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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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蝶恋花-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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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古时钱塘江北岸属吴国,南岸属越国,所以有吴山越山之称,林逋隐居杭州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看他这首《长相思》倒仿佛年轻时有一段过往,总是好事遇阻,心灰意冷。事过境迁,再大的心潮也终于是平静了。他这一曲虽不见得如何好,但能让人看到他的另一面,谁也不是生来就是处士神仙的。 
  《长相思》虽短,又有了老白的开山之作,后来佳作不多,惟到纳兰容若,这一曲才突破局限,化情愁为乡愁。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像容若这样的男子纵使他生在北国,他的气质和文风绝对是承袭江南一脉。随康熙出巡塞外,风雪声在他成长的京城并不会陌生,那他梦里的家园是哪里呢?在他的《饮水词》中常把海淀、玉泉山一带的水域风光比作江南,菱荷舟帆、平堤沙岸,十里湖光载酒游,平堤走马披春风,骨子里我总把他当了江南才子。 
  而江南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地方啊,她的折戟沉沙,她的烟雨楼台,她的春花秋月,她的吴音乡愁哪一样不是文人们相思与回忆的理想对象?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南北高峰是西湖胜景,苏小小是南齐钱塘名妓。南宋康与之的这首《长相思》直接化用乐府杂歌《苏小小歌》“我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的诗句,好处只在质朴明朗。其实除了这首乐府诗,小小的身世和故事都模糊不清。引起我兴趣的是,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为这个身世不明的小小写下诗词,更将“苏小门前”当了江南的代称。这女子一多情起来真不得了,引得后世文人们都发了狂,恨不能立时飞身到她的身旁作个护花使者。老白就曾为小小写下过多首《杨柳枝》。小小是文人臆想中江南的无边春色与情意的化身。袁枚刻闲文私章“钱塘苏小是相亲”,引起当时尚书苛责,袁才子不屑地说,恐怕百年后,人们只知道有一个苏小小,而不会知道有你这个尚书吧,这话听来还真是解气。 
  门前春水年年绿,杨柳玉笛别又青。是谁先给江南染上这样轻柔的色彩?以后词人们忆的望的梦的那个地方可还是同一个江南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依然是白居易,依然是平易通俗的词句,可你真得承认他的好。只要他不说教,只要他放下架子,这样的小作不见得当不过《长恨歌》。这个曲调原名《谢秋娘》,是唐武宗时的宰相李德裕为亡妾谢秋娘而作的,李德裕政治上有建树,诗文也作得好,只是困于当时的牛李党争,宦海沉浮很是波折。他的这首《谢秋娘》最大的作用是为古典文学贡献了谢娘或秋娘这个特指,后人常把自己爱慕的女子称为谢娘或秋娘。 
  《忆江南》和《长相思》一样,起源不在白居易,但却收功在他,本来默默无名的《谢秋娘》经过白居易点石成金的手,立刻拥有了全然不同的文化意境。六十七岁的白居易在洛阳香山寺里回忆起当年他在杭州白堤上植下的红桃绿柳时,江南不仅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也是他年轻时施展治世才能的地方。晚年的他有向佛之意,却并无清洁安静的心。后人多因他蓄妓过百、沉溺声色以及对后生的排挤打压非议他的人品,我觉得他确乎不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骨子里将现时的生活看得更实在,入与出的问题并不曾困扰他。人心人性本就复杂,品德和文才两相完美的毕竟是少数,对他也没有过多的感情,读他的诗词的时候倒常把他的人不知不觉忘了,那些好处好像天然就存在,这正是他的魅力吧,并不着力,也无痕迹,就像他的《长相思》和《忆江南》,浑若天然。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 
  再回到那个凭栏远眺长相思的女子吧。温庭筠用同样的曲调填了上面这一曲《梦江南》,江南于他总是跟离愁别恨连在一起。如果不局限于此,我们也大可以为那远眺的不是一个归人,他们是《忆江南》也好,《望江南》也罢,或者是《梦江南》,江南是白居易的情人,是温庭筠的理想,是李煜的家国。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其一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其二   
  南乡子与江城子(1)   
  阳光从永陵茶园的那棵大榕树的叶缝间洒下,把树下的竹木桌椅板凳映照得点点斑驳。长长的廊棚上覆盖着浓密的七里香,白色、粉色的花开到最盛,层层叠叠的绿从脚边的青草尖一直伸展到天迹,空气中闻得到草木生长的气息。柳树、小叶榕、黄桷树和银杏树都似从一个长长的午睡中醒来,盆景、竹篱、河水都借着吹过来的风,开始窃窃私语。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永陵的茶园安静而恬淡。草地上云鬓高髻的弹筝伎眼目半睁,双臂轻扬,两手抚弦,似梦非梦…… 
  这样长长的午后除了回忆,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前蜀第二个皇帝王衍登基的第三年,庞大奢华的宣华苑竣工了,为了出入方便,小皇帝命人专门修了水路使皇宫与宣华苑相通。“夜半摇船载内家,水门红蜡一行斜”,数百名身着彩衣的宫女们手持蜡烛站在彩船上,烛光把春夜的水面映照得亮如白昼。一艘最大的彩船上宫廷乐队和歌舞伎正上演着一场华丽的歌舞,清亮悠扬的乐声在整个城中回荡,花团锦簇的舞队如彩蝶翩跹。歌女们唱的是宫中昭仪李舜弦的哥哥李珣的《南乡子》: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其一 
  双髻坠,小眉弯,笑随女伴下春山。玉纤遥指花深处,争回顾,孔雀双双迎日舞。 
  ——其二 
  倾渌蚁,泛红螺,闲游女伴簇笙歌。避暑信船轻浪里,闲游戏,夹岸荔子红蘸水。 
  ——其三 
  只是小皇帝似乎并不喜欢这样清雅的曲调,不一会他就不耐烦了。他让乐师停了下来,让歌舞伎们换了曲目:“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这是小皇帝自己作的《醉状词》,他左手擎杯,右手持拍,穿梭在舞伎中间,舞伎们飞旋的腰身,柔媚的眼眸,飘扬的裙裾,令人眼花缭乱,小皇帝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过一会儿又听得乐队换了曲子,这次唱的是中书舍人欧阳炯的一首《浣溪沙》“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柔靡的音乐和冶艳的歌词唱得人心襟摇荡。 
  蜀地远离长安,崇山峻岭阻隔了战火狼烟,大唐风雨飘摇的晚期,王建在成都建立的前蜀国仿如世外乐土。丰腴的土地,温和的气候,使得前蜀官府“仓廪充溢”,百业兴盛,蜀人又奇巧善乐,前蜀小朝廷模仿起大唐的府制律度、歌舞燕乐来毫不逊色。 连年的风调雨顺、温饱安逸,到了王衍时期,整个朝廷弥漫着一股奢靡淫荡的气氛,有这样的朝廷风气带头,民间的宴乐游戏之风也愈加地盛行起来了。当真是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笙箫笛筝,琵琶拍板、筚篥鼓叶,永陵地宫中那美丽的二十四个乐伎衣袂鲜艳,犹歌犹舞,千载之下我们仿佛还能在西蜀的锦水花间听到盛唐的声音。 
  《花间集》的词人们不出现在这个时候还能出现在什么时候呢?不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能出现在哪里呢? 
  李昭仪生得貌美却天真,并不太知道如何讨好那个以荒淫骄奢著名的小皇帝,也未曾为兄弟们谋个出身。哥哥李珣从小文采出众,中了秀才后却对官场没起多大的心,偏偏喜欢各地游历又偏好岐黄之术,心性淡薄清雅。这让他的词在《花间集》中显出格外不同的气质。难怪小皇帝不甚喜欢他,他就不如欧阳炯做人灵活,词也写得能雅能俗,左右逢源。 
  李珣在前蜀亡后,更无意入仕。这里有他一份儒士的节义,也跟他本性有关,而欧阳炯先在前蜀为官,蜀亡归了后唐,后来孟知祥建立后蜀,他又入蜀继续为官,还作了宰相。等到后蜀也被赵宋灭了,他又作了宋的翰林学士。两人的追求显然大不一样。所以虽然两个人都因为《南乡子》在《花间集》留下词名,但心里还是偏爱李珣一些。 
  欧阳炯在为《花间集》作的序中说得明白,那些写在花笺上的曲词,交给了美丽的歌女,让她们敲着檀板的节拍在酒筵歌席间歌唱,那些柔美轻艳的歌词足可用来增加歌女们妖娆的姿态,那些风流多情的辞章正可用来增加才子学士们游园聚会时的兴致。蜀地的佳人们也可以不再唱那莲舟曲那样通俗的歌词。可是正是因为《花间集》中有了《南乡子》这样荡漾着南国水乡空灵淡雅气息的词,才让人能在《花间集》中人欲醉的浓香中缓过一口气了。 
  烟漠漠,雨凄凄,岸花零落鹧鸪啼。远客扁舟临野渡,思乡处,潮退水平春色暮。 
  李珣早年曾漫游吴越、两广等地,对异域风情的熟悉,使他的风土词生动又丰富。他的十七首《南乡子》都是歌咏的东粤风情。莲塘泛彩舟,棹歌惊睡鸳,游女带香,竞折团荷,荔枝挂红,孔雀争妍。浓郁的岭南风情,质朴的民歌风味,还有文人淡淡的感伤。读他这些词,我都有些些不满了,这个蜀中人,眼里的美景却是他乡。当他说“思乡处,潮退水平春色暮”的时候,是在怀念蜀中吗?满纸春愁却也有节制,不会肆意泛滥。 
  欧阳炯也作《南乡子》,《花间集》中有他八首。跟李珣一样都是咏的南国风情,其中三首: 
  画舸停桡,槿花篱外竹横桥。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 
  ——其一 
  岸远沙平,日斜归路晚霞明。孔雀自怜金翠尾,临水,认得行人惊不起。 
  ——其二 
  路入南中,桄榔叶暗蓼花红。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 
  ——其三 
  芭蕉、孔雀、桄榔树、蓼花都是岭南特有的产物,看来欧阳炯也跟李珣一样出游或出使过当时的南汉。五代十国中,偏居番禺的南汉倒不曾想在西蜀的辞章中留下美丽的影子。 
  从欧阳炯的词作中看来,他不仅出使过南汉,而且肯定到过南唐。否则他写不出《江城子》这样的金陵怀古之作。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江南,于我是幼年生长的故乡,成年化作梦里的水墨画,美好与怅惘都退却了最初的惊动,变得疏离而安然,只是在与人说起的时候仿佛那仍是一个不舍得丢弃的身份。而蜀中是我成年后的家乡,甜蜜而温暖的沉溺,如空气和水一般交融。看到千年前成都人咏金陵,不觉就留了意,要看那石头城怎么变成了词牌中那个最变幻多端,最摇曳多姿的精灵。 
  后来的词谱说是因为欧阳炯这首词中有“如西子镜照江城”这样的话,所以有了后来《江城子》的词牌,不过仔细在花间中寻找,却发现,早在欧阳炯之前,牛峤就有一首《江城子》: 
  鵁鶄飞起郡城东。碧江空。半滩风。越王宫殿,萍叶藕花中。帘卷水楼鱼浪起,千片雪,雨蒙蒙。 
  前期小令的怀古之作屈指可数,牛峤和欧阳炯的两首《江城子》在花间的脂粉冶艳中就显得如《南乡子》一样难得。牛峤词中因为有越王宫殿,想来是古会稽,也就是今天的绍兴,但词意显然没有欧阳炯的意味深长。韦庄也有《江城子》不过是真正的花间笔法,太软艳了。而且欧阳炯将结尾两个三字句加一衬字成为七言句,还开宋词衬字之法。所以虽然他的《江城子》晚于韦庄和牛峤,我们还是要把这一阙记在他的名下,何况我还存了个认江城为金陵的私心呢。 
  《江城子》和《南乡子》一样始自花间,但花间毕竟是词刚刚生长发芽的地方,好也只在一个发端,不过你要知道,正是这婉转幽微难言的情绪为后来的词境定了基调。人说西蜀美艳,江南清丽,两地我都爱,心里喜的是这边有花间,那边有尊前;这边有韦庄,那边有后主。 
  《南乡子》歌曲在唐代本是一只教坊曲,敦煌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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