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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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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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准备拉自己住所的门铃,突然又决定要到斯麦尔佳科夫那里去,这
时候他是受到一种在他胸中突然沸腾起来的特别愤恨的情感的支配。他
忽然想起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刚才当着阿辽沙喊道:“可是你,你竭
力让我相信他(也就是米卡)是凶手!”伊凡想起这句话,甚至愣住了:
他从来也没有让她相信米卡是凶手过,正相反,当他从斯麦尔佳科夫那
里回来的时候,他还曾在她面前怀疑过自己哩。相反地,正是她,是她
取出那张“文件”给他看,来证明他哥哥有罪的!可现在她忽然说起:
“我自己也到斯麦尔佳科夫那里去过的!”什么时候去的?伊凡一点也
不知道。这么说来,她并不十分相信米卡有罪!斯麦尔佳科夫会对她说
些什么?他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可怕的怒火在他的心里燃烧。他真不
明白他怎么会在半小时以前把这句话放了过去,不当时就嚷起来。他不
再去拉门铃,拔脚就向斯麦尔佳科夫那里跑去。“这一次我也许要杀死
他,”他在路上想。
八 跟斯麦尔佳科夫的第三次
也是最后一次晤面
走到半路上,刮起了和那天清早一样的尖利而干涩的风,撒下厚厚
一层细碎而干燥的雪。雪落在地上并不粘住,风一卷,马上成了十足的
暴风雪。我们城里斯麦尔佳科夫所住的那一带几乎连路灯也没有。伊
凡?费多罗维奇摸黑走着,不去理会大风雪,本能地辨认着道路。他感
到头疼,太阳穴拚命跳着,自己感觉得到手腕直抽筋。离玛丽亚?孔德
拉奇耶芙娜的小屋不远的地方,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遇到一个孤独的
醉鬼,这是个小个子农民,穿着打补钉的外套,一溜歪斜地走着,口中
喃喃地骂人。他忽然停止了辱骂,用嘶哑的醉汉的声音唱起小曲来了:
唉,万卡上了彼得堡,
我不能再等他了!
但他每唱到第二句上就突然打住了,重又骂起人来,接着又忽然唱
起这个老调子。伊凡?费多罗维奇在脑子根本还没有转到他身上去的时
候,心里就已经产生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这时突然又注意到了他,立刻
忍不住要想一拳把这家伙打倒。恰巧在这一刹那他们走到了一起,农民
的身体摇晃得厉害,忽然沉重地一头正撞在伊凡的身上。伊凡狂怒地猛
推了他一下。农民立即两脚离地,象块木头似的噗通一下摔在冻土地上,
只是痛苦地叫了一声:“啊——啊!”就不出声了。伊凡走到他跟前。
他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失去了知觉。“会冻死的!”伊凡这样想了一
下,就大步向斯麦尔佳科夫家走去了。
拿着蜡烛跑出来开门的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还在外屋里就对他
悄声说,巴维尔?费多罗维奇(那就是指斯麦尔佳科夫)病得很厉害,
不但卧床不起,几乎好象神智也失了常,甚至吩咐把茶也拿走,不想喝。
“怎么,他还动蛮么?”伊凡?费多罗维奇粗暴地问。
“哪里,正相反,完全安安静静的,不过您不要和他谈得太久
呀。? 。”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请求说。
伊凡?费多罗维奇推开门,走进小屋里。
象上次一样,炉火升得正旺,但是看得出屋里显出有了一点变化:
旁边的一条长凳搬了出去,在原地摆了很大的一张假红木的旧皮沙发。
沙发上铺好被褥,上面放着十分干净的枕头。斯麦尔佳科夫坐在沙发上,
还穿着那件晨衣。桌子挪到了沙发前面,所以屋子里显得很挤。桌上放
着一本黄皮面的厚书,但是斯麦尔佳科夫并没有读它,看来坐在那里,
什么也没干。他用长时间沉默的注视迎着伊凡?费多罗维奇,对于他的
到来显然并不惊讶。他的脸色变得很厉害,又黄又瘦。眼睛塌陷进去,
下眼皮发青。
“你真的病了么?”伊凡?费多罗维奇站住了。“我在你这里不多
坐,甚至大衣也不用脱。什么地方可以坐一坐?”
他从桌子的另一头走过去,搬一把椅子到桌子跟前,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瞧着我一声不吭?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对你起誓,我得
不到你的回答决不走开。那位小姐,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到你这里
来过没有?”
斯麦尔佳科夫长时间沉默着,依旧静静地看着伊凡,但是忽然挥了
一下手,把脸扭开不看他了。
“你怎么啦?”伊凡问。
“没有什么。”
“什么叫没有什么?”
“她来过了。这与您有什么相干?您让我安静会儿吧。”
“不,不能让你安静!你说,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忘记她了,”斯麦尔佳科夫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忽然又转脸
向着伊凡,重新用一种恨得发狂的眼神盯着他,和一月以前那次会晤时
盯着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您自己好象也有病,两腮陷了进去,简直脸无人色。”他对伊凡
说。
“你不要管我的健康,回答问你的话。”
“为什么您的眼睛发黄,眼白全黄了。您心里感到很苦恼么?”
他轻蔑地笑笑,忽然完全纵声笑了出来。
“你听着,我已经说了,我得不到你的回答决不走开!”伊凡怒气
冲天地嚷着。
“您为什么总纠缠我?您为什么折磨我?”斯麦尔佳科夫苦恼地
说。
“哼,魔鬼!我不管你怎么样。你回答了问题,我立刻就走。”
“我没有什么可以回答您的!”斯麦尔佳科夫垂下了眼皮。
“告诉你吧,我能叫你回答!”
“您为什么这样着急!”斯麦尔佳科夫突然瞧着他说,但是眼神中
的轻蔑已经几乎变成了厌恶。“是因为明天法院要开审么?不会有您什
么事情的,放心好了!您回家去,安安静静地躺下睡觉,一点也不用担
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天我怕什么?”伊凡奇怪地说,忽然果
真有一种恐惧象冷风似的吹进他的心里去。斯麦尔佳科夫的眼睛溜了他
一下。
“您不——明——白么?”他拉长声音,带着责备的口气说。“聪
明的人何必装出这种演喜剧的样子来呢?”
伊凡默默地瞧着他。单单他以前的这个仆人现在对他说话时所用的
这种意料不到的口气,傲慢得简直难以想象的口气,就显得有些不同寻
常了。甚至上次也没有过这样的口气。
“我对您说,您不必害怕。我决不告发您。没有佐证。你瞧,手都
发抖了。您的手指干吗直动弹?您回家去吧。不是您杀死的。”
伊凡打了个哆嗦。他想起阿辽沙来。
“我知道,不是我? 。”他喃喃地说。
“您——知——道么?”斯麦尔佳科夫又接口说。
伊凡跳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你全说出来,你这毒蛇!全说出来!”
斯麦尔佳科夫一点也不惧怕。他只是用疯狂的仇恨目光紧紧盯着伊
凡:
“要说,就是您杀死的。”他愤恨地低声说。
伊凡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颓然坐到椅子上。他恨恨地苦笑了一下。
“你还是指那天听说的事?上次所说的事么?”
“上一次您在我面前就全都明白了,现在您也是明白的。”
“我只明白你是疯子。”
“一个人怎么会这么不怕罗嗦?我们干吗要面对面地坐着,互相捉
迷藏,演滑稽戏呢?您是不是还想把一切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当面推
给我?是您杀死的,您就是主犯,我只不过是您的走卒。我做了您的忠
实的李查德,是依照您的话做了这件事的。”
“‘做了’?那么难道真是你杀的?”伊凡觉得一阵浑身冰冷。
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他浑身哆哆嗦嗦地打着寒战。
这下斯麦尔佳科夫倒望着他奇怪起来:大概是伊凡那毫不做作的张惶失
措,终于使他吃惊了。
“难道您果真一点不知道么?”他不信任地嘟囔说,强笑着直望着
他的眼睛。
伊凡一直瞪着他,他的舌头好象被拔掉了。
万卡上了彼得堡,
我不能再等他了。
那支歌忽然在他脑子里回响。
“你知道么:我怕你是一个梦,你是坐在我的面前的一个幻影。”
他喃喃地说。
“这儿什么幻影也没有,只有你我两个,此外还有一位第三个。这
第三个人,他现在显然就在我们两人中间。”
“他是谁?谁在这里?第三个人是谁?”伊凡?费多罗维奇惊惶地
问道,环视着四周,眼睛匆促地向四个角落里搜寻什么人。
“第三个人就是上帝,天神,它现在就在我们身边,不过不必找他,
您找不到的。”
“你说是你杀的,那是撒谎!”伊凡疯狂地喊了起来。“你不是疯
了,就是拿我开心,象上次一样!”
斯麦尔佳科夫仍象刚才那样,一点也不慌张,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看。
他怎么也无法消除他的不信任,他总以为伊凡“全都知道”,只是装腔
作势,要“当着他的面,把一切推到他一个人身上”。
“您等一等。”他终于用微弱的声音说,忽然从桌子下面抽出左腿,
把裤腿往上捋起。他的脚上穿着高腰白袜和拖鞋。斯麦尔佳科夫不慌不
忙地摘下吊袜带,手指深深地伸进袜筒里去。伊凡?费多罗维奇望着他,
忽然全身颤抖,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怖。
“疯子!”他大喊一声,迅速地从座位上跳起,往后倒退,背撞在
墙上,全身紧张地挺得笔直,就象粘牢在墙上似的。他怀着疯狂的恐怖,
瞪着斯麦尔佳科夫。斯麦尔佳科夫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惊慌,继续在袜子
里面搜寻,似乎竭力想用手指在里面抓住什么东西,把它拉出来,最后
终于抓住,开始往外拉。伊凡?费多罗维奇看见那是一些纸,或是一叠
纸。斯麦尔佳科夫把它们拉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不是么!”他轻声说。
“什么?”伊凡颤抖着问。
“请你瞧瞧吧。”斯麦尔佳科夫还是轻声地说。
伊凡走近桌旁,拿起那一叠东西,动手打开来,但是忽然把手一缩,
好象是碰到了一条憎恶可怕的毒蛇。
“您的手指不住哆嗦,抽筋似的。”斯麦尔佳科夫说,自己不慌不
忙地打开纸包,原来纸包里面是三叠一百卢布的、花花绿绿的钞票。
“全在这里,三千卢布,您用不着点,收下来吧。”他用头向钞票
扬一扬,请伊凡收下。伊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白得象一张纸。
“你掏袜筒的时候? 。把我吓住了。? 。”他说了一句,古怪地笑
了笑。
“难道说,难道说你始终不知道么?”斯麦尔佳科夫又问。
“不,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德米特里。唉,哥哥呀,哥哥!”
他突然两手捧住了自己的头。“你对我说:是你一个人杀的么?哥哥不
在内?还是和哥哥一起干的?”
“只是同您在一起,同你在一起杀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是清
白无辜的。”
“好的,好的? 。关于我以后再说。为什么我老是哆嗦? 。话都说
不出来。”
“当时您多勇敢,您说:‘什么都可以做’,但是现在竟吓成这样!”
斯麦尔佳科夫诧异地嘟囔说。“你要不要喝点柠檬水?我就叫他们拿来。
它很能振作精神的。不过这些东西得先遮盖一下。”
他又点头指指那一叠钞票。他想站起来朝门外喊玛丽亚?孔德拉奇
耶芙娜,让她弄一点柠檬水进来,但先想找点什么东西盖住钱不让她看
见,他先掏出手帕来,但因为它实在太脏,就只好拿起桌上唯一的那本
黄皮书,——就是伊凡走进来时看到的那本书,——压在钞票上面。这
本书的名称是《圣父伊萨克?西林语录》。伊凡?费多罗维奇下意识地
读了一下这个书名。
“我不要喝柠檬水。”他说。“关于我以后再说。你坐下来说说:
你是怎么做这件事情的?你全说出来。? 。”
“您最好把大衣脱下来,要不然您会出一身汗的。”
伊凡?费多罗维奇似乎现在才想起来,他没有离开椅子,剥下大衣,
就扔在长凳上。
“你说呀,请你说呀!”
他似乎平静下来了。他满有把握地等着,相信斯麦尔佳科夫现在一
定会把一切情况全都说出来。
“您问我是怎样干的吗?”斯麦尔佳科夫叹了口气说,“用最自然
的方式干的,照您的话? 。”
“关于我的话以后再说。”伊凡又打断他,但是已经不象以前那样
大喊小叫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坚定,似乎已完全恢复了自制。“不过你
一定要详细讲一讲,你是怎样干的?按顺序全说出来,一点也不要遗漏。
细节,最要紧的是细节。我请求你。”
“你动身以后,我当时就掉进了地窖里。? 。”
“发了羊癫疯还是假装的呢?”
“自然是假装的。一切都是假装的。安安静静地沿着阶梯下来,一
直走到下面,安安静静地躺下,就立刻叫喊起来。并且哆嗦挣扎着,直
到人家抬我出去。”
“你等一等,以后,直到进了医院,也全是假装的么?”
“完全不是。第二天一早,还没进医院,一次真正的多年没见过有
那么厉害的羊癫疯就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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