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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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曲三千-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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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声音,秀家不禁愣了一下。 

这些人是叛军残党的推断在他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残党不可能这么多,其次如果在切末城中真的有如久马信中所说的三万人,能令他陷入苦战,那么再加上现在这些人,叛军的数量和预计相差未免太大。 

秀家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全身一震。 

直到这个时候,秀家仍然不相信久马会做出那种事来,他的心脏狂跳,所有的血液都好像退去似的变得全身冰凉。 

搏斗大概进行了有半刻,八幡寺的正殿前一片血池,左古千之助身受重伤后被两三把刀一起砍死,剩下的士兵不是被击毙就是因为伤势过重昏倒在地。 

明明是暮春温暖的季节,接近凌晨时却刮起了阵阵狂风。 

秀家的头发被风吹动,身上的白衣也染上了各处溅到的血,这个时候在他身边的侍从久谷三郎次、永田五古治郎、四野宫万弥等人也全都被斩杀了,其中一个名叫品部牧人的少年还不满二十岁,被击倒时紧紧抱住敌人的脚踝,而后被一刀斩下了头颅。 

搏斗时清次的目光不时地注意着秀家的周围,看到最后一个侍卫也倒下时,立刻抛下正在交战中的对手赶过去,但是他步履艰难,腿上、肩膀、手臂到处是伤,四下溅血,每走一步,脚下就染红一堆白沙。 

秀家立刻伸手扶住了他,但是光那么碰到,手上就染满了鲜血,他的心就好像被用力地捏成了一团。 

清次握着小太刀的手背上横过一条血痕,即使如此,在身后有人偷袭的情况下他仍然回手把刀锋捅进了对方的颈项,一瞬间喷涌而出的血液把他的头发都沾湿了。 

秀家用肩膀扛住他,从地上捡起长刀,把后继而上的敌人砍伤,伤口四寸长,很快又扩大,血淋淋的男人发出惨叫声,秀家趁着这个机会和清次一起退入了长廊。 

身后一片追杀声和弓箭破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哪里都不可能逃出去,即使躲起来也会立刻被发现,更何况秀家也不想逃脱。 

将士战死,大势已去,面对这么多的敌军,那种壮怀激烈的战斗最后的结果应该是慷慨就义,无论如何也不是被人从藏身处找出来以刀枪刺死。 

秀家一言不发地扶着清次进到一个木头隔扇的房间里,大概是库房,里面有一股灰尘的味道。 

才一坐下来清次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抓得那样紧,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抓住秀家究竟要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想要那种可以左右自己人生最后瞬间的东西,除此之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和解释。 

然而这时,秀家却先开口说话。 

他说:“被骗了。” 

秀家背对着门和窗户,所以外面的火光月光投射过来绕开了他的身影。 

清次始终不说话,他的脸上全是强忍的痛苦之色,胸膛起伏中的吸气声如此明显,光是听到都能够感觉他在忍受的剧痛。 

外面很快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整个房间都被包围了,但却没有人立刻闯进来,只是用枪柄捅着木隔扇,确实地把没有任何希望唯有死之一途的意思传达到了室内。 

一声接着一声的敲击声传来,秀家用黑色的眼睛望着清次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眼中十分明显地浮起了愤怒的神情,伸手抓住清次的衣襟道:“你也知道是被骗了吧,那个时候你说过‘也许是圈套’,但我却向你保证久马决不会骗我。” 

秀家一边说一边瞪着他,清次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难过和不安,但那并不是为自己而担心的神情,只是充满了懊悔和束手无策的慌乱。 

“即使你不肯责怪我,也不必把对久马的恨意放在心里……” 

清次受了伤,虽然并不致命,但最后还是会死在外面的那些人的手里,没有地方可逃,没有援军会到来。 

秀家悔恨的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清次陪他一起陷入了困境。 

“……” 

如果清次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个家伙,决不能饶了他”之类的话,也许这种悔恨的心情还会减弱一点,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为了保护他而拼死战斗。 

那具随时会因为充满爱意而炽烈燃烧起来的肉体上还有完肤的地方么? 

清次看着黑暗中的秀家,忽然伸出了没有受伤的右手。 

他默默地把手指从秀家散乱的发间穿过,按住他的后脑把他贴在自己的胸前。 

“算了。” 

清次轻声说道:“因为我敲了无间钟,所以有东西满出来了。” 

他轻轻地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口说:“这里本来是空的,但是现在已经满出来了,宝镜的女主人已经让我得到了这个世上取之不尽,最珍贵的财宝,所以即使马上要下地狱也没关系。” 

听到他满足的声音,感觉到那手指在自己的发间慢慢摩挲,秀家的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子流过眼泪,甚至以为自己在那样冷漠的环境中生长早就已经忘记眼泪究竟可以起到什么作用了。 

他压抑着哭泣的声音,在清次的胸前一下一下地抽动。 

“好了,再等一会儿大概能等到天亮,说不定还能看一眼太阳呢。” 

秀家再也忍不住,把脸颊埋到清次的颈窝里,他的嘴唇发着抖,冰凉的。 

清次用自己的脸颊摩擦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他们拥抱在一起,这最后的一刻好像静止了一样,甚至连周围那追魂夺命般的敲打声也完全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秀家坐起来,他看到清次也正要坐起来,于是不说话,把他扶到墙边。 

“我现在就去切腹,你如果能不死,就不用跟来了。” 

清次摇了摇头:“哪有不陪着主君一起死的道理。” 

秀家默默地站起来走到木隔扇旁边,对外面说:“我现在要出来。” 

外面的声音停止了一下,秀家伸手把隔扇打开,外面的士兵本来想冲进来,但是看到门开了之后,秀家镇定自若地走出来,反而忘了自己刚才要做的事。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换一件衣服。” 

士兵们不能做决定,稍微让开了一条路,转头看着他们的首领。 

不远处的尽头,身穿甲胄的男人正是不久前才被秀家从本阵中赶出去的叛军将领山之内权太。 

他威风凛凛地穿着红漆甲胄,一双冷笑的眼睛望着这边。 

“想要多少时间?”山之内慢吞吞地道:“太长的时间我不会给你,不过你也可以死心,不管等多久你们也都只是死路一条。” 

这个男人好像能读懂别人的心似的,秀家现在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让人在混乱中大叫“为柳井小姐报仇”也只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罢了。 

一直想把那位“柳井小姐”的头颅砍下来的,不就是眼前这个人么?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被利用的人不止是义军的首领“柳井双叶”,甚至连现在的自己也是一枚预定被牺牲掉的棋子罢了。 

但是久马在这场戏码中,究竟是什么角色? 

秀家看了看天空,远处的苍穹正有一点点浮白,过不了多久天就会亮起来。 

他收回目光面对着山之内道:“那就四半刻吧。” 

“好。” 

山之内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掉转马头往回走,但是秀家却叫住了他。 

“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问道:“只是确认一下,切末城中有三万人的这个消息,是假的,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么?” 

山之内停下,他嗤笑了一声说:“是啊,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你被人出卖了,那人主动找上我们,不只是军队里的消息,连计划也全都设想好,为的就是要把你们逼进死路。” 

他一直都在说“你们”,秀家的脸色苍白,他当然知道久马这样做的原因,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原来只是小小的裂缝现在变成了看不见底的深渊,把他们全都吞没了。 

“而杀掉你们之后,罪名也会被推在叛军的身上,这个消息已经提前派人送去幕府了,等到关东派兵开赴尾张的时候……”山之内停下来,笑了笑道:“我说得太多了,四半刻,好好珍惜这四半刻吧。” 

 

备注: 

宝镜的女主人:关于无间钟的传说,原本捐赠镜子铸造无间钟的女人,因为一时反悔舍不得捐出镜子感到羞愧而自杀,死之前承诺有谁能敲破此钟将给予他不断满出来的财富。 

第六十一话?樱花散 

春雷声遥远而沉闷,就好像远处有千军万马赶来似的。 

秀家转身回到库房里扶起清次,在门外虎视眈眈的士兵注视下往正殿后的房间走去。 

小杉原的纸隔扇上写着“摩利支天,弓矢八幡,南无妙法莲花经”的字样,一旦关上,远远看去就像是扭曲着的花纹。 

秀家放下清次,走到角落里点上和纸漆灯。 

摇曳的灯火照亮了方寸之地,清次想要坐高些,但是伸手撑地的时候却把旁边一只带有家徽,漆着梨皮斑点花纹的盒子打翻了。 

“伤口还是包扎一下吧。” 

“不用,反正以后也不会痛了。” 

秀家不说话,只是解自己的腰带然后握住他的手,擦掉上面的血渍再把伤口缠紧。 

他冰冷的手指碰到清次温热的掌心,忽然感到一种酸涩,清次的手掌虽然是温暖的,而且也是在这样温暖的樱花季节,但他的嘴唇却像在雪地度过了冬夜一样毫无血色。 

秀家慢慢地缠着伤口,在打完结之后,忽然把他抱住,整个靠过来的身体热得火烫。 

清次也抱紧他,在他耳边呼吸着。 

打翻的漆盒里放着各种行走住宿要用到的东西,清次从地上捡起一把精巧无比的梳子,借着灯光看去,上面还画着泥金画。 

“梳理一下你那蓬乱的头发吧。” 

他让秀家起来,自己跪坐在他身后。 

松开原来的发带,清次把梳子插入秀家漆黑的头发之间,轻轻梳理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但是他们都不在乎,因为没有更让人神往的事情可以做,所以就这么坐着,窗外的月色好像比火光还要明亮,把室内染得灰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 

秀家笑着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这样的?” 

“第一次在舞风的时候吧。” 

清次用手指摩擦着他光滑的头发,不知有多少次,他的手指触摸到秀家的身体,他的脸颊眉梢,都会感到难以置信的幸福。 

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过,想要浸淫在这种幸福之中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但是这个时候被秀家一问,却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了。 

那一天在游廓舞风的走廊上,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正是让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地种植下来了么? 

“我是在居酒屋那次。”秀家看着隔扇边上的和纸灯,有细小的振翅飞虫在盘旋着。 

“看到那个男人挂在你身上撒娇的时候,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了。” 

他边说边回忆,然后又笑:“歌人鸭长明即使出家隐遁山中,也会为恋慕门前的美少年而感到心烦意乱,美貌的侍童万作与情人幽会,也都是因为相思恋爱所致,古人尚且如此,我们又怎能避免呢?” 

清次把他的头发拢好,用白纸发带束起来。 

他放下梳子道:“这些话,你可从没有对我说过。” 

“现在说会不会太迟了?” 

“不迟,四半刻还没有过呢。” 

秀家回过头来说:“我要写信,你过来陪我吧。” 

他坐到漆桌边提起笔来,第一封写给自己的母亲,第二封写给兄长光正,第三封才开了个头,却停在那里发呆。 

清次看到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句月”。 

“写什么好呢?” 

秀家看了清次一眼,忽然笑了笑,把写了两个字的信纸撕掉,又提笔重新写了一封。 

清次看着他写,怔了怔道:“你在写休书么?” 

“句月还那么年轻,当尼姑太可惜了,下一次能嫁个好男人也说不定。” 

清次笑道:“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了,临死之前还想着要让妻子嫁人。” 

“天下这么大,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呢?” 

信写好之后分别装在信封里,放在供桌上。 

“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这些人的手里,暂时不去管它了。” 

秀家转身望着清次,卯刻快到了,窗外已经有了微光,他仔细看着清次的眼睛,好像一直看到了他的心里一样,然后侧过头在他苍白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你来当我的介错吧,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秀家这么说完就站起来,他脱去被血染红的襦袢,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 

“刀借我一下。” 

清次默默地把手中的折罗丸擦拭干净递给他,然后又擦干净昆罗丸。 

秀家拉开隔扇,外面有一种朝阳将出未出的暧昧光影。 

他走到正殿前的白沙地上,清次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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