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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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庭院深深-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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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嘴,压制住那即将迸裂出来的啜泣,然后,她逃出了那间房间,一直冲回自己的卧房里。直到中午,亭亭和爱琳回来了,方丝萦才从她的房里走出来。亭亭穿着一件簇新的小红大衣,快乐得像个小天使,看到方丝萦,她扑上来,用胳膊抱着方丝萦的脖子,不住口的叫着:“老师!你看我!老师!你看我!” 
  她旋转着,让大衣的下摆飞了起来。然后,她又直冲到柏霈文的房门口,叫着说: 
  “爸爸!我买了件新大衣!你摸摸看!” 
  一面喊着,她一面推开了门,立即,她怔在那儿,诧异的说:“爸爸呢?”方丝萦这才发现,柏霈文根本不在屋里,她和爱琳交换了一个眼光。走下楼来,亚珠才说: 
  “先生出去了。一个人走出去的。” 
  “没穿雨衣吗?”爱琳问:“雨下得不小呢!” 
  “没有。”爱琳看了看方丝萦,低声的问: 
  “你告诉他了?”“是的。”她祈求的看了爱琳一眼:“你去找他好吗?” 
  “你认为他会在什么地方?” 
  方丝萦轻咬了一下嘴唇。 
  “含烟山庄。”她低低的说。那山庄自从雨季开始,就暂时停工了,现在,只竖起了一个钢筋的架子,和几堵砌了一半的矮墙。爱琳沉吟了片刻,她的眼中飘过了一抹难过的、困扰的表情,然后,她叹了口气: 
  “好吧!我去!”披了一件雨衣。她去了。一小时之后,她独自折了回来,雨珠在她雨衣上闪烁。她带着满脸怒气的,满眼的暴躁和烦恼,气呼呼的把雨衣脱下来,摔在沙发上,洒了一地的水珠。她那暴躁易怒的本性又发作了,对着方丝萦,她大声的叫着说:“让他去死吧!”“他在吗?”方丝萦担心的问。 
  “是的,像个傻子一样坐在一堵墙下面,淋得像个落汤鸡,我叫他回家,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大声的叫我滚!叫我不要管他!说我们都是千金贵体,要他这个瞎子干什么?他像只野兽,他疯了!我告诉你!他已经疯了!让他去死吧!那个不知好歹的浑球!我再也不要管他的事!永远也不要管他的事!他那个没良心的混蛋!”瞪着方丝萦,她喘了一口气:“我没有办法叫他回来,所以我把他好好的大骂了一顿!” 
  “你骂他什么?”方丝萦的心脏提升到了喉咙口。 
  “我骂他是个瞎了眼睛的怪物!我告诉他谁也不在乎他!那个瞎子!那个残废!所以我叫他去死,赶快去死!” 
  呵!不!方丝萦脑中轰然一响,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呵!不!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一个人已经够了,怎能再加一个!爱琳,你才是浑球!你才是傻瓜!啊,不!这太残忍!抓起了沙发上那件雨衣,她对门外冲了出去。跳进了花园内的汽车,她对老尤说:“快!去含烟山庄!”老尤发动了车子,风驰电掣的,他们到了山庄前面的大路上,跳下了车子,方丝萦对老尤说: 
  “你也来,老尤,我们把柏先生弄回家去!” 
  老尤跟着方丝萦向山庄内走,可是,才走了几步,柏霈文已经从里面跌跌冲冲的,大踏步的迈了出来,他的衣服撕破了,他浑身都是雨水和污泥,他的头发滴着水,脸上有着擦伤的血痕,显然他曾摔了跤,他看来是狼狈而凄惨的。他的面色青白而可怖,有股可怕的蛮横,那呆滞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他是疯了!他看来像是真的疯了!方丝萦奔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她心如刀绞。含着泪,她战栗的喊: 
  “霈文!”“滚开!”他大声说,一把推开了她,他用力那样大,而下过雨的地又湿又滑,她站不住,摔倒在地下,老尤慌忙过来搀扶她。同时,柏霈文已掠过了他们的身边,一直往前冲去,他笔直的撞在汽车上,撞了好大的一个跄踉,他站起身来。于是,方丝萦看到他打开车门,她尖叫着说: 
  “老尤,别管我,去拉住柏先生,快!” 
  老尤冲了过去,可是,来不及了,柏霈文已经钻进了驾驶座,立即,他熟练的发动了车子。方丝萦从地上爬了起来,奋力的追了过来,哭着大喊: 
  “霈文!不要!霈文,听我说……霈文!” 
  车子“呼”的一声向前冲出去了,方丝萦尖声大叫,老尤追着车子直奔。方丝萦一面哭着,一面跑着,一面叫着,然后,她呆立在那儿,透过那茫茫的雨雾,看着那车子直撞向路边的一棵大树,再急速的左转弯,冲向山坡上的一块巨石,然后轰然一声巨响,车子整个倾覆在路边的茶园里。 


30


  好一阵的混乱、慌张、匆忙!然后是血浆、纱布、药棉、急救室、医生、护士、医院的长廊,等待,等待,又等待!等待,等待,又等待!急救室的玻璃门开了合了,开了,又合了,开了,又合了!护士出来,进去,出来,又进去……于是,几千几百个世纪过去了,那苍白的世纪,白得像医院的墙,像柏霈文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而现在,终于安静了。 
  方丝萦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愣愣的看着柏霈文,那大瓶的血浆吊在那儿,血液正一滴一滴的输送到柏霈文的血管里去,他躺在那儿,头上、手上、腿上,全裹满了纱布,遍体鳞伤。那样狼狈,那样苍白,那样昏昏沉沉的昏迷着,送进医院里四十八小时以来,他始终没有清醒过。 
  病房里好安静,静得让人心慌。方丝萦一早就强迫那始终哭哭啼啼的亭亭回家去了,爱琳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现在,已经是深夜,病房里只有方丝萦和柏霈文,她始终用一对带泪的眸子,静静的瞅着他。在她心底,她已经念过了各种祷告的辞句,祷告过了各种她所知道的神。她这一生全部的愿望,到现在都汇成了唯一的一个:“柏霈文!你必须活下去!” 
  两天两夜了,她没有好好的阖过眼睛,没有好好的睡过一下。现在,在这静悄悄的病房里,倦意慢慢的掩了上来,她靠在椅子中,阖上眸子,进入了一种朦胧而恍惚的状态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病床上的一阵蠕动和呻吟使方丝萦惊跳了起来,她扑到床边上,听到他在喃喃的、痛苦的呻吟着,夹着要水喝的低喊。她慌忙倒了一杯水,用药棉蘸湿了,再滴到他的唇里,他的嘴唇已在发热下干枯龟裂,那好苍白好苍白的嘴唇!她不住把水滴进去,却无法染红那嘴唇,于是,她的眼泪也跟着滴了下来,滴在他那放在被外的手背上。他震动了一下,睁开了那对失明的眸子,他徒劳的在室内搜寻。他的意识像是沉浸在几千万□深的海底,那样混沌,那样茫然,可是,他心中还有一点活着的东西,一丝欲望,一丝渴求,一丝迷离的梦……他挣扎,他身上像绑着几千斤烧红的烙铁,他挣扎不出去,他呻吟,他喘息,于是,他感到一只好温柔好温柔的手,在抚摩着他的面颊,他那发热的、烧灼着的面颊,那只温柔而清凉的小手!他有怎样荒唐而甜蜜的梦!他和自己那沉迷的意识挣扎,不行!他要拨开那浓雾,他要听清楚那声音,那低低的、在他耳畔响着的啜泣之声,是谁?是谁?是谁?他挣扎,终于,大声的问: 
  “是谁?”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大而响亮,但是,他发出的只是一声蚊虫般的低哼。于是,他听到一个好遥远好遥远的声音,在那儿啜泣着问:“你说什么?霈文!你要什么?” 
  “是谁?是谁?”他问着,轻哼着。 
  方丝萦捧着他的手,那只唯一没受伤的手,她的唇紧贴在那手背上,泪水濡湿了他的手背。然后,她清清楚楚的说: 
  “是我,霈文,是我,含烟。”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自认是含烟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发现他的身子不再蠕动,不再挣扎,不再呻吟,她恐慌的抬起头来,他直挺挺的躺在那儿,眼睛直瞪瞪的。他死了!她大惊,紧握着那只手,她摇着他,恐惧而惶然的喊: 
  “霈文!霈文!霈文!” 
  “是的,”他说话了,接着,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梦呓似的说:“我有一个梦,一个好甜蜜好疯狂的梦。” 
  方丝萦仰头向天,谢上帝,他还活着!扑到枕边,她急促的说:“你没有梦,霈文,一切都是真的,我在这儿,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听着!霈文,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为我,为亭亭,为——我们的未来。”泪滑下她的面颊,她泣不成声:“你要好好活着,因为我那么爱你,那么那么爱你!” 
  他屏息片刻,真的清醒了过来。血液重新在他的血管中流动,意识重新在他的头脑里复活。他从那几万丈深的海底升起来了,升起来了,升起来了,一直升到了水面,他又能呼吸,又能思想,又能欲望,又能狂欢了!他捉住了那甜蜜的语音,喘息着问:“含烟,是你吗?真是你吗?你没有走吗?是你在说爱我?还是我的幻觉又在捉弄我?”“是我,真的是我!”方丝萦——不,含烟迫切的回答。许许多多的话从她嘴中冲了出来,许许多多心灵深处的言语。她不再顾忌了,她不再逃避了,她也不再欺骗自己了。“我不再离去,十年来,我从没有忘记你,我从没有爱过另一个人!霈文!从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结婚前跑回国,为什么逗留在这儿,不愿再回去,我从没有停止过爱你!也从没有真心想嫁给亚力过!从没有!从没有!从没有!” 
  她一连串的说着,这些话不经考虑的从她嘴中像倒水般倾出来,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都觉得惊奇。但是,当这些话一旦吐了出来之后,她却忽然感到轻松了。仿佛解除了自己某一项重大的问题,和感情上的一种桎梏。她望着他,用那样深情的眼光,深深的、深深的看着他。然后,她俯下头来,忘情的把自己柔软而湿润的唇贴在他那烧灼的、干枯的唇上。“我爱你,”她哭泣着说:“我将永不离开你了,霈文,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你要赶快好起来,健康起来,因为——我需要你!”“含烟!”他低呼着,从心灵深处绞出来的一声呼号。“我能相信我自己的耳朵吗?我不是由于发热而产生了错觉吗?含烟!告诉我!告诉我!向我证实!含烟!帮助我证实它!”他急切的:“否则我会发疯,我会发狂!含烟,帮助我!” 
  “是的,是的!”她喊着,拿起他的手来,她用那满是泪痕的面颊依偎它,用那发热的嘴唇亲吻它,俯下身去,她不停的吻他的脸,吻他的唇,嘴里不住的说着:“我吻你,这不是幻觉!我吻你的手,我吻你的脸,我吻你的唇!这是幻觉吗?我的嘴唇不柔软不真实吗?噢,霈文,我在这儿!你的含烟,你那个在晒茶场上捡来的灰姑娘!” 
  “哦,我的天!”柏霈文轻喊,生命的泉水重新注入了他的体内,他虽看不见,但他的视野里已是一片光明。他以充满了活力的、感恩的声音轻喊:“我不该感恩吗?那在冥冥中操纵着一切的神灵!”然后,他的面颊紧倚着含烟的手,泪,从他那失明的眸子里缓缓地、缓缓地流了下来。 
  当黎明来临的时候,医生跨进了这间病房,他看到的是一幅绝美的图画。病人仰卧着,正在沉沉的熟睡中,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那娇小的含烟正匍伏在椅子的边缘上,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在病床上,那白皙的脸庞上泪痕犹新,乌黑的睫毛静悄悄的垂着,她在熟睡,而她的手,却紧握着病床上病人的手。早上初升的太阳,从窗口斜斜的射了进来,染在他们的头上、手上、面颊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宁静与和平。 
  医生轻咳了一声,含烟从椅子里直跳了起来,紧张的看向床上,她失声的问:“他——死了吗?”“哦,不,”医生说,微笑着:“他睡得很好。”他诊视他,然后,他转过头来,对含烟温柔而鼓励的笑着:“你放心,柏太太,他会好起来。”“没有危险了吗?”含烟急切的问。 
  “是的,他会复元的!” 
  哦,谢谢天!她站在床边,那样狂喜的看着在熟睡中的柏霈文,她忽略了医生对她的称呼,也忽略了医生对她的道别,她只是那样欣慰的、那样带笑又带泪的看着柏霈文。这样不知看了多久,她才突然醒悟的冲到电话机边,她必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亭亭!立刻告诉她们。她拨通了号码,立即,那面传来了爱琳的声音:“怎样了?”“哦,他会好!”她喘息着说:“医生说没有危险了!你告诉亭亭一声吧!等会儿你带亭亭来吗?” 
  “哦,可能,或者。”爱琳的声音有些特别。“总之,现在大家放心了。”“是的。”含烟不能掩饰自己语气里的兴奋:“医生说,他很快就会复元,他现在睡着了。” 
  “好的,”爱琳轻声说:“那么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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