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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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宙-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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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允文说:“她同我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每一天过去都不会回头,她珍惜与孩子们相聚的每一刻光阴。”

  庄母没听懂,半晌说:“她不舍得孩子?”

  庄允文笑,“想必是。”

  他在新岗位上挥洒自如,信心倍增,已非昨日那个吴下阿蒙了。

  元之在另一间房里教大儿功课。

  “一只苹果,两只苹果是复数,加一个爱司。”

  “我过一个全部加爱司?”

  “不可一概而论,各有各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还小,”元之说,“将来自会明白。”还是幼稚园生呢。

  庄允文在门缝外无限爱怜地看着他的妻。

  元之抬起头来,朝他笑一笑。

  他轻轻说:“我不能想象这个家没有你。”

  元之轻叹一声。

  “你进医院那一次,真正吓坏了我,”庄允文犹有余悸。

  “你以为我出不来了?”

  庄允文不敢回答,亦不敢回忆。

  元之低声说:“其实日子还是一样过去,孩子们终于长大,环境一定会好转。”

  “我不许你那样说。”

  元之微笑,她已习惯这种平凡温馨的生活,实在不想再生枝节。

  她可以想象一年一年过去,很快孩子们都长大了,应允文自岗位退休,大家鬓边添了白发……她打算做孔兆珍做到老。

  故此对三号来探访,她有点冷淡。

  开启大门时,元之倒是没想到那人会是三号。

  门外站着一个妙龄女郎,妆扮入时,找孔兆珍女士。

  庄母已习惯媳妇的各式朋友,不以为奇。

  元之迎出来,讶异地问:“我们是认识的吗?”

  那女郎轻轻说:“元之,我是三号,原医生派我来。”

  “呵!”元之震惊,完全看不出是个机械人,这张羊皮披得实在太巧妙了。

  庄老太听见惊呼声,探出头来,“什么事?”

  “妈,”元之答,“是我的朋友珊豪来探访。”

  三号直笑。

  隔一会儿,它说:“我好,你看你,现在有妈妈、有孩子,还有丈夫,夫复何求。”

  “来,我们出去谈。”

  元之把宝宝抱进手推车坐好。

  三号意外问:“同宝宝一块儿去?”

  “我俩形影不离。”元之笑道。

  三号十分意外错愕。

  只见元之蹲下喂幼儿喝水,手势熟练,驾轻就熟,放下瓶子,又亲吻幼儿足底。

  三号暗觉不妙。

  关元之做孔兆珍太久了,情素已生,看样子,打算落地生根。

  “你不辛苦?”它忍不住问。

  元之对三号说:“无论做谁,没有一个不艰难的,做人就是这样一回事。”

  元之是老资格了,她做过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她有心得可以发表。

  “依我看,孔兆珍是最苦的一个。”

  “她表面条件的确较差。”

  “可是你做得头头是道。”

  元之笑,“出外靠朋友。”

  此刻庄家的环境已经大好,元之开一辆小小房车,与三号到郊外喝茶。

  在车上,三号忍不住对元之说:“人类的世界真妖异。”

  元之奇问:“是吗?说来听听。”

  “你细数去,没有一个快乐的人,可是人人恋恋不舍,不住在红尘中打滚。”

  “别把我们讲得那么不堪。”

  “机械人不说谎。”

  元之小心翼翼问:“三号,你为何来访?”

  “元之,长话短说,化繁为简,原医生叫我来知会你一声,你有机会做回你自己了。”

  元之这个时候刚把车子驶进幽雅的郊外茶座,到这里,不由得熄了引擎问:“你说什么?”

  三号奇问:“你没听清楚?做回你自己,做回老好人关元之。”

  元之一惊:“可是我已不在这世界上了。”

  三号这时发觉后座的幼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元之,你看,她好像会听我们说话。”

  元之笑,“她是小小人,自然会听人话。”

  三号大吃一惊,“她会不会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元之抱起孩子下车,“才不会,这世上自有守口如瓶的人。”

  三号看那孩子一眼,不出声。

  “三号,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元之,自从你的小宇宙离开身躯之后,曼勒研究所认真地修理了那具躯壳,现在它已完好无缺,你可以回去了。”

  元之震惊,她张大了嘴,发呆。

  “回去,”三号重复,“你不想回去?”

  元之仍然目定口呆。

  三号叹口气,它不是不明白元之此刻的心情。

  半晌元之才答:“可是,我已经死了呀。”

  三号安慰她:“不怕不怕,这件事,只有曼勒研究所知道。”

  元之抱着女儿的手簌簌地发起抖来。

  “你的躯壳经过修理,调养,发育得很好,随时等你回去,这是一项科技新发展,连原医生都始料未及,否则也不用生那么多枝节了。”

  元之仍然不能做出适当的反应。

  忽然之间,她怀中那小小孩儿紧紧搂住她脖子,小脸蛋贴住她面孔,抽噎起来。

  “呵,宝宝莫哭莫哭。”

  三号诧异地说:“这孩子听得懂每一句话,她不舍得你!”

  元之也落泪,“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三号说:“这件事越快决定越好,否则只有更加难舍难分。”

  做回自己。

  太久了,元之已不肯定她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模样。

  就像误堕尘网的少年人,一去三十年,你让他恢复本性,他已忘记他的本性是什么,只得永远在风尘里踯躅。

  这些日子来,生活好了,人也悠闲,元之把孔兆珍的外形打理得不错,此刻三号看见的是一个风姿楚楚的少妇,抱着孩子,使人有不顾一切想保护她们的行动。

  做回自己。

  三号说:“你回家仔细想想吧。”

  元之痛恨选择,选择永远是错的,因为必须舍弃一样,去争取另一样,日后一定后悔。

  没有选择的世界虽然贫闻瘠,好在早已心死,不必多想。

  三号轻轻吁出一口气,“做人真难是不是?”

  元之不知如何回答。

  三号说下去:“所有的事情全不发生在正确的时间,使人们错过了一切良辰美景。”

  元之苦笑,真没想到一具机械人会这样了解人类。把人类的憾事恨事描绘得如此彻底。

  “做人,其实没有多大意思呢,飞逝的时光,有限的欢愉,无限的辛酸。”

  元之怔怔地聆听。

  “但是,为什么,我只来到你们这里三两天,就已经恋恋不舍?人世真是妖异。”

  幼儿紧紧搂着母亲睡着了。

  小小面孔上挂着豆大亮晶晶的泪水,同一张脸不成比例。

  三号说:“他们每次入睡都一定要拍拍抱抱地哄撮吧,皆因与人间热闹难舍难分离,婴儿至情至圣,毫无矫情,是另一种生物,一直令我诧异,此刻令我更意外的是我自己,我竟不想回曼勒研究所了。”

  “你说什么?”

  三号微笑,“元之,今天你的耳朵似不大好。”

  元之此惊非同小可,“三号,你对这世界一无所知,留下来你会吃苦。”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元之,我想请教你,我的外形看上去是否栩栩如生?”

  元之呻吟。

  呵诡秘的曼勒研究所,不但放出再生人,还纵容机械人四出活动。

  “原先生怎么说?”

  “原医生是最最豁达大方的人,他的思路不受俗例规限。”

  “他不反对?”

  三号递一递手,原医生的声音传出来:“三号,你爱留下来,就在外头居留一段日子好了,不过老老实实告诉你,人生虽然热闹,却往往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你要有心理准备。”

  三号说:“原医生一向尊重我们。”

  元之看着三号,这是它选择少女外形的原因吧,它一定做过资料搜集,得出结论,美少女在世上最受欢迎,可是它也许不知道,身为美女,也最最危险。

  “放心,元之,我比你们更懂得保护自己。”

  元之轻轻说:“我相信你。”

  元之有千言万语,想要与三号说,但是不知怎么开口。

  三号已经悄悄把意愿告诉元之:“我想恋爱,我想创业,我想扬名。”

  呵,刚来报到,凡心已炽热如火。

  元之只能温和地说:“宝宝该回家了。”

  “我替你抱着她。”

  “她怕陌生。”

  三号笑,“你放心,我的身躯可随意调校到与她熟悉的亲人一模一样,体嗅气息在内。”

  呵,这不是传说中尽如人意的狐狸精吗?惊人之至。

  三号说得对,它有办法,它会在世上如鱼得水。

  元之毋须为它担心。

  三号有点腼腆,“我希望与你随时联络谈谈做人之道。”

  “一定。”元之只怕没有什么可以教它。

  回到家,元之心思恍惚,不能集中精神。

  庄母叫她;“兆珍,兆珍,孩子该吃点心了。”

  元之如梦初醒,抬起头,忙去安排,走进厨房,忘记任务,空兜两个圈,又跑出来。

  庄母说:“让我来,你且去休息。”

  做主妇做母亲永无休假,也难怪会累。

  元之坐在小露台上听若不闻。

  她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做回自己。

  庄允文下班了。

  庄母对儿子说:“兆珍今日神色有异。”

  庄允文笑笑,“今日是我们结婚七周年,她也许有所感触。”

  庄母到底年纪大,有经验,“不不,不是因为这等小事,你切切与她谈谈,还有珠儿今日异常烦躁,不妥安抚,吃得也不好。”

  庄允文沉默了。

  他并不是笨人,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担心着一件事,这件事,也许终于要来临了。

  庄允文轻轻走近露台,看到他的妻正静静坐在藤椅上沉思。

  他没有即时唤她。

  七年前今日,她不顾家人反对,下嫁他这个穷小子,一直以来,她没有穿过一件名贵的衣服,戴过任何登样的首饰,她持家克勤克俭,任劳任怨,庄允文卖身七次也不足报答她,偏偏她并无要求任何报酬。

  使应允文羞愧的是,他连一句温柔动听的话都不会说。

  做他的妻子只有付出,哪有可能得到什么。

  这时元之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庄允文,她似猜中他心事,故温柔地说:“但是你对这个家庭亦全力全心奉献,从不推卸责任,勇于承担,已经足够。”

  两人想起共同生活中无数磨难,不由得四手紧紧相握。

  “难为了你,兆珍。”

  “彼此彼此。”

  “没想到维护一个家是这样的艰辛。”

  元之说:“我们做得很好呀。”

  庄允文也坐下来,看着妻子粗糙的双手,泪盈于睫。

  元之吁出一口气。

  庄允文趁家人都在忙别的事,趋近妻子,“现在,”他说,“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

  元之错愕地看着庄允文,作不得声。

  庄允文低低的说:“我早已发觉你不是兆珍,兆珍与我都笨拙,你却那么聪明,兆珍与我只会牵衣对泣,但一切困难到了你手都迎刃而解,你是谁?你为什么来帮我们,兆珍呢,兆珍去了哪里?”

  元之吞一口涎沫。

  庄允文叹口气。

  半晌,元之说:“你不应对我怀疑。”

  庄允文摇头,“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允文,”元之终于摊牌,“这个家,没有我,一样过吧?”

  庄允文如被人兜头淋了一盘冰水,悲哀地答:“这个家,没有了你,再不会是一个家。”

  “可是,允文,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

  “回到我来的地方去。”

  “我早知道你不是兆珍,兆珍永永远远不会自愿离开这个家。”

  “允文,我是逼不得已。”

  “兆珍不会这样说,她虽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子,但对家,对家人,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孔兆珍真是个好女子。

  若没有这等沉默地奉献一切的女子存在,世界必定沉沦。

  元之默不作声。

  “你会舍得孩子们吗?”

  元之惨笑。

  “你深爱珠儿.大家都看得见。”

  元之不语,这时,庄老太领着小珠儿出来了,隔着露台的玻璃门,幼儿正凝视妈妈。

  “你舍得她吗?亲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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