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论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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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论日本-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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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水何异焉,人孰从而趋之。趋之,趋其热也。乌乎,彼之所谓堂者,吾见其混而已矣。
    此篇近古文,有寓意,人以为佳却亦即其缺点,唯前半记事可取耳。《江户繁昌记》中亦有一节云:
    混堂或谓汤屋,或呼风吕屋。堂之广狭盖无常格,分画一堂作两浴场,以别男女,户各一,当两户间作一坐处,形如床而高;左右可下,监此而收钱戒事者谓之番头。并户开牖,牖下作数衣阁,牖侧构数衣架,单席数筵,界筵施阑,自阑至室中溜之间尽作板地,为澡洗所,当半通沟,以受馀汤。汤槽广方九尺,下有灶爨,槽侧穿穴,泻汤送水,近穴有井,辘轳上水。室前面涂以丹,半上牖之,半下空之,客从空所俯入,此谓柘榴口。牖户画以云物花鸟,常闭不启,盖蓄汤气也。别蓄净汤,谓之陆汤,爨奴秉杓,谓此处曰呼出,以奴出入由此也。奴曰若者,又曰三助,今皆僭呼番头,秉杓者曰上番,执爨者曰爨番,间日更代。又蓄冷水,谓之水舟,浮斗任斟。陆汤水舟,男女隔板通用焉。小桶数十,以供客用,贵客别命大桶,且令奴摩澡其脊。及睹其至,番公柝报。客每届五节,投钱数缗酬其劳云。堂中科目大略如左,曰:官家通禁,宜固守也;男女混浴之禁,最宜严守;须切戒火烛;甚雨烈风,收肆无定期;老人无子弟扶者,谢浴焉;病人恶疾并不许入,且禁赤裸入户,附手巾罩颊者。月日,行事白。
    静轩写此文虽在百年前,所记浴堂内部设备与现今并无多少不同,唯浴槽上部的柘榴口已撤除,故浴客不必再俯首出入了。陆汤水舟男女隔板通用,在明治年中尚是如此,现在皆利用水道,只就壁间按栓便自泻出,故上番已无用处。三助则专为人搓澡,每次给资与浴钱同价,不复论节酬劳矣。浴场板地今悉改为三和土,据说为卫生计易于洁治,唯客或行或坐都觉得粗糙,且有以土亲肤之感,大抵中年人多不喜此,以为不及木板远甚。浴钱今为金五钱,值中国钱五分,别无官盆名目,只此一等,正与中国混堂相当,但浴法较好,故浑浊不甚。日本入浴者先汲汤淋身,浸槽内少顷,出至浴场搓洗,迨洗濯尽净,始再入槽,以为例。至晚间客众,固亦难免有足莫容投之感,好清净者每于午前早去,则整洁与自宅浴室不殊,而舒畅过之。日本多温泉,有名者如修善寺别府非不甚佳,平常人不能去。投五分钱入澡堂一浴,亦是小民之一乐,聊以偿一日的辛劳也。男女浑浴在浴堂久有禁令,唯温泉旅馆等处仍有之,黄公度诗注稍嫌笼统,诗亦只是想象的香艳之作,在杂事诗中并非上乘。日本人对于裸体的观念本来是颇近于健全的,前后受了中国与西洋的影响,略见歪曲,于德川中期及明治初的禁令可见,不过他比在儒教和基督教的本国究竟也还好些,此则即在现今男女分浴的混堂中亦可见之者也。(七月十二日)
第二部分从民间故事看日本的风俗习惯
    介绍外国的民间故事,本来用不着什么说明。民间故事正如人们所说,是人类最早的小说,小说没有人不喜欢听的,而且它的结构单纯,听了容易了解。也有些经过民间长时间的流传,特别精炼,或是因了“说话人”的加工,显得更是流丽而细致。这些都是因了各该民间故事的展开而自然发露出来,无烦预先指出的。
    我这里单就日本的民间故事,来说几句话。第一,它在世界的民间故事中间不能算最好,自然也不算最坏的。好的如希腊,因为是属于古代的了,已经不称民间故事而叫神话故事了,虽然严格地讲来,神话与民间故事也很有差别。又如苏联的,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民间故事,也都十分精彩,胜于日耳曼系的故事。此外,阿拉伯系的如《一千零一夜》,由于加工之故,非常精巧。这些特色在日本都没有,它是近时才从老百姓口头收集起来的质朴的故事,以故事论,或者比不上前面所说的几国,但还自有它的特色,因为它说明了它本国的情形。
    第二,我的翻译是向来主张直译式的,便是多保留它原有的特殊的色彩。我不主张把一句话译成四平八稳的,个个字说得十分明白,我把留下来一二分不明白的东西,来加注解说明它,这样便可将本来的色彩多保住一点。我们介绍外国的东西,原是想把本来不知道的多知道一点,若是从头不预备,或是懒得去了解,那么我们讲知道的本地事情好了。鲁迅平常反对把俄国人名缩短,如托尔斯泰为陶斯道,克鲁泡金为柯伯坚之类。他说,“你们如觉得名字还讨厌难记,那么别管他,且去谈自己熟知的张三李四好了。”
    还有一层,民间故事固然是原始的小说,但一面也是社会的写实,有许多民俗保存在里边,这些东西,一不小心,便像唯他命丙样易于消失。因此,我也顺便说一声,这故事的原本乃是根据柳田国男所编的一本书,日本几十年中自从岩谷小波起,编写童话的人真是不可胜计,都各自有立场,未可一笔抹杀,但是从民俗学的立场看,只有柳田氏的算是最好。我原来不想多说明,但实在已是说了不少,应该赶紧打住了吧。
    老屋的漏'77'
    古时候,在一天下雨的晚上,有一家的老头儿和老婆子不能睡觉,便两个人在说着话。说道:
    “老屋的漏,比虎狼还可怕哩!”
    这时候从外边走过来“虎狼”这种野兽,站住了听见这话,心里便想,在这世界里,还有比我更可怕的什么叫“漏”的东西呢!这不可疏忽。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偷马的人偷偷的进来,看见以为是马,便骑在虎狼的背上。
    虎狼心里一惊,这了不得,可是被“漏”抓着了,于是一直奔去,路上将偷儿摔落,掉在路旁的空井里。这时一只猴子走了来,问虎狼做什么,虎狼答道:
    “现在在那个窟窿里,躲着‘老屋的漏’这种怪物。”猴说道:
    “没有这种怪物吧。等我去检查一番看。”那个多事的猴便将尾巴插到空井里,试探一下。在井里的偷马的看见了,用力把它抓住。猴儿也出惊了,要把尾巴强拉出来,可是尾巴从根上断掉了。猴的尾巴也从这时候起,就是那么短了。
    道士治狸'78'
    古时候,石城国的神木高野的村子里,一个老百姓家里的各种器具,每天都会不见。这大概是狸子捣乱吧,各地方去请了修道的人,来祈祷作法,可是一点都没有效用,还是连碗呀、筷子呀这一类的东西,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这使得道士们很窘。
    这样的闹着,末后请来的这个道士,听了说道:
    “若由我来,这样东西并无什么麻烦。一定治伏了给你看。”但是又说:
    “可是祈祷用的有些物品,非赶紧去买了来不可。”说着便往那地方的平街买东西去了。但是后来家里的人发见,有一个小布包忘记在那里,可见得这道士是很慌张的。没有这个,说不定很是困难吧,早点告诉他一声才好,于是走到那边大声的叫,又叫人跑去找他,终于也追他不着。及至回来家里一看,那个布包已经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之后稍为等了一会儿,那道士忽然回来了。家里的人告诉他丢了布包的事,非常的抱歉,他一点都不着急,只笑着说道:
    “这样好的,这样好的。”
    于是他同了大家,一起遍搜家中各处,据说在板廊底下最深的地方,有一匹老狸死在那里。狸子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大的饭团,吃了一半就死了。道士笑着说明,那是将叫做“木鳖子”的毒狸子的,放在饭团里边,用布包了,故意的忘记在那里的。
第二部分急出家
    急出家
    古时候,在某村里有恶性的狐,出来作怪,大家正在很窘的时节,一个人很自夸的说道:
    “我决不上狐狸的当。”
    这个人有一天从别处回来,看见路边的河旁有一匹狐狸,拿朴树的叶顶在头上,就变成女人,捞取河里的水藻搓圆了,当作小孩抱在胸前。那人说道:“畜生,预备去骗人吧!好的,等着瞧吧。”便捡起路边的石头,扔了过去,这石子恰巧打中了孩子,一下子就打死了。女人生了气啼哭着,要叫他把小孩弄成原来的样子还她。他说:“什么?你不是狐狸么?”女人更是生气,不肯干休。
    这样等着,女人总没有变成狐狸,看来的确是人间的母子了。那人心想,那么是自己看错了,做出了不得了的事情,用尽心思,设法措辞谢罪。女人终于不答应。那人没有办法,就说,“让我做了和尚来谢罪吧”'79',于是,一同到近地的一个寺里,向方丈说明缘由,请方丈剃光了头。剃头剃得非常的痛。因为太痛了,那人才清醒了过来,向周围一看,前头所见的母亲和小孩都不见了,和尚同寺也不见了。而且刚才当作给剃去的头发,却都是被狐狸所咬断了的。
    卖闲话
    古时候,上野国有一个乡下人,到江户(现今的东京)去游玩,到要回去的时候,心想买点什么少见的土产,这样那样的挑选,可是没有找到合式的东西。
    现在是没有了,那时候有所谓“闲话店”,出卖闲话的,便走进去看。这东西乡下没有,是少有的东西,便问道:
    “闲话卖几钱?”答说:
    “那有三种,一铢,两铢和一分银子。”'80'
    “那么我买一个一铢的吧。”一边说一边坐下在店头,付了一铢,听店主人讲出什么闲话来,高兴的等着,只见店主人说道:
    “猫叫似的媚语要留心!”
    “就是这一点么?”
    “是的。”
    “这个太简单了。再买一个两铢的吧。”又拿出两铢来,于是主人说道:
    “若买两铢的,请上这里来。”便招呼他到房间里,说道:
    “没有柱子的地方,不可进去!”
    乡下人觉得这闲话也很平常,有点茫然,便发奋出了一分。主人领了他走进了里边一间很考究的房里,说道:
    “性急则损,事急则败!”就只是这两句话。
    乡下人道:“遇见了傻事了,这样的闲话,买得太不值得了。”心里很不平的,从江户动身回去。这天晚上,在一处小客店住下,客店女主人的招呼不知怎的过于柔和,说道:
    “大爷,床已经铺好了,请休息吧!”
    她的声口仿佛是猫叫似的媚语,乡下人睡下了,想起闲话店的事情来,便说:
    “猫叫似的媚语要留心,或者是说这事也未可知,有什么灾难都难预知,危险极了,危险极了!”便把床偷偷的移在别间房里去睡。在这天晚上,这间房有刀兵之难'81',几乎丧了性命,幸而得保全了。
    第二天早上,从这里出发,中途遇见了大风雨,一步也不能前进,四周一看,有一个石室,便想进去躲过风雨。忽然想起闲话店的“没有柱子的地方,不可进去”的话,想道:
    “这里没有柱子,有什么危险也难预知道。”
    赶紧走出石室,刚才出来,为雨所湿的石头崩了下来,石室都堵塞了,几乎丧了命。
    那天已经黑了,这才到了家,忽然一看,门口丢着一双草鞋,觉得很是奇怪,再去窥探家里,见妻子和小孩的旁边,睡着一个和尚。一见之下愤然生气,说道:
    “可恨的东西,在我出门的时候做不正经的事情,一刀斩了吧!”
    从腰间拔出刀来,差不多就要跳进去斩杀了时候,忽然记起闲话店的话,“性急则损,事急则败”,也有道理,便又仔细的看一下,原来在他出门的时期,母亲剃光了头发了'82'。
    这样屡次受了闲话的好处,以后遇见人总说:“以为价钱太贵的闲话,也有这样的用处,想来实在是便宜的了。”
第二部分关于祭神迎会(1)
    柳田国男氏所著《日本之祭》(译名未妥)是这一方面很有权威的书,久想一读,可是得来了很久,已有三个多月,才得有功夫通读一遍,自己觉得是可喜的事。但是我虽然极看重日本民族的宗教性,极想在民间的祭祀上领会一点意义,而对于此道自己知道是整个的门槛外人,所以这回也不是例外,除了知悉好些事情之外关于祭的奥义实在未能理解多少。我只简单地感到几点与中国特别殊异,觉得颇有意思。其一,日本祭神总须立一高竿,以为神所凭依降临之具,这在中国是没有的,据说满洲祀神典礼有神竿,或者有点相像。日本佛教一样地尊崇图像,而神道则无像设,神社中所有神体大抵是一镜或木石及其他,非奉祀神官不得见知。中国宗教不论神佛皆有像,其状如人,有希腊之风,与不拜偶像之犹太教系异,亦无神体之观念,所拜有木石之神,惟其像则仍是人形也。其二,祭字在日本据云原意是奉侍,故其事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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