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鸰大校的女儿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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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鸰大校的女儿 (全本)-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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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的时间是晚上,晚上我在房间里给儿子喂奶保姆在叠尿布,彭湛在门厅里等待出发。这天是儿子出生后的第十四天,除了在医院里的三天,十来天了,我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新生儿的睡眠没日没夜毫无规律,我做不到。不该睡时我睡不着,该睡时他若醒着我就也不能睡,睡眠的极度缺乏使本来旺盛的奶水迅速枯竭,不得已只有添加牛奶,添加牛奶等于成倍地添加了工作量奶水也就益发地少,以致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这令我身心疲惫走路都有些打晃。房间外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声响,看表还有十几分钟他就该走了他在外面干什么呢?儿子好不容易吃够了但还没有睡着。我却等不得了,干脆抱着他,趿上鞋,开门走了出去。
  他斜靠在行军床上看一本杂志,地上,放着他回家时背着的那个大背囊。我出来他似乎没有想到,急忙坐起身给我让出了一个空让我坐,我没有坐,我把儿子放在了上面,心里说,看看他彭湛看看他,看看你的亲生儿子。他低头看儿子,我看他,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我说:“咱们给他起个名儿吧?”
  “你起吧。”
  “海辰,怎么样?”又试着念了念:“彭——海——辰?”
  “让他跟你姓吧。”接着他马上又说,“我妈也姓韩,他姓韩算是跟了他奶奶。我妈要知道肯定高兴。”
  我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能说出来我也不说。他不捅破我不捅破。他维持到哪步我就跟到哪步。他伸出一只手撩上我垂落的头发,是因为感到内疚了吗?
  “韩琳,你也要注意休息。”他说。
  我一把抱住了那只手,哭了:“我困死了,十多天没怎么睡觉了,我困死了……”
  手里的那只手被抽了出去,果决,猛烈,不容置疑。我抬起头,看到了浮在他眼中的冰冷,满腔热泪霎时间被这冰冷凝固。我抱起儿子站起来,赶在他开口之前,说:
  “你该走了。”
  “是啊,我得走了。”
  他穿衣服,背背囊,开门,关门,嗵嗵嗵嗵,下楼的脚步,脚步消失声……
  我连夜写信,给梅玉香,小梅,请她在她家乡帮我物色保姆。不是发现了现任保姆有什么不好,但心中总不能完全踏实。现在这个家只有我和我的婴儿了,保姆就不能仅是一个劳力,她还得是我的伙伴,我的依靠,我的另一个家庭成员,能够跟我一起将这个家支撑起来。小梅会为我负责。
  写了没几行字手就麻得攥不住笔,掐住手心使劲揉,好一会儿才能再写。原以为是长时间不写字的缘故,后来才知是落了病了,“月子”没有坐好,精神焦虑,劳累,过早接触凉水,可能都是原因。直到现在,十几年了,右手仍不能长时间写字,不仅写字,类似的劳动都不能久做,比如拖地,比如骑自行车,硬撑着做下去,就会发麻,一直麻到小臂。如果不是电脑及时出现使我得以“换笔”,就我所从事的行当来说,我得算是残了。
  还给母亲写了信。
  孩子出生不久母亲就派了妹妹前来探望,妹妹来时正赶上我们家的最鼎盛时期,彭湛在,保姆也在。她进门时彭湛在厨房里刚把炖鸡汤的高压锅盖揭开,两人隔着一层热腾腾的汽雾打的招呼,那一幕给了妹妹很深的印象:妻子坐月子,丈夫炖鸡汤。事实是,当时彭湛正准备给自己开午饭,每次鸡炖好,我喝汤,他吃肉。把肉从汤里捞出来,趁热浇上酱油,拍上点蒜末,开一瓶二锅头。他的酒不仅没戒,程度似乎更深,但这时我已根本不再管他,他已不在我的心上,正如我已不在他的心上。站在厨房的桌前喝酒吃肉,就是一顿饭了,一只鸡够了,主食都不必吃。我是后来才在书上发现,只喝汤不吃肉是一种认识上的误区,营养其实还是肉里面多,只不知彭湛当时是否知道这点。妹妹来了他当然要放下自己的午饭来招呼妹妹,路过卫生间时,妹妹又看到了正在里面吭哧吭哧洗尿布的小保姆,一切都合乎常规有条不紊;来到卧室,我正给婴儿喂奶,卧室关着半边窗帘,房间里幽静清净。于是妹妹站在床头看着我微笑,“很幸福吧,当了母亲?”我点头,其实当时我皲裂了的乳头正疼得钻心。奶水太少,海辰不得不使劲吸吮,导致了乳头的皲裂,但是越不吸奶会越少,只得忍着疼让他吸。这些我都没跟妹妹说,说了于事无补,徒然地让母亲担心——她是母亲派来的钦差大臣——何苦来呢?我们姊妹间有一个没约定过的默契,谁也不准回娘家坐月子,谁也不许把孩子送到家里让父母带,再大困难,自己解决。父母一生不易,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晚年。妹妹放下两大纸盒子的东西当晚就乘车返回了,带着一个“幸福”的印象回家向母亲汇报去了。她原本打算住几天的,请了一周的假,没住一是实在住不下,二是发现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反要我们张罗她的吃住。走前她跟我说,能写信的时候给母亲写封信,母亲很惦记的。
  我给母亲的信中说,婴儿好,我好,彭湛也好。次日,把两封信同时发了出去。
  彭澄来了,从西藏来,去301医院送病号,领导给了她十天的假,都知道她在北京有亲戚。
  彭澄来送的病号是一个团长,因感冒引起了脑水肿,肺水肿。那位团长驻守在海拔四千八百米的高山上,在那种严重缺氧的地方,一个普通感冒就可能致命。那是位英雄团长,才三十五岁,军区派直升机把他从山里接了出来,先是送到了四军医大,又从四军医大转到了北京。彭澄说粗通医学的都会知道这团长根本就是活不成了,之所以还要这样转来转去,除了尚存的一丝丝侥幸外,更多的,是一种姿态,一种精神,一种思想政治工作,是为了他的士兵战友亲人,以及所有那些依然驻守在高山上的活着的人。一说到这位团长彭澄的眼圈就红,她说韩琳姐你没有见过他你不知道他有多优秀,他不仅精通军事熟悉部队而且居然还会写诗,《 人民日报 》上都发表过,《 人民日报 》啊!又说如果她早认识了他肯定会爱上他,可惜他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女孩儿,六岁,漂亮得没法说,集中了父母身上的精华。女孩儿的妈妈也漂亮,大眼睛双眼皮,是重庆一家大公司的会计师。
  现在的彭澄一点都不后悔去了西藏,说起西藏来就滔滔不绝刹不住车两眼放光。她说她的收获大极了,去了才几个月已经记了三大本子的日记,初步打算写三本书,一本有关西藏的书,一本有关西藏军人的书,一本有关西藏军人妻子的书。并且还当场拿出了她写的一首诗,诗的题目叫《 墓地里只有一个她 》。诗的真实背景是这样的,她们乘车进藏时车差点翻了,惊吓过后,车上的女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主题就是:假如真的“光荣”了。一个女孩儿说要是她“光荣”了,就请大家跟组织上说,把她埋到某某烈士陵园去,于是马上就有人说:“你好傻哟,那里就你一个女的,好孤独的嘛!”……这使彭澄大为感慨,据此敷衍成诗:
  墓地里只有一个她
  你跟谁说话?
  墓地里只有一个她
  你不寂寞吗?
  墓地里因为有了她
  冰峰都变得温柔;
  墓地里因为有了她
  白雪也悄悄融化。
  你给单调涂上了一抹粉红,
  你给秋冬带来了活泼的春夏,
  你是群雄中的一匹牝鹿,
  你是丛绿里的一簇鲜花,
  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偶像啊,
  永远明亮的眼睛永远飞扬的短发。
  假如祖国需要我也会来到这里,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同你做伴,
  一起说着我们年轻女兵的悄悄话……
  看着这诗听着彭澄说的那些事儿,感觉上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心情怅惘、忧伤,难过得要命——青春已逝。那充满着理想、梦幻,我的健康的、美丽的、纯净如月亮的青春啊。而今那月亮高悬在辽远的夜空,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及,永不可及。
  “韩琳姐,你怎么了?”
  “……喜极而泣。”
  “为什么事儿?”
  “你来了呗。”
  她根本不信,审视地看我,然后说:“别不好意思承认,是不是,被我的诗,感动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连道:“是是是。”
  这她倒信,她是真觉自己这诗写得好,信心十足地投了十几家报社杂志,居然就没有遇上一个知音,至今连封铅印的退稿笺都没能收到。彭澄为此愤愤不平,认为这些报社杂志水平、思想都有问题。
  “他们发的那些诗我也不是没看,什么呀那叫?‘噢,我的心,碎成了肉末……’”她以手摁胸半闭着眼,用气声朗读了不知打哪看来的这句诗后道:“‘碎成了肉末’,他怎么不说碎成了饺子馅儿,不更独到独特?就烦这些表面文章,文字游戏,无病呻吟,纯粹有病!”
  “刚才还说人家无‘病’呻吟!”
  “无病呻吟就是‘病’,精神病!”
  我笑了起来,于是她也笑了,白白的两排小牙一闪一闪。她黑了一些,但绝没有黑到她恐惧的那个程度,而且,比一年前更好看了,细看才发现她割了双眼皮。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不认识她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你割双眼皮了?”
  她脸红了,也有些不安:“是不是不好?”
  “怎么想起割双眼皮来了?”
  “最近我看了很多的画报封面文章插图,仔细做了研究,发现,凡是公认的漂亮女人,都是双眼皮。”
  我摆手打断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
  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大摇其头:“那事儿现在根本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的计划,先立业!韩琳姐,说真的,你觉着我这诗,怎么样?”
  我觉着,一般。其间的激情、思想,包括承载情感思想的那件事儿,都过于表层,需要沉淀。但是我没说,做了母亲之后,我有了一些变化,变得温和温厚了。
  “我再看看。”我说。
  “你觉着能发吗?”她问。
  我还是说我再看看,她情绪便有些低落。于是我说:“诗我不是太懂,感觉上确实比有些发了的诗要好,至少这里面有真情实感。等坐完了月子我帮你找人。你那里还有底稿吧?”
  这时候海辰醒了,刚才他一直在睡。我半卧在床上他的身边,彭澄坐在我对面地上的一只小凳子上,边跟我说话边搓着泡在一只大澡盆里的尿布,保姆去买菜了,尿布要及时洗出来晒出来否则就会没有换的。看到海辰醒了彭澄立刻起身去厨房拿来早已温好了的牛奶,那时候我的奶已很少,积蓄一天一夜后,只够海辰一顿的量。海辰全名韩海辰,但是我没有对彭澄说,只告诉她说叫海辰。她很喜欢,说是这名字又大气又响亮。
  彭澄的到来给我和海辰提供了质的帮助。她到来之前,出医院回到家里以后,海辰就没有洗过澡,没人敢给这样小的婴儿洗澡,我不敢,彭湛不敢,小保姆也不敢。由于不洗澡海辰的肛门淹得通红,后来就有组织渗出液了,疼得哭。我能做的就是用湿纱布给他蘸,往上抹香油,新生儿那么的小那么的软那么的滑,以致我连屁股都不敢给他洗。彭澄到的当天就给他洗了澡:先把我平时用来洗脚的盆子刷了做海辰的澡盆,“怕淹着可以先用这种小点的盆子嘛!”她说,边就对好了大半盆温水,然后几下子把海辰脱光,蹲下,左手托着他的后颈背部,小身体放自己腿上,脑袋冲盆后仰,洗头;洗完头后把身体放入水中,左手始终托住其后颈背部,右手撩着水洗,边洗边给我讲解,诸如颈部、腋下、大腿根、肛门这些皮肤皱褶多的地方要重点洗之类。初浴的海辰大哭,哭得像是要没气了。我想说又不敢说,不敢说还是说了:“他没事吧,哭那么凶?”“没事儿,习惯了就好了,等于是生下来就没洗过澡。这么大的婴儿应该每天洗一次,也是一种皮肤护理。”我很惭愧,老老实实看着再不吭声。看过几次,便在彭澄的监督指导下动手练习。没有多久,海辰洗澡再也不哭,改为洗完后哭,不愿出来,边哭边挣扎着往水里出溜。洗过澡的婴儿鲜亮滋润,母子皆欢喜。
  护校学员毕业实习时必须挨科转一遍,彭澄曾在妇产科待过两个月,业务一流。
  一直不知如何准确把握婴儿的冷暖,彭澄说,摸摸他的小脚丫,温温的就好;只要有太阳没有风,彭澄就会敞门敞窗,说是新鲜空气和日光非常重要,堵门关窗地“坐月子”并不科学;她指挥小保姆把我和婴儿的被褥里里外外地晒过,拍过,说日光消毒最好。晒过的被褥松松软软,散发着好闻的太阳香味;她一天两次给我熬鲫鱼汤、香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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