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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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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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鲁巴拉内乡所有的人都跑出来瞧他们,这段姻缘似乎有某种激动人心的因素。人们大老远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一群群地聚在小径的各个十字路口等候他们。几乎班保尔所有的冰岛人,扬恩的那些朋友,都在那儿守候着。新郎新娘经过时,他们便施礼致敬;歌特像一位名门围秀一般,以端庄的风度微微欠身答礼,一路上她都受着人们的称赞。 
  周围所有的村落,包括最偏僻、最闭塞、甚至森林中的村落里的乞丐、残废人、疯子、拄着拐杖的白痴……全都倾巢出动。这些人带着乐器,带着手风琴、弦琴,一排排坐在他俩经过的路上;他们伸出手,伸出他们的木钵、帽子,来接受扬恩以高贵慷慨的气派、歌特带着王后般美丽的微笑扔给他们的布施。这些乞丐中有些已经很老了,在他们从来不曾有过思想的空虚的脑袋上,长着灰白的头发;他们坐在路旁的低洼处,颜色和土地一个样,仿佛从土里钻出来半截身子,不一会又要莫名其妙地钻回去;他们那茫然的眼睛,正如他们那无用的发育不全的生命之谜一样令人不安。他们迷惑不解地瞧着这华丽的、充满生命力的行列通过。 
  大家越过波尔—爱旺村和加沃家,继续朝前走。为了按普鲁巴拉内地区的传统习惯,到那像是处在布列塔尼陆地尽头的特里尼泰礼拜堂去。 
  这礼拜堂建在最终最远的悬崖下一块低矮的岩石上,离水极近,像是已经属于海的范围。为了到达那儿,大家沿着花岗岩块间的一条崎岖小路曲折而下,于是婚礼的行列散乱在这孤寂的海岬的斜坡上和乱石之间,快乐、殷勤的笑语声完全消失在风和浪的喧声里。 
  但要到达这个礼拜堂是不可能的,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通道很不可靠,拍岸的巨浪来得太近。人们看见白色的水柱高高跃起,接着落下,铺开,淹没一切。 
  挽着歌特走在最前面的扬恩,第一个在浪沫前退却了。在他后面,婚礼行列像圆形剧场似的,一层层站在岩石上,他像是来到这儿向大海介绍他的妻子,但大海却对新娘露出一副凶恶的面孔。 
  他回过头,看见提琴手在一块灰色的岩石上,想要在两阵狂风之;司,抓紧机会奏一段四组舞曲。 
  “收起你的乐器吧,朋友,”他对他说,“大海给我们奏起了更好的音乐呢……” 
  与此同时,从早上就沉沉欲坠的一场大雨开始哗哗地落下来,于是大家乱哄哄地笑嚷着,攀上高耸的悬崖,逃进了加沃家…… 

                  七 

  因为歌特的住所实在太贫寒,婚礼的晚宴是在扬恩的父母家举行的。 
  在楼上那个崭新的大房间里,二十五个人围着新婚夫妇坐了一桌;有兄弟姐妹和当领航员的加沃堂兄,有盖尔默、克哈兹、伊翁·迪夫、老玛丽号的、而今是莱奥波丁娜号的全体人员;四位美丽的女傧相,她们的发辫像古代拜占斯①的后妃们那样,在耳朵上盘成圆髻,她们的白头巾按年轻人的时髦样式扎成海螺形;四位男傧相,全是冰岛人,身强力壮,漂亮的眼睛傲气十足。 
  ①君士坦丁堡的旧称。 
  楼下呢,不言而喻,也都在吃喝着,烧煮着,整个婚礼行列的队尾都乱哄哄地挤在那里,一些从班保尔雇来的女工,在塞满了锅、罐的大壁炉前忙得晕头转向。 
  扬恩的父母本来盼望儿子娶个比较有钱的妻子,这不假;但歌特现在是个出名贤慧而坚强的女子,而且,她虽失去了财产,却是当地最美的姑娘,看着这一对天生的佳偶,他们也就满心欢喜了。 
  老父亲喝完汤后十分快活,便谈起这桩婚事: 
  “这下又可以添一些加沃了,虽说普鲁巴拉内已经有不少加沃的子孙!” 
  他扳着指头,向新娘的一位舅父解释加沃这一姓为何这样兴旺:他的父亲是九兄弟中最小的一个,生了十二个孩子,全都和堂姊妹结了婚,于是又生下许多加沃,尽管有一些已经死在冰岛了! 
  “我呢,”他说,“我娶的也是加沃一姓的,我们俩又生了十四个孩子。” 
  想到这个家族,他高兴起来,摇晃着他白发苍苍的脑袋。 
  天哪!他为了养大那十四个小加沃可是费了不少劲;不过现在总算熬出头了,而且变卖难船所得的一万法郎也确实使他们宽裕起来。 
  他的邻座盖尔默也挺高兴,讲起他服役时的种种花招,一些有关中国人、安的列斯群岛和巴西的故事,逗得那些即将去那儿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他最有趣的往事之一,是某天傍晚他们在伊菲革涅亚号舰上往酒舱里装酒,输酒的皮管破了,酒流了出来。他们不去报告,却就地喝了个够。就这么痛痛快快喝了两个小时;最后炮位上满地是酒,所有的人都醉了。 
  同桌的那些老水手,全都带点狡黠的心情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家都嚷嚷反对服役,”他们说,“其实呀,只有服役的时候才能于出这种有趣的事!” 
  外面,天气并不见好,相反,急风骤雨正在漆黑的夜里大施淫威。尽管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仍有几个人不放心他们的船或泊在码头上的小艇,说要起身去看一看。 
  这时候,另一种更加快乐的喧哗,从楼下那伙挤在一起用餐的小字辈的人们中传了出来:这是那些小兄弟、小姐妹们欢乐的叫声和笑声,他们因为喝了苹果酒而变得格外兴奋。 
  人们端上了炖肉、烤肉、鸡、好几种鱼、煎蛋和鸡蛋薄饼等。 
  大家谈起渔业和走私,议论到各种作弄税务人员的办法,谁都知道,这些人是从事海上营生的人们的死对头。 
  楼上,在那体面的席位上,人们甚至讲起了种种滑稽的奇遇。 
  这些用布列塔尼方言交谈的人们,年轻的时候都曾见过一些世面。 
  “在香港,那些房子,你知道,那些从小巷里进去的房子……” 
  “啊,对,”坐在桌子末端的另一个常去光顾的人说,“是那些进去就向右拐的房子吧?” 
  “不错,总之,是那些中国妓女的家,我们是三个人一起去的,在那儿花天酒地了一番……那是些丑女人,天哪,丑极了! 
  “哦!要说丑,我是相信的,”大个子扬恩漫不经心地说,他在一次远航以后,在一段行为不检的时期,也曾见识过这类中国女人。 
  “之后,该付钱了,谁带着钱呢?……找呀,在口袋里找吧,我没有,你没有,他也没有,——谁都没有一个子儿!——我们道着歉,答应以后再来,(说到这儿,他那晒成古铜色的粗犷的面孔歪扭起来,扮出一副中国女人的惊诧的娇态。)但那老鸨不相信,开始嗷嗷地怪叫,凶神恶煞一般,还扑过来用她的黄爪子抓我们。(现在,他又摹仿中国人刺耳的尖嗓,扮出那发怒的老婆子的丑脸,一面骨碌碌转动着眼睛,还用手吊起了眼角。)这时两个中国人,两个……总之,妓院里的那两个龟奴,懂吗?他们锁上栅门,把我们关在里面了!当然,我们便抓住他们的辫子,把他们的头往墙上撞。可是。啊呀!从一个个门洞里跑出来另一些龟奴,至少有一打,全都挽起袖子准备在我们身上扑来——不过仍带有几分胆怯的样子。我呢,我正好有捆买来在路上吃的甘蔗,青甘蔗很结实,不会断的;这下你们可以想见,为了揍那帮丑八怪,这甘蔗对我们是何等有用了……” 
  显然,他吹牛吹得太厉害;这时候一阵可怕的狂风刮得玻璃窗直发颤,这故事家便就此打住话头,起身看他的小艇去了。 
  另一个说道: 
  “我在泽诺比号上作为水兵伍长当下士炮手的时候,有一天,在亚丁湾,我瞧见一些卖鸵鸟毛的小贩跑上船来(摹仿当地人的口音):‘你好,伍长先生,我们不是小偷,我们是规矩买卖人。’我用一根长棍吓得他们三步并两步地逃下船去,‘你呀,规矩买卖人,’我说,‘先孝敬老子一捆鸵鸟毛,然后再商量让不让你们带着这些蹩脚货上船。’要是我后来不那么傻,”他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回来后可以靠鸵鸟毛赚不少钱呢!可是,要知道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在土伦,我认识了一个在时装帽店工作的女人……” 
  这时候,扬恩的一个小弟弟,一个眼珠灵活、脸蛋红扑扑的未来的冰岛人,突然因为喝多了苹果酒而不舒服了。大家赶快把这小洛麦克搀了出去。这一来就打断了有关那个骗走鸵鸟毛的女制帽商的故事…… 
  壁炉里的风像地狱里的受难者一般嚎叫,动辄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强力,摇撼着整座建在石头上的房子。 
  “看样子因为我们正在开心,风便生气了。”当领航员的堂兄说。 
  “不,这是海在不高兴。”扬恩回答,同时对歌特微笑着,“因为我答应过和它结婚呢、” 
  这时候,他俩忽然感受到一种奇怪的颓丧;他们手握着手,低声说着话,竟和众人的快乐隔绝开来。扬恩知道酒对官能的影响,今晚便滴酒不沾。当某个冰岛伙伴对他将要度过的良宵说上一句水手的玩笑话时,这大小伙子竟噪得满脸通红。 
  有时他突然想起西尔维斯特,也不禁有些黯然……而且,由于歌特的父亲和西尔维斯特的丧事,大家说妥了不要跳舞。 
  已经在用餐后果点了,一会儿就开始唱歌。但唱歌以前还要为家里的死者作一番祈祷;在结婚庆典上,大家从来不曾忽略这种宗教义务;当众人看见加沃老爹露出满头白发的脑袋站起身来,便全都静默了。 
  “这是为我的父亲纪尧姆·加沃祈祷。”他说。 
  他画了十字,开始为死者读拉丁文诗词: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神圣的名字永远受到赞颂……” 
  教堂般的寂静现在一直蔓延到楼下,蔓延到那少年男女们欢乐的席面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心里重复着这些永恒的祷词。 
  “这是为我的兄弟,在冰岛海面失事的伊夫·加沃和若望·加沃……这是为我的儿子,在泽利号遇难的皮埃尔·加沃……”等到为所有加沃家的死者祈祷完毕,他便转身朝向伊芙娜祖母: 
  “这是为西尔维斯特·莫昂祈祷。” 
  他又读了另一段祷词。于是扬恩哭了。 
  “……望将我们从一切罪孽中拯救出来,阿门。” 
  然后开始唱歌。有些歌是服役时在那朝气蓬勃的船头上学来的,大家知道,军舰上往往有不少好歌手: 

    一个高贵的团队,一点不比朱阿夫团①差, 
  ①法国著名的轻步兵团,原由阿尔及利亚人组成,一八四一年起全部由法国人组成。 
        我们团的勇士们 
          不把命运放在眼里, 
      乌拉!乌拉!真正的水兵万岁! 

  歌词由一位男傧相以一种动人心弦的低微音调唱出,接着,又有许多深厚美妙的歌喉齐声重复。 
  但新婚夫妇却只听见某种远方传来的声音,当他们互相注视,他们的眼睛便闪耀着一种迷濛的光芒,好像罩着纱幕的灯;他们一直手握着手,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低,歌特不时低下头,在她的主人面前,渐渐感受到一种分外强烈而愉悦的恐惧。 
  这时那位当领航员的堂兄用他私人的藏酒为大家敬了一巡。他小心翼翼地将酒拿来,轻轻抚摩那躺倒的瓶子,说这酒是不能摇动的。 
  他讲起这酒的来历:某天出海捕鱼时,只见海面上孤零零漂着一只大酒桶;桶太大,实在无法将它弄回;于是他们在海上将它打开,装满了船上所有的坛坛罐罐。但不可能把里面的酒全部装完。他们向其他领航员、其他渔民打手势,所有看得见的帆船便都聚集到这木桶周围来。 
  “这天回到波尔—爱旺村,醉倒的可不止一个呢。” 
  风一直继续发出可怕的呼啸。 
  楼下,孩子们跳着轮舞,有几个已经睡了——那是最小的几个加沃;——但是其他的却由小方代克(在法语中是弗朗索瓦)和小洛麦克(在法语中是纪尧姆)领着头瞎胡闹,他们执意要到外面去蹦跶,老是把门打开,让狂风灌进来吹灭蜡烛。 
  那当领航员的堂兄,接着讲完了关于酒的故事;他那次分得了四十瓶,但他请求大家切勿向外泄露,因为海事登记处的官员可能要为这不曾上报的漂流物找他的麻烦。 
  “瞧呀,”他说,“这些酒是值得小心照料的呢,要是澄清了,那就完全变成优质葡萄酒;因为,可以肯定地说,这里面含的葡萄计比班保尔所有酒店老板的酒窖里的葡萄汁要多得多。” 
  这遇难的酒,谁知它是从哪儿来的呢?这酒很浓,颜色很深,渗进了不少海水,含有盐的涩味。然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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