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琅琊伯世家 鹃血牙璋 作者 于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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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书·琅琊伯世家 鹃血牙璋 作者 于意云-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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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未倾松以琅琊领主之尊膺服武皇自甘为臣,他的几个儿子里,未月隐最为反对。他最后一个慢吞吞很不情愿地离开琅琊冰原,却最先一个战死。那一年他二十岁,被追封为上将军。他出生在深秋的半夜,当时正有一片薄云掩住了穹隆中的玉盘,皓月便在云层后散发出淡淡悦目的绮丽光晕。这也许预示了他羞怯掩抑的性格,也暗示了他凄烈短促的一生。但在那战火连天的岁月中,混沌纷扰的暗夜里,那一刹那的眩目光华,是如此地引人入胜,潸然泪下。 

  也就是在那一年雁阳弃逃后,子敬变得这般自暴自弃了罢。 

  远远的模糊更声传来。三更。 
  在寂静的守护里,身体似乎变得麻木,但感觉却被轻寒夜色洗得越来越干净,越来越敏锐了。花木中传来飒飒一声微响,子谦心里还没想明白,嘴里已经脱口喝道:“什么人!” 
  一股金风挟了劲气扑面而来,纯黑的人影像乌云涌至面前,锋芒如黑暗的闪电兜头劈下,蒸起一片凄凉霜华。子谦拔剑相抵,高呼道:“有刺客!来人!有刺客!” 
  磔磔一声冷笑,那人微微退了一步,另有三条黑影冲进了屋里。子谦大惊大急,待要跟进去,脑后风响,利刃再逼。他挥剑再挡却落了个空。银光一道在半空中闪烁,倏忽一下失了踪迹,再出现时已迫在眉睫。似乎有冰风拂面,眉心里感觉到冷冷的杀意,像一个尖利恶毒的亲吻,就要落在肌肤上了。一瞬间子谦心里一轻,凉意浸透了浑身每一个毛孔。就要死在这里了么?不甘心!不甘心!那么,等死了以后…… 
  叮的一声脆响,刺向面门的短剑歪到一边,连带着那刺客也向旁踉跄一步。刺客反手再削,手中却只有一把残刃。剑身已被击断,落在地上,精钢的碎片,还有一根玉簪,也裂为两半。 
  “什么人?”这次是那刺客惊惶出声了,两下切近里子谦竟看得出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子谦挥剑劈去,刺客的右腿断落,他跌倒在地却并不呼叫。又是咻地一声风响,刺客闷哼,双手齐断,掌间骨碌碌地滚下几颗黑色的铁蒺藜,尖尖的芒角泛着幽蓝的毒光。 
  被惊动的侍卫们大喊着:“抓刺客!抓刺客!”拿着刀枪拥近前来,一片脚步纷沓。子谦冲进屋里,先前那三名刺客两个倒在地上,另一个跪着,都是一动不动。鲜血在蔓延,子谦细看,三人喉间都破了一个洞,血涌如泉。那创口不像是锋利的兵器所伤,正惊诧间,只听见噗嗤一声女子的娇笑。 
  几个侍妾侍女倒在床头,太子子敬正在床上瑟瑟发抖。一个极高挑的白衣女子站在床边,正缓缓地伸出右手向子敬的脖子摸去。她翘着兰花指,手势优雅,但掌间滴血,那三个刺客大概就是这般被她捏破了喉咙。长发披散着遮挡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子敬仰头看着她,双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眼睛瞪得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他整个人都在颠腾,似乎骨骸害怕得要从皮囊里挣脱逃跑,又或者他随时会散架,塌成一堆细小的碎片。 
  “住手!”子谦大喝一声挥剑猛斩。还不待他近前,女子左手轻拂,广袖翩翩地卷起一股寒风,淡淡的芬芳扑鼻。 
  最熟悉不过的气息!竟然! 
  微凉,微润,如水夜色里白兰花的馨甜,如雪肌肤上天然的幽香。子谦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长剑失了准头,踉跄倒退,四肢发软,心头激跳,几乎喘不上气。“你……你!”他惊骇失声,“你!” 
  女子柔柔地举起左手,似乎羞于见人,袖幅垂落着遮挡脸面。但是从那飘渺袖间传出咯咯笑声却无耻刺耳,像荨麻长藤生长,在一瞬间就密密地包裹了子谦的心。 
  “饶了我!饶了我!”子敬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子谦的脚下,抓着他的铠甲颤抖着哭泣,“替我求求情!四弟!我们是亲兄弟!你替我求求情……” 
  女子笑得更欢畅了,肩头轻颤,一身白衣像水波荡漾。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子敬拉了子谦的手苦苦哀求,涕泣横流,“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 
  子谦茫然。他如置身于洪水中,心里翻沸着种种猜测,不敢相信。他根本没听见子敬在说什么。“血……血……”泪水涌了出来,他哽咽着喊,长剑掉在了地上。 
  女子哈哈大笑,凄厉得像是朔风的呼号。侍卫们已经冲到门口了,子谦甩开子敬去抓她的手。她却像个影子般从他身边飘了过去,袖角拂上他的脸,若有若无,冷雾似的香风,他在那氤氲里不能呼吸。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她似笑似叹的幽幽细语:“那就还命来罢……”然后是子敬戛然而止的惨呼,然后是侍卫们杂乱恐惧的惊叫,然后凄迷、哀伤、狂乱、愧疚、欣喜、渴望,还有混沌的甜蜜,都化作无边的黑暗,迎面压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 
  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大洛帝国灏广五年暮春的一夜,太子子敬死了。其实在他死之前,人们都在想他大概当不了大洛帝国第二任皇帝。且不说他荒淫失德,那被酒色浸烂的身子根本就不堪重任。武皇似乎早就有了易储的念头,却又迟迟没有动作,大概台面上留一个太子能够让其他的儿子安分些。但是现在,让大家都头疼的局面还是来了。 

  洛书载,太子子敬,好酒色。灏广五年疾,但云坐卧处常有鬼怪,无端惊恐,不治而亡。 

  五更天的时候,煦鹃还抱着膝盖坐在廊前发呆。 
  薄冰似的月亮在云层后滑行,时隐时现,仿佛在小心窥探这世上的人情。 
  一个人悄悄地走到花园里来了,细高挑的身材,垂头拱肩,长发披散。煦鹃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那是狐都。狐都却没瞧见煦鹃,只是耸着肩背,走到一丛花木前,低头,细切地做什么。偶尔他会咳一声,就用手压住心口,满带细柔娇态,似乎那微促的气喘竟牵痛了心脏;又或者他怕惊扰了什么人,想以此动作将嗽声按回胸肺里去。他咳得小心翼翼,苦闷压抑。 
  煦鹃看了许久,忽然觉得他很可怜,虽然她对他满心地没有好感。也许是这凄迷静夜把心浸得软了,浑身的力气好像被虚空里无形的妖魔吸吮得干净,她只觉得疲惫和困顿,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意欲何为,却又有无名鬼火在胸中隳突,如群矛乱刺。这里是距巴国故都几千里地的仇国上都,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心事重重,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她想和谁聊聊天,哪怕是这个笑起来阴阳怪气的太监。她得稍微透一透气,不然她真的要炸裂了。“狐公公。”她招呼。 
  狐都肩头一耸,吓一跳似的。他立刻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满面堆笑:“哟,姑娘在这里竟没看见,瞧我这眼神!该打,该打。” 
  “您在做什么?”煦鹃问得很客气。 
  “奴婢在收集这夜里的露水。给诸位主子们调胭脂配花露,用这露水最好了。”狐都自然地弯下腰去,嘁嘁嚓嚓地笑着说。 
  莫名的厌恶不可遏抑——原来这世上谁都不可怜。“我去歇息了,公公也早些休息罢。”煦鹃懒懒道。 
  “是。”狐都说,“请姑娘好好歇息。” 
  待煦鹃转过身,却又听身后又冷又细的声音说:“公主,其实事情本不至如此。” 
  煦鹃不禁吃惊回头:“你说什么?” 
  狐都直起了腰,依旧是抿着嘴浅笑,眼睛眯起来,暗夜里冷淡潮湿的光华流转,好像有夜露凝结在他漆黑诡异的眸子上。“只因秦王任性,不肯受降,一定要把架打到底,才会这样。”他停了停又掩口笑道,“嗯嗯……是打仗,不是打架,说错了,嘿嘿!”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煦鹃冷冷道。 
  狐都叹气咳嗽,用手轻轻拍着心口,脸上没了怪笑,倒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了。“不做什么。”他的声音也是懒懒的软软的,“只是怕公主不知道该恨谁,白白把自个儿憋坏了。” 

            五 
  每一个暗夜都在流血,因为诸神渴了。无边的大地是贪馋的口,吞下去,吞下去,直到地狱也觉得餍足,大喊:“够了!够了!” 
  可屠戮依旧不止。 
  纯白的衣裙翩翩飞舞,张狂飘荡的黑色发丝像雾气笼罩着雪色面庞,嫣然轻笑的红唇,妩媚晶莹的眼神。那是一股悄无声息的白色旋风在娉婷旋转,是一只羽色皎洁的孔雀缓缓抖开苍凉又华丽的尾屏,是一朵硕大的牡丹在寂静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是轻盈的新雪。她定是主宰隆冬的神。无声无息又无形的雪花从飘舞的长袖间喷出来,是死亡的利刃,纤美娇柔的兰花指轻翘,采撷着他们滚烫的生命。 
  滚烫的鲜血像水一样泼洒,却没有一丝玷污纯白的裙幅。他们甚至来不及拔出兵器,来不及发出垂死的惨呼,生命就已在瞬间冻结。滴溜溜的遍地人头滚动,像时节到了落蒂的熟瓜。 
  一片无头的黑色尸体间静静伫立玉瓶似的洁白身影,那是死亡之花黑色花瓣簇拥的冰凉洁净的花蕊。她扬起脸来,浑身颤抖,满目凄迷愤恨,似乎就要放声大哭,但眼波流转,巧笑倩然,喉间发出的却是狂喜嘶哑的长笑。 
  十寸毒牙,谁敢试命? 

  一个浣衣局里做苦工的女奴,忽一日青云直上,成为秦王最宠爱的侍妾。从此绫罗裹体,珠翠满头,金奴银婢服侍,差不多就要成秦王府的女主人了——窈娘知道自己何以如此幸运——旁人羡煞,谁叫人家长了那样一张脸呢? 
  其实,有时候窈娘揽镜自照,也不觉得自己和已故的秦王妃未雪明有多像。她甚至有大不敬的念头,觉得秦王看走了眼。 
  这就叫侥幸罢? 
  明妃的遗像挂在一间小巧静室里,覆了轻纱防尘,又怕阳光晒得走色,门窗紧闭,帷帘低垂。四季鲜花果蔬清茗醇醴常供,香,更是从来没有断过,以至于屋子里总是烟气缭绕,秦王默坐在画像前,久了就眼睛发红,想必是被烟熏的。 
  窈娘第一次走进静室,呛得差点儿咳嗽起来。她悄悄地推开一扇窗,低眉顺眼地劝说:“也让未娘娘透透气呀……” 
  画像的左下角残缺,边缘焦黑。窈娘听说,曾经有小太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将画像烧着,幸亏扑救及时,不然……因为覆着轻纱,所以明妃的面容看得并不是很真切,只瞧出一个长挑身材戎装女子的大概轮廓。 
  后来秦王若不在府邸,每日就由窈娘来洒扫桌案,净手上香,更换供品。四下无人了,窈娘才大胆,悄悄地揭开了轻纱。 
  一瞬间似有清风拂面,她以为明妃在呼吸。画上涂过防虫防蛀的香料,散发出淡淡的草木馨甜。未雪明着银白细柳战甲,手持长刀,和中原人用的宽阔砍刀不同,三尺刀身狭长如剑,只在前端略微弯曲,是琅琊族人惯用的兵器,称作牙刀。刀尖斜斜指向身侧下方,未雪明樱唇带笑,一双黑曜石般的妙目正顺着那一列雪刃看去——画面却就此阻断,是被烛火吞没,不知那刀锋明眸所向究竟是什么。但见明妃神采舒扬,甚是愉悦,似有娇嗔,亦含英风。因是戎装像,没有环佩钗钏,只有长刀柄端装饰镶嵌,一团鲜红,在满幅的素净清爽里十分显眼。 
  兕舞遂心图。 
  将军白玉兕,宝刀遂心牙——后世流传这绝世美人的形容,不是执了娟娟团扇去扑蝶,而是握着一把名叫遂心牙的长刀,锋芒向处,风卷云舒。那一脉精光黯黯的青蛇,是乘万里长风,从苍穹深处折来的三尺闪电。大相山雪泯玉殒时,刀若有知,大概也餍足这一生喋血,会自行崩断,遂心而去罢? 
  琅琊族人都是皮肤白皙身量高挑的,窈娘知道自己赶不上明妃的颜色和身段,只朝菱花镜里琢磨着五官,看久了,脸上似乎真有五六分明妃的影子,但再要细究,那飞扬骄傲的气度却是半分也无。她终究只是个柔顺的侍妾,战战兢兢,安分守己,只好一味小心地伏侍夫君。在撩开轻纱那一瞬她糊涂害怕,不知道明妃若从画上走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每日上香时窈娘都有大不敬的念头,觉得人死不能复生,真好。 
  她害怕自己这个念头,因为人不知,鬼定觉。 
  每日上香她都悬心,怕燃烧的香头会突然熄灭,那表示鬼魂不飨,冥冥中明妃发怒了。 
  如今祝容西逃,巴国覆灭,明妃大仇已报,她会回过头来和她这个小女子计较么? 
  好在线香总是静静地从头燃到尾,一段一段的灰烬跌落下来,那是从焦苦灼烫的火心里挣出来的干涸的粉末状眼泪,悄悄填满香炉。 
  这世上没有鬼——最好。 

  子谦被送回秦王府时在发高烧,睡了一天一夜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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