”肖九惊喜:“叔叔是说,把秦梅雨送到你这儿来?”魏锦人:“上海这么大,来了再说嘛!你真要是遇到了过不去的深坎,难道我就不会给你搭一块跳板?”    
      肖九感激涕零:“肖九我……现在要不是在车上,我定会趴在地上给叔叔叩九个响头!”魏锦人笑笑:“把响头留着吧,一个人一辈子要叩多少响头,是天定的,真到了要叩的时候,不叩也不行。”    
     他重重踩下油门,小车飞也似的往江边冲去。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7)

       船码头上,小火轮汽笛声声。    
      手里拿着船票准备上小火轮的肖九眼泪汪汪的看着相送的魏锦人,道:“我回到玲珑镇,要是一切顺利,不出一个礼拜,就会把秦梅雨接到上海来。”    
      魏锦人从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默默地放在肖九的手上。肖九一怔:“枪?”    
      魏锦人一脸严肃:“你以为玲珑镇的秋莲篷是个瞎子么?他麾下的宗祠族丁,可都是他的家兵。真要是他发现你带着他的扇面美人私奔,你还有命么?”    
      肖九的脸又白了:“这……这我可没有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这支手枪替你想到了。”    
      “让我……打死秋莲篷?”    
    魏锦人轻轻一笑:“你打不死秋莲篷,十个你也打不死他。这支枪,打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打我自己?”肖九骇绝。    
      魏锦人:“我的意思是,万一你的事暴露了,你是必死无疑的,惟一能让你自己好好去死的办法,就是自己给自己开一枪!”    
      肖九托枪的手颤得厉害,怔怔的看着枪发起呆来。    
      “呜——!”小火轮又拉响了尖厉刺耳的汽笛……    
          
      会馆内院的天井边上,袁小照坐在小木椅上调着绘画颜料,地上大大小小的盆子里皆是花花绿绿的洗笔水。    
      他觉得胸口咯着了什么,摸了一下,摸出了师父给他的那一小瓶马血。他久久地看着瓶里紫红的血浆。    
      他耳边响起刘玉指伤心的声音:“……小照,你看这小楼,有一张好的桌子么?有一张好的床么?有一把好的椅子么?没有。这些好用的东西,都让我卖了……小照,你替我想想,我玉指……除了卖我自己……还能卖什么啊?”    
      袁小照眼睛酸了起来。    
      刘玉指撕心裂肺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响着:“……小照哥!我要是当上了扇面美人,我会清清白白做女人的!你听见了么?我会清清白白做女人的——!”    
      袁小照看着手里的小瓶,抬起手,欲扔,手又垂下了。    
      此时响起耳边的是秦无心的声音:“马血大毒,只要涂在脸上,三日内红肿不退。”    
      袁小照打开了瓶盖,将瓶里的马血倒在自己的手背上。紫红积块的马血在手背上像嫩豆腐似的颤晃着。他伸出手指,将马血压碎,涂了起来。马血很快涂干了,他用碗舀了水,将马血冲去,顿时惊愕地发现,手背红肿得又高又亮。    
    他惊呆了,托着肿手,久久地看着。    
          
      内院二楼楼道上,秦无心站在楼道的阴影里,默默在看着天井里的徒弟。    
      他脸上的表情既失望又沉重。    
          
      秋洗月背着画夹,拎着画箱,从跑马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柳诗脸上贴着竹衣,从房里跑出,俯在楼栏上喊问:“洗月,你去哪?”    
      秋洗月百无聊赖:“到河边去透透气。”    
      柳诗:“我和你一起去!”    
      秋洗月看着妻子吓人的脸,苦笑:“有必要么?你继续你的美容,我继续我的美术,二美俱在,各得其所。”    
      柳诗用力扯起了脸上的竹衣,狠声:“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天黑了也不要回来!”    
      秋洗月:“那好啊,明天天亮的时候,你别忘了给我开门。”    
      “你!”柳诗气得跺脚。    
      秋洗月却是故意吹起了口哨,摇摇摆摆地走出了跑马楼。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8)

       风景如画的流花河边,散发着一阵阵好闻的草香。天空中飘摇着一只美人风筝,孩童们唱的“扇子扇凉风”童谣响在河的对岸。阳光又明又亮,春雨洗涤过的镇子、田野和河流,都明媚得令人感动。    
      河岸边支着一只画架,秋洗月的油画笔在画布上点动着色彩。他画的是那远处的古塔和近处的石拱桥,还有那只风筝。    
      他的笔定住了。    
      画面上,那尖塔、那弯桥相叠在一起,竟然与一副开弓搭箭的“弓箭”酷似!    
      秋洗月看着呆了。    
      “为什么不画了?”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秋洗月回头,笑了笑:“是你啊?”站在身后的是白凤衣。    
      白凤衣穿着一身白色的束腰短上衣,一条宽大的蓝布裙子,短发上的那只银白色凤凰夹子在阳光一闪一闪的,白净的脸庞上柳眉很细很长,她站在春日的田野里,显得楚楚动人。她看着画,笑道:“怕了?”    
      “怕了?”秋洗月一怔,“什么意思?”    
      白凤衣:“你发现自己画的,不是古塔,也不是古桥,而是一副古老的弓箭,所以你怕了。”    
      “没错。”秋洗月笑笑,“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画着画着,就觉得这画面的景物在变了,竟然变成了一件兵器。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一幅风景画。”    
      “如果你用蓝颜色把古塔盖住,画上还会是一件兵器么?”    
      “这不行,我要画的,就是塔,就是桥,——你顺着我的手指看去,”他指着桥与塔的方向,“你看,这自然的造景多么美妙,多么协调!要是这座古桥缺了那座古塔,还会有古桥的气势么?要是那座古塔缺了这座古桥的搭配,还会有古塔的神韵么?”    
      白凤衣:“这自然造景确实很生动,可是,为什么画到了画上,就不再是桥了,也不再是塔了,而成了一弓一箭,它们相互搭配在一起,竟然是利箭搭在了满弓之上?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秋洗月:“听得出,白小姐也是学过画的。”    
      白凤衣:“学过画不等于会画画。你看,我连这么一个简单的画理都说不明白,哪像是学过画的呢?”    
      秋洗月:“你刚才说,要用蓝色将古塔盖住,你不妨一试。”他将画笔递给了白凤衣。    
      白凤衣也不推辞,道:“那就试试吧,秋少爷莫要见笑。”    
      她往色盘里挤了点蓝色颜料,用笔蘸了,在画面的“箭”上涂抹了起来。    
      秋洗月抱着双臂,侧着头,静静地看着。    
      白凤衣运笔娴熟,不一会,那“箭”就从画面上消失了,甚至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不错,”秋洗月笑了起来,“真的不错。”    
          
      河边碎石滩上积满了连片的古老残瓦,两人在残瓦上走着。秋洗月道:“你把古塔抹去,是想让我明白,画上的东西与现实中的东西,不是一样的。有时候,甚至会发生……怎么说呢?发生冲撞。不过,只要有勇气对画上的东西稍加变动,就又出现了另外一种现象:画面反而更美了。”    
      白凤衣笑了:“我可没有你想得这么多,我只是在画上胡乱涂了些色彩而已。”    
      “怎么,家里呆不住,跑到河边来透透气?”    
      “你呢?不也是出来透气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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