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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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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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呀,”柏特皇后号的拉沃埃又说,“我还听说普鲁巴拉内的伊芙娜·莫昂老奶奶的孙儿死了,他正在服役,你们知道的,在去中国的舰队上;真可惜呀!” 
  听见这话,玛丽号上其他人都朝扬恩转过头来,看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 
  “是的,”他以一种冷淡高傲的态度低声说,“我父亲最近一封来信告诉我了。” 
  大家都瞧着他,好奇地想知道他的哀痛,使他感到十分不快。 
  他们隔着浓雾匆匆地交谈,这奇特的会见就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 
  “我的女人同时还告诉我,”拉沃埃接着说,“梅维尔先生的女儿搬出城住到普鲁巴拉内乡,去照料她的祖姑母莫昂老奶奶;她现在靠在别人家做零工过活。虽说她有种小姐气派,而且喜欢打扮,可是我一直觉得这是个诚实的有胆量的姑娘。” 
  于是,大家又一次瞧着扬恩,这下可真的惹恼他了,一片红晕升上了他金揭色的面颊。 
  和柏特皇后号上这些人的交谈就以对歌特的这番评价而告结束,从此任何活着的人都再也不曾看见他们了。适才不多一会儿,由于船已不那么靠近,他们的脸仿佛已更加模糊,突然,玛丽号上的人觉得没什么可推挡的了,他们的长木棒的顶端已碰不着东西;所有他们那些杠杆:桨、桅或横桁都在虚空中探寻,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沉重地垂落在海里,好像一些巨大的死去的胳膊。大家于是收起这些已经没有用处的防御物:柏特皇后号重新被浓雾吞没,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好像一个透明屏幕后的灯一经吹灭,屏上的图像也立即消失一样。他们还试图朝它呼唤,但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一种由许多声音混合的,带嘲弄意味的喧嚣,最后化为悲戚的呻吟,使他们惊异得面面相觑…… 
  这柏特皇后号没有和其他的冰岛人一道回来,由于萨缪尔—阿泽尼德号上的人曾在一个峡湾看见确实属于它的漂流物(它尾部的装饰和它的一块龙骨),大家便不再等他们,一到十月,所有那些水手的名字都写到了教堂的黑牌上。 
  然而,从它最后一次出现的日子——这个日子玛丽号上的人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到返航的时期为止,冰岛海面并没有任何危险的天气,相反,在这一天的三个星期以前,一阵猛烈的西风曾经卷去了两只船上的好几个水手。大家于是回想起拉沃埃的微笑,而且,把所有的事情联在一起,又作了许多设想;晚上,扬恩不止一次又看见那像猴子般眨着眼的水手,玛丽号上的有些人骇怕地寻思,那天早上他们是不是曾经和一些死去的人交谈过。 

                 十二 

  夏季一天天过去,到了八月末,朝雾开始出现时,冰岛人便回来了。 
  那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已经在普鲁巴拉内莫昂家的茅屋里一起生活了三个月:歌特在这已故水手的寒舍里承担了女儿的职责。她把人家拍卖父亲的房产后剩下的一切都搬来了:她那漂亮的城里式样的床,还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衣裙。她为自己缝制了一件式样比较简朴的黑色丧服,像伊芙娜老奶奶一样,戴上了一幅厚纱做的、除了有些皱褶外别无装饰的服丧的头巾。 
  每天,她到城里有钱人家里去缝衣服,晚上才回来,一路上倒也不曾受到任何追求者的打扰。她始终有点高傲,仍然被周围的人当小姐一样敬重;那班年轻人向她问好时,仍和过去一样把手放到帽子上。 
  在夏季美丽的黄昏,她沿着悬崖上那条路从班保尔回来,呼吸着使人恢复疲劳的海上的大气。针线活还没来得及改变她的模样——她还没有变成别的那些整天弯腰干活的女人的样子,她一面眺望着大海,眺望着那远方有着扬恩的浩瀚的大洋,一面伸直了她得自种族的美丽、轻盈的身躯…… 
  这条路同样也通往他的家。再走过去一点,朝那个石头更多、被风刮得草木更少的地方走去,就到了波尔—爱旺村,那儿的树木长满了灰色的苔藓,矮小地生长在石头缝里,而且顺着强劲的西风倒向一边。她无疑永远不会再去那儿,那个波尔—爱旺村,虽然它离这儿还不到一里①地;但是,她这辈子既然去过一次,就足以使这一整条路留下一种魅力;再说,扬恩必定经常从这儿走过,她在门口就可以望见他来往在荒凉的旷野上,出没在矮小的荆豆丛中。因此她喜爱这整个普鲁巴拉内地区;她几乎庆幸命运将她抛在这儿,当地任何别的地方她都无法生活下去。 
  ①此处指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 
  在八月末的季节,有一种热带地方的疲惫感从南方流向北方;有些个晚上非常明亮,别处强烈日光的反射,一直延伸到布列塔尼海面。天空经常是万里无云,澄澈而宁静。 
  在歌特回家的时刻,因为天色已晚,什么东西都已溶为一体,开始集聚和形成一些剪影。这儿,那儿,一簇荆豆矗立在高处两块石头之间,像一顶乱蓬蓬的羽冠;一丛枝干扭曲的树在低洼地形成黑糊糊的一片,或者,在另一处,某个用麦秸盖屋顶的村庄在荒原上勾画出一个齿形边缘的小丘。十字路口,在十字架上张开黑色手臂守护田野的古老的基督像,好像真的是被处死的人;在远方,英法海峡像一面黄色的大镜子,和下半部已经发暗、靠近水平线的部分已经变黑的天空明显地区分开来。在这个地区,即使是这样平静、这样晴朗的好天气,也还是显得忧郁的;在任何情况下,总有一种不安笼罩在一切之上;这是一种起因于大海的忧虑,有多少生命都托付给大海,而它的永恒威胁却只不过是暂时入睡而已。 
  歌特边走边沉思,在这野外从来不觉得归途多么漫长。她闻着沙滩上的盐味和生长在崖石上、夹杂在干瘦的荆棘丛中的花儿的香味。耍不是伊芙娜老奶奶等着她回家,她会乐于在这长着荆豆的小径上久久徘徊,如同那些喜欢幻想的小姐,夏天的晚上在公园里徘徊一样。 
  经过这个地带时,她有时也忆起若干儿时的往事;但由于她的爱情,这些事现在都变得多么模糊、遥远和细小了啊!不管怎样,她还是要把扬恩当作未婚夫看待,——一个她永远不能得到的、高傲、粗鲁、总是回避着她的未婚夫;但是她却因执地对他怀着永远不会再吐露的、忠贞不贰的爱情。目前,她很高兴知道他在冰岛:在那儿,至少海会将他看管在深深的修道院里,使他不能投入其他女人的怀抱…… 
  的确,这几天他快回来了,但她对待他这次归来比往常要平静得多。她本能地意识到,她的贫穷不致成为更受蔑视的理由,因为他和别的小伙子不一样,而且,西尔维斯特的死肯定可以使他俩接近起来。他回来以后,少不了要来到她们的住处,探望他朋友的祖母:她决心在他来访时呆在家里,这样做看来丝毫不会有失尊严;她要装作把以前的事全忘了,而像一个老熟人似的和他谈话,甚至把他当作西尔维斯特的兄弟一般亲切对待,同时尽量显得自然从容。谁知道呢?如今她在世上这样孤苦伶仃,大概不至于不可能在他身边占据一个姐妹的位置吧。在向他作了充分解释,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指望和他结婚以后,也许不至于不能向他求得友谊的支持,获得友情的满足吧。她觉得他只是有些粗鲁,固执于独立不羁的念头,然而他温和、坦率,必定能够理解发自内心的善良意愿。 
  当他发现她在这里,在这几乎要倒塌的小茅屋里穷苦地生活,他会有什么感觉呢?……很穷,啊!是的,因为莫昂奶奶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干洗衣服的活儿,除了寡妇年金,什么收入也没有了;确实,她现在吃得很少,所以她俩还能在不求助于任何人的情况下勉强度日…… 
  她到家的时候,往往天已黑了;进门以前,还得踏着磨秃了的岩石往下走几步,因为茅屋坐落在普鲁巴拉内道旁坡下朝沙滩倾斜的地方。它几乎隐藏在厚厚的棕黑色的茅草屋顶下,那屋顶圆鼓鼓的,活像僵硬的皮毛覆盖下一只巨大死兽的背部。它的墙壁颜色晦暗,像岩石般粗糙,上面长着苔藓和一小簇、一小簇绿色的辣根菜。在门口登上三级圆凸凸的台阶,拉动一根从一个小孔伸出的绳索,就可以抽开门内的插闩。进门以后,首先看见对面那个天窗,仿佛开在城墙般厚的壁上,朝向大海,从那儿射进最后一抹淡黄色的光。在巨大的壁炉里,燃着芳香的松枝和山毛榉枝,这都是伊芙娜老奶奶散步时沿路抢来的;她坐在炉边,照应着她俩的晚餐;她因为爱惜头巾,在家里只戴一顶压发帽。在炉火的红光映照下,她侧面的剪影依然很美。她向歌特抬起那双过去是褐色,现在已失去光泽而变得发青的眼睛,由于年老,这双眼睛已经混浊,昏花,迷糊了。她每次都要说这么一句话: 
  “啊!老天爷,我的好女儿,今晚你回来得这么晚呀……” 
  “一点不晚呀,奶奶,”歌特已听惯了这句话,便温柔地回答,“还是和平常一样呢!” 
  “啊!……孩子,我可是觉得比平时晚了。” 
  她们坐在一张因为用得太旧而几乎变形、然而还和橡树干一般厚的桌前喝汤。同时蟋蟀从来不曾忘了为她们奏起轻轻的银铃般清脆的音乐。 
  茅屋的一面装着刻工粗糙的板壁,现在已全被虫蛀了;拉开这板壁,便是一些多层床铺,好几代渔民就在这里生育,睡眠,那些年老的母亲便在这里死去。 
  在屋顶黑色的梁木上,挂着一些破旧的家用什物,一些草束、木勺、熏肉;还有一些旧渔网,从莫昂家最后几个儿子遇难以后,这些渔网就一直挂在那儿,晚上老鼠便来咬啮网眼。 
  歌特那张挂着白纱幔帐的床,安置在屋子的一个角落,给这克尔特人的小屋带来一点新鲜高雅的气派。 
  一张西尔维斯特穿着水兵服的照片,用镜框装了,挂在花岗岩墙上。他祖母还在上面悬挂了他的军功勋章和他留下的一对缝在水兵右袖上的红布做的锚;歌特也为他在班保尔买来一个黑白两色珠子穿成的花环,这是布列塔尼地方用来装饰死者遗像的。这儿便是他小小的灵堂,便是他的故乡布列塔尼用以纪念他的一切…… 
  夏季的夜晚,她们为了节省灯火,早早就睡了;天气好的时候,她们就在屋前石凳上坐一会儿,瞧着稍稍比她们头顶高出一点的路上的行人。 
  然后,伊芙娜老奶奶睡进她的分层柜床,歌特则睡上她的小姐床铺。因为于了许多活,走了许多路,她入睡很快,而且像一个明智的、果断的姑娘那样,并不太心慌意乱地梦着冰岛人的归来…… 

                 十三 

  可是有一天,她在班保尔听说玛丽号已经到岸时,却感到自己突然像发起烧来一样。等待时的宁静全都无影无踪了;她匆匆赶完活计,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比平时更早地上路回家。正当她急急忙忙在路上走时,远远看见他正朝自己迎面走来。 
  她的两腿颤抖,甚至感到发软,他已经离得很近,在二十步远的地方显现出他漂亮的身材和渔夫便帽下的鬈发。她感到自己手足无措,这次相遇是如此出乎意料,她真害怕自己会站不稳,害怕让他看出自己的慌张;此刻她真是羞得要死……而且她以为头巾一定没有戴好,加上干活干得太快,样子一定十分疲劳,要是能藏进荆豆丛或躲进什么兽穴里,她是会不惜任何代价的。再说,他也同样有一个向后门的动作,好像要设法换一条道。但是来不及了:他们正是狭路相逢。 
  他呢,为了不碰着她,像一匹多疑的马儿退缩着跳到一边,他紧靠土坡站着,用一种疑惧而粗野的眼光瞧着她。 
  刹那间,她也抬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乞求和痛苦的一瞥、在这比枪弹更迅速的目光的无意相遇中,她的亚麻色灰瞳仁仿佛扩大了,似乎被某种思想的伟大火焰所照亮,投射出一种真正发蓝的光,同时她的脸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鬓脚,红到金色的发辫底下。 
  他用手碰碰帽子说: 
  “你好,歌特小姐!” 
  “你好,扬恩先生,”她回答。 
  这就算完了;他走过去了。她继续走她的路,虽说依然颤抖着,但随着他愈会愈远,她觉得血液循环渐渐恢复正常,力气也慢慢复原了…… 
  回到家里,她发现莫昂奶奶坐在屋角,双手抱住头哭着,发出小孩子般咿咿咿的声音,她头发散乱,发尾从压发帽下掉落出来,像是一小束灰麻纤维。 
  “啊!我的好歌特,我今天捡柴回来的时候,在普鲁爱泽遇见加沃家的孩子啦,我们谈起了我可怜的孙儿,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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