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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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德宏基(第一部)-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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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官要见国主!本官要见国主!”

  几次三番之后,李煜传见了他。

  “国主,怎知道林将军的衣甲不是被宋人所盗?”

  “笑话!你不是在做梦吧?”李煜嘲笑道。“江州大营如铁桶一般,莫说是宋朝盗贼,就是飞进个苍蝇,也会被拍死!”

  “依臣看来,此事颇为可疑,国主容臣禀奏。”徐铉还在坚持己见。“像大军投降这样机密的事,宋主何以轻易泄露给我国使节?凡事须反复思索,乃得其要。假如国主处在赵匡胤的位置上,能做出如此疏忽的事吗?”

 
 
 
  “你这个比方十分荒谬,自古以来,强者可以肆意凌辱弱者。春秋时楚国强大,连九鼎在何处都敢向周天子发问,何况在我使节面前炫耀一个即将归顺的降臣,有什么可怪?赵匡胤利令智昏,才憋不住要这样做,这难道不合于他的霸主之心吗?”

  徐铉苦笑一声,又道:

  “国主再想一想: 宋朝军戒甚严,而我国一辆使车竟能毫无阻拦地顺利回到金陵,这不能不让人感到蹊跷。臣以为这很可能是宋朝用的反间之计,国主务要小心才是啊!”

  李煜无心再辩,朝徐铉摆了摆手,说道:

  “徐学士,本王知道你的脑子出了毛病,打算让你歇息一阵,洪州丰城县尉新死,本王命你前去接替其职。你不是个博雅好古的君子吗?那地方可是晋人张华命雷焕掘出龙泉、太阿二剑的宝地,你去了以后,或许会给本王再献上一把莫邪剑,也未可知!”

  徐铉眼前一黑,他知道自己已经救不了林仁肇了,也就不再说话。谢恩后,晃晃悠悠地出了宫。面对又一次为国事而遭贬,他掂弄着自己的学士帽,边走边哭:

  “大唐无人矣!大唐无人矣!”

  再说广州的张洎携芭蕉公主出了城,绕道惠州北上。虽然在路上遇到过几次盘查,但他有两国证物,所以经了些险之后,终于进入了唐国的赣州。赣州刺史得知张学士死里逃生,连忙备好车马,护送他返回金陵。

  此时张洎要考虑的是如何对付依偎在自己怀里的这位芭蕉公主。此人真可谓无心无肺之物,在南汉界时,她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好像身边的危险与她毫无关系。就是进了唐界,她也依旧乐乐呵呵,除了对车窗外的景物感到好奇之外,就是搂着张洎的脖子撒娇或酣睡。

  “公主!”张洎被她枕得累了,推了她一下。

  芭蕉公主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说了声:

  “车上颠簸,最容易让人打瞌睡。”

  “公主,张某在汉国时,身为阶下之囚,所以不敢有半点违拗,一切顺从于你。如今来到唐国,公主安然无恙,张某也无愧于心了。不知公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没打算过,只要跟着夫婿就行。”芭蕉公主不假思索,憨憨地说。

  “可我不是你的夫婿呀,张某是有室有家的人啊!”张洎向她解释。“就是有妻子,你懂吗?”

  “怎么不懂?可你是我的夫婿,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呀!”

  “那我的妻室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杀死不就行了?”芭蕉公主轻轻松松地说。

  “杀死?”张洎惊得重复了一句,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此女是在南汉那个不仁之国里长大的,杀人对她来说,可能就跟儿戏一样。

  “那张某现在想杀死你,你答应吗?”

  “你敢!”芭蕉公主倏地坐直身子,盯住张洎,怒睁圆眼。“反了你了?”

  “那你为何要杀死我的妻子?”

  “因为我是公主啊!”芭蕉公主像是逮着一百分的理,一本正经地回答。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张洎觉得哭笑不得。好吧,就把她带回金陵,再做安排。

  越接近金陵,张洎的心情就越复杂。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究竟应该如何安置呢?他曾设想了很多方案: 或者一进金陵就把她先丢进尼姑庵,待王命禀报后再行处置。但随后就推翻了: 这样的话,她可能会旧病重犯,岂不扰乱了佛门圣地,平白给庵主增添麻烦?又或者先把她安排在客舍?也不行,像她这种性格的人,一旦不见了自己的踪影,她会大摇大摆气昂昂地到王宫去要人,那岂不惊动了国主,使自己难堪吗?怎么办?拉回自己的府第?自己的妻室也是名相之女,岂能容得她?就算容得她,她能容得自己的妻室吗?

  这一天日仄时分,车子抵达金陵城外的新林浦,离城南门已不足二十里。若是在平时,张洎会毫不迟疑地驱车进城,可今天,他叫住马夫,在这里的客舍暂歇下来。他要在这里再静静心,因为他还没想好拿芭蕉公主怎么办。

  张洎刚下车,芭蕉公主便娇憨地撒起赖来:

  “夫婿,抱我下车呀!”

  “真拿你办法!”张洎只得依她。谁想芭蕉公主顺势把张洎脖子一搂,赖在他身上不下来,格格格地傻笑。这一笑,让张洎的心又软下来,他真有点舍不得太委屈她了!

  “公主,我想起《诗经》里有一首诗叫《有女同车》,讲一个周朝贵族与姜姓美女同载于一辆车中,你知道吗?”

  “我不懂,你读给我听。”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英。”

  “什么意思?”

  “是说这位女子容貌很美,打动了车上的男子。”

  “这就对了嘛,那个舜华就是你,舜英就是我,是不是?”

  “歪批!”张洎忍不住笑起来,芭蕉公主也随他笑,而且笑得比他还开心。

  第二天清晨,张洎的思路理清了,他最后一程“有女同车”,马蹄嘚嘚,直奔凤台坊中自家的宅第。

  张夫人闻得张洎返回京城,激动得泪水纵横。几个月前,当她听说丈夫被南汉扣留的消息,曾经几次昏厥。随着长时间的音信全无,她几乎变成了痴呆之人。后来宫中的流珠、窈娘多次来劝导宽慰,并与她一同进寺献香,布施祈祷,她的心才渐渐安静下来。按理说张洎 
 
 
到城外时应遣人先报给家里,只因他还没最后决定如何安置芭蕉公主,所以没派人报信。如今宛如天降,当然让全家人大为惊愕,喜出望外,主人仆人都来到门首。

  张洎走上前,双手扶住夫人的臂膊,为她揩去泪水:

  “不哭,下人笑话!”

  不料张夫人刚刚止住哽咽,芭蕉公主走到张洎身边,双手挽住张洎一臂,笑呵呵地对张夫人说道:

  “他是我夫婿!”

  张夫人惊得张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芭蕉公主,不知说什么好。张洎拉着夫人说:

  “进门说话!”

  惊喜、好奇,忙乱过后,阖府人各就其位。张洎命人将芭蕉公主安置在厢房休息,趁这工夫,张洎把与芭蕉公主相识、逃难的全过程向夫人一一说出,最后感叹一句:

  “人生如梦。谁能想到: 堂堂大国翰林,竟因一个异国公主胡言乱语留住了性命,得以重返丘园!”

  张夫人听完,心里真作了难,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这位不速之客,倘若将她驱出,她是丈夫真真正正的救命恩人,如今又飘入异乡,让她何处觅生活?将她留下,她又不肯伏低做小,是个傲气十足的公主,那自己今后还有什么体面?她心乱如麻,怔怔地问张洎:

  “老爷打算拿她怎么办?”

  “夫人放宽心,我已经有了主意,不过还得先禀过国主,才能对夫人说。”

  “现在就去宫里吗?”

  “王命在身,岂敢耽搁?”

  张夫人知道张洎是个急脾气,也不拦他。

  张洎昨天虽然没把归国的消息报给家人,却没有忘记报给李煜,所以他来求见,李煜没有感到意外。张洎将他在南汉所受的委屈以及当今宋、汉战事给李煜讲述了一遍,其间自然免不了要提到芭蕉公主。

  听到张洎讲公主患了癫狂谵妄之症时,李煜先是一笑,又立刻敛容,微叹道:

  “怎么如此之巧?本王也碰到了这么个病人,正为此事发愁呢!”

  “哦?”张洎以为是后宫佳丽,问道:“哪位娘娘?”

  “什么娘娘!如今唐国真是乾坤颠倒了,女人们个个坚强似铁,偏偏男子汉大丈夫们,却不是害心悸,就是害癫狂。”

  “是哪位大臣?”

  “韩熙载。”李煜话里有些怨怼,又有很深的遗憾。“不说了,还是说说你那个芭蕉公主吧,你打算如何安顿她?”

  “臣正想请国主之命。”

  李煜是个对女流颇感兴趣的人,又听张洎说了这么一段风流奇绝之事,堆下笑来:

  “放心,本王不会像刘那样心胸狭窄,把国外来客囚禁起来。就算他先负于我,如今他成了困兽,本王岂能落井下石?你对本王说实话,喜欢这个女子吗?”

  “国主,臣初与此女相见时,无非为避杀身之祸。怎奈此女情意绵绵,竟胜过我江南佳丽。如今臣已摆脱了窘境,就算不喜欢,也不忍抛弃她,故而为难。”

  “好一个‘就算不喜欢’!这么说来,就是喜欢了?那本王就成全你,为她正名为妾,如何?”李煜没觉得此事难办。

  “禀国主,此女自以为身是公主,任性得很,口口声声说臣是他的夫婿,夺嫡取正之心不加掩饰。”

  “如此,就不好办了。那你是希望她为正呢,还是希望夫人为正?”

  “陛下知臣一向耿直,臣夫人一向与臣相敬如宾,岂能有负于她?可是古人亦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芭蕉公主之于臣,岂止是滴水之恩?”

  “你简直是在难为本王!”李煜呵呵笑了两声。“还是你自己去拿主意吧。不过你是唐国的有功之臣,无论你怎样处置,本王都不会加罪于你。”

  “谢国主!”

  “还有,韩熙载病得很厉害,你替本王去探望探望吧。”

  “臣谨遵王命。”张洎施礼应道。“只是臣不知韩大人的病因何事而起,该从何处劝慰?”

  “大概是老糊涂了。”李煜以略带可怜的口气说道。“本王因林仁肇欲降宋朝,将他杀了。其后未久,他便发起病来,这几天越发重了。”

  “国主将林仁肇杀了?”张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果然真有降宋之谋?”

  李煜不想多说此事,挥挥手说: “日后再与你细说吧,本王今天累了。”

  张洎刚想回府,转念一想,还是先去看看韩熙载,因为他离开金陵这几个月,国家竟发生了这么大变故,一相一将,一病一亡,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到韩府时,守门人说丞相病情危重,不便相见,直到张洎说出自己是代国主而来,门吏才把他引进韩熙载的住室。张洎一眼看到卧在榻上的韩熙载脸色晦暗,嘴角还堆着两撮白沫,把他吓了一跳,往日神仙般一个老臣,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他靠近韩熙载,轻声说道:“丞相,下官代国主看你来了。”

  韩熙载目光呆滞地瞅了张洎半天,突然现出一副惊恐之状,嘶哑着嗓子喊:

  “你又活过来了?”

 
 
 
  张洎只当是在问他死里逃生之事,点点头道: “臣九死一生,谢丞相记挂。”

  谁知韩熙载更加惊恐,又问:

  “你真没死?老夫亲眼见你人头落地,怎么忽地又活转来?莫不是要索老夫性命?”

  这句话可把张洎说糊涂了,“啊”了两声,猛地想起方才李煜说他将林仁肇杀死之后不久韩熙载就病了的话,再品咂韩熙载所说“亲见你人头落地”,这两件事该不会有什么瓜葛吧?张洎毕竟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他很快猜出韩熙载的病根必在林仁肇身上。

  “丞相,谁的人头落地?”

  “是李煜杀你,不是老夫杀你,你为何非要索老夫性命?”

  这话更印证了张洎的推断。他了解李煜是很少杀人的,更何况是国之柱石林仁肇?退一步说,就算林仁肇真有降宋之念,不过囚在牢中而已。如今被处以极刑,一定是韩熙载在旁边拾柴添火所致。这个可怜的韩熙载,李璟时他就受尽了猜忌之苦,李煜即位后很久,他都没有翻过身来。长期的压抑,大概使他的心理变得扭曲,他想在将终之前施以报复。林仁肇一向不屑韩熙载的圆滑怯懦,想必这个老头儿挟此私怨,把林仁肇推上了断头台?林仁肇死后,他内心深处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未泯的良心带给他无法承受的谴责,所以他疯了!这个备受他人谗害的人,也行将以谗害他人结束自己的一生。如果真的如此,真应了唐人那句“无药可医卿相病”的诗了!

  出了韩府,他喟然叹了一声,心里像搅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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