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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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 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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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奇居然如此执拗。在帝国,他们的命运可以说是依附在我身上,我死了的话,他们曾经是二太子手下的旧帐就会被翻出来。可现在帝国也已经亡了,他们仍然如此忠心耿耿,我都不好说他们,想想也只好随他们去了,何况冯奇他们这几年保护我不余遗力,我官职越做越高,想杀我的人也越来越多,要没有他们贴身保护,好几次我就没命了。这样一想,冯奇这种执拗到不识时务也并不让我无法忍受。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我翻身坐起,正想看看是谁来了,冯奇和另一个已闪出门去,喝道:“做什么?”
  他们刚问完,却听一个女子怯生生地道:“我们……我们奉命侍候楚帅更衣沐浴,将军。”
  冯奇喝道:“不必了,你们把东西放下,我们会侍候楚帅的。”
  说完,冯奇已拎着一篮衣物进来了。我笑道:“冯兄,你难道要侍候我沐浴么?”
  冯奇正色道:“楚帅,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若真要人伏侍,那我给你擦背好了。”
  我笑骂道:“行了,我自己来吧。”
  冯奇道:“等一等,小殷是下毒的好手,让他来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古怪。”
  那个小殷名叫殷鸣扬,也是十剑斩中的一个。十剑斩除了擅长剑术,各人还会一门特异的本领,像冯奇的弹弓,那个叫魏风的会卸骨术,而那个周艺持的擅长各地方言,学哪样就像哪样,殷鸣扬最擅长的就是下毒和试毒了。只不过在我麾下,我从来没让他去下人的毒,他这本事倒从来没用出来过。
  殷鸣扬试了试,抬起头,道:“都没事。”
  冯奇还不放心,又道:“真的没事么?”
  确切了方才将水倒入内室的大桶里,道:“楚帅,我来烧火,你慢慢洗。”
  我道:“你怕我会被煮熟了不成?哈哈。”
  东宫的设施十分齐全,连这澡池也修得十分完备。本来可以把热水放进地上挖的池中,不过冯奇说那种澡堂水是从上游流入,无法随时检测,只让我用澡桶洗。那澡桶下面生火将水烧热,人在里面洗澡,冯奇他们在四周守着,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在里面下毒。不过我洗澡时有九个大男人围着,实在让我有点难受。我胡乱洗了洗,擦干净身上,便爬出来穿衣服。给我预备的衣服十分齐全,从内到外都有,很是合身。
  我穿好衣服,道:“你们也洗个澡吧。”
  这话他们倒听进去了,一路来帝都,别的还好,就是没地方洗澡。只是冯奇仍然不敢大意,仍然和我洗时一样,每次换一桶水,让殷鸣扬查看一番,确认没有毒了这才搓洗一阵。我躺在床上,听着他们搓洗的水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正在闭目养神,忽然听得有个人道:“楚休红将军在么?”
  这声音有点陌生,但又似乎曾经听到过。我怔了怔,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人,大声道:“我在。”
  我还没有再说,冯奇他们八个一下冲了出去,连正浸在澡桶里的魏风也停止了搓洗,手忙脚乱地擦着身上。我走出去,却见他们围着一个身着长袍的青年人。这人一脸惊恐,似是被冯奇他们吓着了。一见到我,他又惊又喜,道:“楚将军,是我啊!”
  这人实在有点陌生。我道:“对不住,恕我眼拙,请问你是哪位啊?”
  这人道:“虚心子!你还记得么?东平城里,你来找我师父要硫黄的。”
  是虚心子!我猛然间想了起来,抢上前去,笑道:“是你啊,真认不出来了。”
  虚心子那时还是个少年人,梳着发髻,穿着法统的袍子,现在却只是穿着士人的服饰,确实看不出来。
  冯奇却仍然毫不客气,上前道:“虚心先生,请抱歉,让我查查你身上有无暗器。”
  虚心子倒并不在意,摊开双手道:“查吧。”
  冯奇在他周身上下查了查,对我道:“楚帅,他身上没有武器。”
  我心中暗笑,假如南武公子真要派人来刺杀我,派谁也不会派到虚心子头上。我道:“没事的,虚心真人,来,里面坐吧。”
  虚心子脸上却有点尴尬,道:“楚将军,你也别叫我虚心子了,我已经还俗,现在叫陈虚心。”
  我怔了怔,道:“那真清真人呢?”
  他师父真清子曾经给我一部《道德心经》并且教给我修习读心术的方法。虽然我没能练成读心术,但偶尔一次成功的摄心术却救过我两次命了。我一直都想谢谢他,但只听说真清子到了五羊城,后来便没有下落,倒是虚心子又听过几次。
  虚心子脸有点红,道:“师父羽化了。他是被我气死的,唉,我一直对法统的修习没什么兴趣,尽搞些奇技淫巧,真对不起师父。”
  真清子很是大度,当然不会被虚心子气死。听得真清子去世了,我不禁有些黯然,道:“你做什么了让真清真人这么生气?”
  虚心子的脸更红了,支支唔唔道:“我……我只是不想学读心术,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恍然大悟,道:“你爱上哪家姑娘了是吧,真清真人一定为这气死了。”
  练读心术会不能人道,在真清子这种一心皈依法统的人看来这是个优点,但虚心子不一样。看他现在已经还俗,多半是爱上个什么人。
  虚心子的脸胀得通红,道:“楚将军,这不能算错吧,紫蓼她也说,读心术有什么好。”
  我吃了一惊,道:“紫蓼?”
  虚心子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就是受她托付来看楚将军的。她说,谢谢你当初对她姐妹两人的照顾。”
  其实托他的是白薇吧。我心头暗自叹息。当初听得白薇说,紫蓼喜欢的是丁亨利,没想到过了几年,成了喜欢虚心子了。丁亨利人英武不凡,谈吐也比虚心子好得多,但在紫蓼的眼里看来,最终仍是选了虚心子。与白薇真的很像,白薇对我只是不能忘情,她真心爱着的,仍然是郑昭吧,即使郑昭因练读心术而不能人道。太多的事,都与我们的预料大大不同。
  虚心子跟着我进了屋,我笑道:“刚才程敬唐将军说有旧友来访,原来指的就是你啊。”
  虚心子脸色又一一变,道:“程将军知道我来了?糟了糟了!”
  他刚才还满心欢喜,马上就变成一脸惊恐。我心头一动,道:“怎么了?”
  虚心子看了看四周,道:“我得走了。”
  我莫名其妙,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虚心子咬了咬牙,道:“郑夫人要我……”
  他还没说话,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原来是陈先生在此,真是幸会啊,哈哈。”
  是郑昭的声音!虚心子的脸变得煞白,登时闭紧了嘴。我看向前面,大殿中黑漆漆一片,从黑暗中,正看见郑昭背着手施施然走了过来。
  郑昭满面春风,但他的眼里却充满了怨毒。我从来也没想过会见到一个人有如此刻毒的眼神,心头猛地一沉,道:“郑先生。”
  郑昭扫了虚心子一眼,道:“陈先生,此间没你的事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虚心子似乎很怕郑昭,道:“这个……”
  我心头一动,正想说让虚心子在这里坐一会,但一看郑昭那怨毒的目光,心头也凉了下来。
  郑昭一定是来对我不利的。他并不愿伤害虚心子,但假如虚心子坚持在这里,恐怕他也不会有什么顾忌。把虚心子留下来,恐怕只会让他受池鱼之灾。何况郑昭只有一个人,我并不害怕。我叹了口气,道:“陈兄,你还是先回去吧,代我问紫蓼好。”
  虚心子诺诺了两声,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走过郑昭身边时,郑昭仍是背着手看着他,连招呼也不打。等虚心子离去,郑昭这才哈哈一笑,道:“楚兄,别来无恙。”
  因为白薇的事,我看见郑昭总有点觉得对不起他。郑昭一定也知道这件事,但他肯定一直装作不知道。虽然他因为练读心术而不能人道,但仍然是个男人,他恨我也是应该的。听他这么招呼,我只是淡淡道:“郑兄,你是来问罪的么?”
  郑昭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
  他扫了我一眼,冯奇他们排在我左右,一个个如临大敌。郑昭踱了两步,道:“楚兄,你也真是小心,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睡觉都要靠手下保护?”
  冯奇喝道:“大胆!”
  正待叫骂,我扬了扬手,不让他多说。我自然知道郑昭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亏心事。我道:“郑兄看来真是问罪的。”
  郑昭摇了摇头,道:“贱内与你之事,我也不想听你分辩。何况今日你是避免了刀兵的功臣,郑某不过是共和国里一个小吏,更难以与你争锋。只是,夺妻之恨,只消是人便难以咽下,所以楚兄能隐忍至今,郑昭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他中了我的摄心术之前,我的心思都已被他读过,他自然知道我对太子夺走了她而一直心怀不忿。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这恨意也渐渐减淡了。她成为帝君的宠妃,比当一个朝不保夕的将领的妻子总要好得多。这样一想,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恨帝君。尽管悲哀,那也是现实,何况在她心中,大概早就将我忘了。毕竟,我与她只有一同回到帝都那一段而已。可是,对她的思念原本已如云烟消散,郑昭这一句话却像是挑开了我的心中的重帘,又让我窥到了在高鹫城武侯宴席上,那一袭黄衫,雪白的手指,以及碎珠崩玉的琵琶声……
  “楚兄,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么?也不想知道一下她的下落?嘿嘿,现在,纵然是金枝玉叶,也都成了阶下之囚,楚将军,你就不想着救她出来么?”
  郑昭的话像是越来越远,仿佛从一个极高的地方传来的,带着一层迷雾般的渺茫。我觉得自己的前额也越来越沉,似乎正陷入一个泥潭之中,慢慢地就已不能自拔。我喃喃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这是郑昭的摄心术!我清楚地知道。可是现在他的摄心术像是增大了千百倍的威力,我已根本无法阻挡,脑子深处只觉得嗡嗡作响,似乎肯个虫子不停叫着。我的额头尽是冷汗,伸手想去拔袖中的刀,却又拔不出来。想要也用摄心术反制,可是脑海中如同翻江倒海,根本静不下心来。
  郑昭仍然站在那里,慢慢地道:“楚兄,你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也许是想拔刀吧,如果自己拔不出来,为什么不让你那些手下干掉我?呵呵。”
  虽然头痛欲裂,我还是抬起头。但刚一抬头,却见冯奇他们一个个张口结舌,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我心中一阵惊慌,怒道:“你……你真卑鄙!”
  没想到郑昭的摄心术竟然一强至此,以前他顶多只能控制一个人,现在控制了那么多却还是行有余力。我一着失算,现在也只能保持脑海深处的一线清明。
  郑昭皱了皱眉,道:“这两个字,还是原样奉还吧。楚兄,你还能坚持,真是佩服。”
  我突然觉得背后像突然又有千钧重物压上来,登时站不直了,神智也在慢慢流失。半蹲在地上,我突然有些想笑。这一趟总算是小心谨慎了,可没想到郑昭根本没有用什么计谋,只是明明白白地用摄心术杀上来。白薇让虚心子传的那句话,大概就是郑昭要对我不利吧,可是虚心子却说晚了一步。可就算虚心子及时说出口,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对抗郑昭这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摄心术?
  正当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地上突然发出“叮”一声响。
  那是袖子里的无形刀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一直想拔刀,但苦于拔不出来,现在这个声音本身就像是一柄利刀,一下在我脑海中的迷雾里砍出一条裂缝,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心头有了一线清明,手指一拨,一把握住了无形刀刀柄,脚一蹬,猛地扑到郑昭身前。郑昭的脸色也猛地一变,我不等他再有什么举动,左手一扣,已扳住他的肩头,右手刀便横到了他的颈间。
  只消再加一丝力量,锐利无比的无形刀便可割开郑昭的喉管。可是无形刀已经逼近郑昭喉咙口的皮肤,他的脸已然血色全无,我却觉得再没有了一丝力气。
  对郑昭的那一丝内疚让我出不了手。
  正是这里,脑后突然一痛,我只觉眼前刹那间变得模糊一片,像是全被塞进一个桶里,被不住地搅动,搅成了一团浆糊,再也没有知觉了。
  等我醒过来,只觉身体极是沉重,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身下,硬梆梆的很是粗糙,显然不是东宫那张柔软的床铺。
  “你醒了。”
  郑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吃了一惊,一跃而起,但身上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却是上着重镣。我呆了呆,道:“这里是天牢?”
  我面前是一些粗如儿臂的铁栏隔开。在铁栏那一面,郑昭正看着我。见我醒了,他道:“楚兄,你果然比别人能多撑许多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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