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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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絮语-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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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话已经说了,该买的这个月的口粮也已经盛在米缸里。“往后。。”望
着尚未成年的我们兄弟俩,我第一次看见了父亲眼里有两片湿漉漉的泪光。
不知怎么的,父亲这一时显得身材矮小,伛偻着背,打了补丁的上衣短得难
看。他的脸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皱纹密布,神情也极少这样萎靡不振。真的,
我没有想到,除了举重若轻、除了彻夜不眠、除了自信幽默,我还会看到父
亲这么深沉的失神与沮丧。父亲拉过我的手,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纸包,又
拉过弟弟的手,递给他一个同样沉重的纸包,嘱咐我们好歹将眼下的几年初
中念完,然后就埋头干活、诚实劳动、实实在在地生活下去。第二天一早,
父亲和他的同事们被一队载货的大卡车拉走了,这时我才小心地打开那个封
得牢牢的纸包。原来,纸色里是一整套木匠工具:有锤、凿、斧、刨,一把
锋利的木工锯可以拆散再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用他一双握笔的手背
着我们一件一件做成。多少年之后我也做了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也曾
迷迷糊糊揣测过儿子的未来,可揣测来揣测去,没有一次揣测过儿子将来会
当木匠。

——从黄昏开始,他就独自在窗前那张藤条松脱的椅子上坐下来,不开灯也
不握笔,兀自望着渐渐模糊的玻璃窗,望着窗外水一样漫漶的苍茫暮色。那
时,母亲因为有一位在台湾的姐姐被批斗关押在“牛棚”里,就是父亲远行
也不准回家探望。昏暗中,父亲默默地抚摸着我和弟弟的头,欲言无语。该
说的话已经说了,该买的这个月的口粮也已经盛在米缸里。“往后。。”望
着尚未成年的我们兄弟俩,我第一次看见了父亲眼里有两片湿漉漉的泪光。
不知怎么的,父亲这一时显得身材矮小,伛偻着背,打了补丁的上衣短得难
看。他的脸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皱纹密布,神情也极少这样萎靡不振。真的,
我没有想到,除了举重若轻、除了彻夜不眠、除了自信幽默,我还会看到父
亲这么深沉的失神与沮丧。父亲拉过我的手,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纸包,又
拉过弟弟的手,递给他一个同样沉重的纸包,嘱咐我们好歹将眼下的几年初
中念完,然后就埋头干活、诚实劳动、实实在在地生活下去。第二天一早,
父亲和他的同事们被一队载货的大卡车拉走了,这时我才小心地打开那个封
得牢牢的纸包。原来,纸色里是一整套木匠工具:有锤、凿、斧、刨,一把
锋利的木工锯可以拆散再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用他一双握笔的手背
着我们一件一件做成。多少年之后我也做了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也曾
迷迷糊糊揣测过儿子的未来,可揣测来揣测去,没有一次揣测过儿子将来会
当木匠。

真的到了我和弟弟从课堂书本之中走出来,直面那陌生世界的时候,我
们想起了父亲言简意赅的嘱咐。于是我决定上山下乡去云南边疆的军垦农
场,弟弟必须留在母亲身边,第一个职业便是在街道生产组,将一只只从上
海运来的货箱打开,把成堆的零件组装成一辆又一辆“永久”自行车。虽说
自始至终我们并没有操持父亲为我们准备的木匠工具,但人生一世的座右铭
却被锋利的斧凿铭刻于心。我开始为自己准备行装了,母亲仍旧没有自由,
不知为什么父亲也不被批准回家送一送我。只有我和弟弟一人执着绳索的一
头,来捆那只怎么也捆缚不牢的铺盖卷。。这时我想念父亲了。而且一时间
竟然那么强烈的意识到,艰辛困苦之中即便有一位沮丧的父亲,他也是家庭
最刚强的支撑。我没有想到,父亲会打听清楚我们的知青专列要从他所在的
五·七干校前的成昆铁路驶过,那趟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没有准确的运
行时刻表。父亲就死死守在铁路道口,从凌晨直到黄昏。当我在一座残阳斜
照的土坡上,倏忽看见父亲迎风而立的身影从车窗前一闪而过,当我探身窗
外高叫着“爸爸”他却难以听见的时候,我的心为父亲裂成了碎片。。我多
么想告诉他:爸爸,你给我的木匠工具我放在家里,却带着你用过的端砚、
湖笔上了路。多年以后父亲才告诉我:在铁路边等候孩子的“五七战士”不
止他一个人。他那天带着馒头、水壶和一张小板凳,天不亮就走出茅草屋,


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足足等到黄昏。当汽笛长鸣的火车风驰电掣般隆隆驶过他
跟前,他依稀听见了我的呼唤,他不顾一切地在铁路边跑起来,趔趔趄趄、
磕磕绊绊,他想抬头看清车上的儿子,又须得留心脚下的路。眨眼功夫,火
车驶过,山谷回音,他泪眼模糊地从枕木与铁轨的缝隙处拾起我从车上扔下
的字条:“爸爸,我走了,您别难过。。”

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足足等到黄昏。当汽笛长鸣的火车风驰电掣般隆隆驶过他
跟前,他依稀听见了我的呼唤,他不顾一切地在铁路边跑起来,趔趔趄趄、
磕磕绊绊,他想抬头看清车上的儿子,又须得留心脚下的路。眨眼功夫,火
车驶过,山谷回音,他泪眼模糊地从枕木与铁轨的缝隙处拾起我从车上扔下
的字条:“爸爸,我走了,您别难过。。”

许多年过去了。我能够写得一笔好字,还能够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文章、
出版自己的作品。我常常回忆当年的情形,经父亲圈阅的一封封书信,由他
逐一编号,一针一线装订成册再送还给我,足有盈尺!偶尔我从书箧里取出
来,随意翻上那么几页,父亲的情、父亲的爱、父亲的教诲就一起翻卷在心
头。。

——如今我侍奉在父亲身边,再不用书来信往,对我的过错也毋须朱笔
圈改,但他还是慈爱地、默默无声地关注着儿子。每当我有作品在报刊发表,
父亲总会立刻找到那份报刊,在署有我名子的那一页用红笔划一个圈儿,格
外小心地留着给我。甚至连我责编的书受到评介、我联系的作家、学者有何
近况、我所在的出版社受到褒奖或是批评,父亲都极为敏感、极为仔细地归
集起来,生怕疏忽了、遗漏了。然而做这些事的时候,上了年纪的父亲常常
要戴上老花镜,在桌前坐的时间长了,骨质增生的颈椎、胳膊就疼痛难忍。
我有慢性胃炎,工作起来常常放任自己,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嘱咐说:天凉了,
该加衣服;下雨了,记着带伞;饭盒盛一些妈妈做的好菜,写东西的人中午
不能老是吃面条!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爱感受得更为深切。我
想,生命无多、人生有限,为人之父的我还能每日每时获得父亲的爱,是我
有缘,是我有幸!我珍惜这日子,珍惜这爱。

父亲老了,五年前他就办好了退休手续。可他不曾休息一天又立刻被机
关“返聘”回去工作,依然是伏案、依然是写作,还一届接一届带着几位电
视大学的学生,给他们辅导、提示,为他们修改论文。有时说话一多、一急,


就累得咳嗽,半杯茶也压不住。母亲和我几次劝他歇下来,什么也别干,可
父亲淡淡一笑,做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依然孜孜■■干他那些永远干不完的
活儿。只有到了周末或是节假日,小孙孙回到他身边。父亲这时候才真正离
开书桌。在客厅里和孩子玩一会儿,或者捉了他的小手上街去买一支大雪糕,
几块巧克力。妻子知道公公的脾气,对自己从不舍得乱花一分钱,背地里叫
孩子别向爷爷张口要买东西。谁知孩子不叫买了,爷爷的东西照样买回来,
他像当年舒展双臂举起沉重的衣竿那样嗬嗬一笑:“噢,小家伙,谁叫你是
孙孙,我是爷爷呢?!”

就累得咳嗽,半杯茶也压不住。母亲和我几次劝他歇下来,什么也别干,可
父亲淡淡一笑,做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依然孜孜■■干他那些永远干不完的
活儿。只有到了周末或是节假日,小孙孙回到他身边。父亲这时候才真正离
开书桌。在客厅里和孩子玩一会儿,或者捉了他的小手上街去买一支大雪糕,
几块巧克力。妻子知道公公的脾气,对自己从不舍得乱花一分钱,背地里叫
孩子别向爷爷张口要买东西。谁知孩子不叫买了,爷爷的东西照样买回来,
他像当年舒展双臂举起沉重的衣竿那样嗬嗬一笑:“噢,小家伙,谁叫你是
孙孙,我是爷爷呢?!”

真的,父亲心里包容了这一切,他才会放松了身体,在他坐惯了的沙发
里阖上眼睛,不顾孩子的叫嚷,悠游怡然地小憩那么一会儿。。


母性的太阳

母性的太阳
母亲白发如雪,覆盖我的影子,于是,我的思绪如逢春的雪水,激动地
奔流。

嘎吱——嘎吱——楼梯响了。

准是母亲下楼来。我熟悉她的脚步声,我能想象她下楼的姿势。她颤巍
着,一步一顿,缓慢沉重;她的身体微侧,一手扶着墙壁,摸索下梯。不开
灯,厨房传来■■声。菜篮响了,开门,砰地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恢复宁静,一板之隔的楼上楼下,鼾声还庄均匀地撒着。

躲在被窝里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天还未亮。黑夜还在微笑。不远处的
菜场,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吆喝。我的思绪在黑暗里睁开。

就在眼前,70年代的第一个。。 4月。雨的早晨。上午。。 10点,火车将把我
送往江西农村,那里是一片红土。我躺在床上,呆望人字梁。网砖是白色的,
我的脑子也一片空白。母亲在楼下。叮嘱的话重复过几十遍。此刻,她正在
烧我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在我之前,母亲已送走了我的两个姐姐。黑龙江,陌生而冰冷的北方河
流,因此而流进我们的门牌。已有两年。现在轮到我了。17岁,身高1米。。 49,
体重。。 71斤。(这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我早忘了,她还记得)那天,她没有
送我去车站。她要上夜班。只送我到路口,忧伤地瞅着我。我不敢回头。一
路上,我潮湿的瞳孔里漂满尾母亲花白的头颅。

千里迢迢之外的母亲,把退休的年龄延长了五年。从每月一张十块钱的
汇票上,我理出了答案。母亲不会写信。50年代扫盲班,曾教会她读报。五
个孩子先后降临,剥夺了她个性的自由。仅有的初小文化,也随着岁月的颠
簸而流失。一笔小小的汇款,凝聚着母亲所有的慈爱与深情。汇款单留言格
是空白的,我却能读出母亲的千言万语。

8点正,母亲哄着两个一般大的孩子。家家是我的侄子,纯纯是外甥。
他们的父母早出晚归。父母亲用他们晚年的生命之光,润滑了两个孩子的幼
年。父亲近来体弱,母亲就格外吃力。

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有点“贵族气”。早晨不肯穿衣,不肯吃饭,不肯上
托儿所。七旬母亲的白发并不能感动两个“小霸王”,有时又哭又闹,哄求
恐吓都无济于事。等到摆平他俩,匆匆领他们上托儿所,已累得头昏眼花。

母亲送完孩子回来,我还在刷牙。她倚着门框,有点气急。“怎么啦,
不舒服?”我擦着脸关切地问。

“吃不消。人真怪。讲变就变,一天一个样。家家要抱,只一会,迸得
肺都要爆了。”她挪着身子舀泡饭。

“您当心点。70岁了,不比以前,不要硬撑。”


“有啥办法呢?他们的爷娘,起早摸黑上班,轧车子,也是够苦的。我
们退休在家,不帮一把讲不过,只是年纪大了,力气一天不如一天。”母亲
很遗憾地说。

“有啥办法呢?他们的爷娘,起早摸黑上班,轧车子,也是够苦的。我
们退休在家,不帮一把讲不过,只是年纪大了,力气一天不如一天。”母亲
很遗憾地说。
将 
60斤米从百米之外的粮店驮回家。

童年的门口,我等待母亲下班回家。她的旧布包里,会有喷香的咸菜馒
头。夏日,她常常会带回半杯酸梅汤,虽说已经发热,我们仍然喝得啧啧有
味。那时,这种东西还很稀奇。我们全然不知,这是母亲从流的汗里省下来
的份额。回想起来,我觉得现在所有的饮料,都不如那半冷半热的酸梅汤可
口。

下乡每年探亲回来,她从不显得过分激动。只是默默地把我拉到亮处,
用她憔悴而又坚毅的眼神,抚模我的额头。然后,就去做饭,倾其所有。等
到回去时,旅行包里塞足咸肉、辣酱、肥皂、白糖、点心,让我们背着沉甸
甸的母爱登程。而母亲在家里,省吃俭用,酷暑外出,连棒冰也舍不得买上
一根。

母亲的全部履历,都可以用“付出”两字来填写。

母亲的坚强仿佛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递增。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只流过一
次泪。那时我还小,还不懂事,母亲哭了一夜。长大后,在一次偶尔的交谈
中,才知那次母亲受到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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