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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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西-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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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隐达不站起来,说,方小姐还是坐下来吧,不要讲那么多的规矩。我们这里
的规矩是坐着喝酒。屁股一抬,喝酒重来。这是要罚酒的哩。
    方小姐便笑着坐了下来。
    关隐达又说,不叫敬吧。我们大家同饮怎么样?
    刘先生说话了。这杯酒关书记还是要喝啊。小姐敬酒可不太好推辞哩。
    关隐达没办法,就同方小姐碰碰杯,干了。
    因是招待港商,大家都自便,酒也就喝得斯文。关隐达最怕的是霸蛮劝酒,不
喝有碍面子,喝吧又难免不醉。
    应酬完了,关隐达与周书记同车回县委大院。向县长和王副县长是本地人,自
己修有房子,就各自回家了。

    关隐达一进屋,就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黑男人,一下想不起是谁了。
他才到任几天,同谁都只是见过一两面。便很客气地笑笑,说,你好你好。那人就
要站起来同他握手。他忙摆了摆手,说,你坐吧坐吧,我放一下包。就走到书房放
了公文包。仔细一想,对了,这是公安局的副局长李大坤,几天前在同政法系统局
以上负责人见面会上见过一面的。
    老李,这段很忙吧?关隐达出来招呼道。
    也许是因为关隐达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李大坤感到有些激动,屁股抬一下,
像要站起来的样子。说,不忙不忙。再忙也没有当书记的忙呀?
    陶陶这时出来了,向着李大坤说,对不起啊。老关半天不回来,我也没好好招
呼你。我家通通才转学过来,还不太适应这里的老师,天天晚上我得给他补一下火。
说着就为李大坤添了茶,敬上一支烟,又回里屋去了。
    李大坤显得很随便,抽着烟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关书记。关书记刚
来,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就同我们说一声。我们公安局有一个好传统,凡是管我们
的书记,我们一定要让他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管政法是很辛苦的,不能让领导在
一些小事上过多分心哩。
    关隐达哈哈一笑,说,老李真幽默呀!有意思有意思。我们是当领导,可不是
当老爷啊!能有什么事?一个三口之家,就连吃饭拉屎的事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
事啊。说到底,家里的事,除了“进出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关隐达几句话说得李大坤也哈哈笑了。关隐达知道接下来就是闲扯了。他不想
同他扯公安局的事。凭他多年来的领导经验,他认为不该就这么同一位不太了解的
下属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真的是来谈工作,他就应同他们一把手朱克俭一道来。
他这么一个人上门来谈,本意自不必说。他就同李大坤随便扯扯闲话。可李大坤总
扯到公安局的事情,叫关隐达不好怎么答应他。他便望着电视,优雅地抽着烟,嘴
上有心无心地啊啊着。时不时又拿别的话来岔开。他见李大坤能把拍马屁的话说得
自自然然,叫人听来半真半假,不觉得怎么肉麻,就料定这人只怕非等闲之辈。当
领导的同这种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弄不好就叫他们操纵了。
    我的印象,黎南的老百姓还是很淳朴的啊。关隐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
地吐出来。那样子像饱含了感情。
    李大坤却说,群众总的来说是好的,但也有少数叫人头痛的。说得难听点,简
直是刁民。你这政法书记的担子很重哩。
    这话太煞风景了。关隐达刚才那么说,一来是想岔开李大坤的话头,二来是抒
发对百姓的一种情感。李大坤却一句话又扯到工作上去了,而且说得那么不中听。
不过扯了这么一会儿了,关隐达一直还没有给他提供打小报告的机会,总是在他刚
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叫关隐达绕开了。既然李大坤总是这样,关隐达就拿出了领导
的架势,说,老李,我哪天要专门同你们局里的几个头儿研究一下公安的工作方法
问题。现在矛盾多,案子多,而警力又不足,如果不好好研究一下工作方法,就更
难办了。不是我一个人的担子问题,也不是我忙不忙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不是我说
偷懒的话,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总不能陪你们天天泡在案子里嘛。关键还是靠你们,
还是靠你们在提高工作水平上下功夫。当然,听周书记介绍,公安局近来一段工作
还是不错的。
    李大坤忙说,对对,工作方法是要改进一下。我早同老朱说过,也提过一些建
议……
    关隐达不让李大坤说下去,就抢了话头说,你们几个头儿要好好研究一下。他
只容李大坤说了两句是是,便不断地发问,提的又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着边际的
话题。李大坤就没头没脑地答问。可他往往不等李大坤答完,又提别的话题了。他
有意这样。他知道李大坤要么会感觉这位领导没有耐心听他讲话,要么会让李大坤
觉得这位领导思维活跃,叫人应接不暇。不管他怎么去感受,都会对他构成一种威
压。关隐达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等李大坤有点显得拘束了,关隐达突然什么也不说了。室厅便只有电视的声音。
李大坤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打搅关书记休息了。就站起来了。关隐达也站了起
来,握着李大坤的手说,不急嘛。有空就来扯扯啊。
    关隐达刚准备替他开门,瞥见门角有一个包裹,就拉住李大坤说,老李你这就
不对了。
    李大坤推推关隐达,说,关书记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他说什么也不肯拿回
那个包裹。
    关隐达说,老李,我同你讲个道理。我老关也不是一个假模假样的人,搞什么
假正经。我们以后多接触你就知道了。你想想,我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每个月
就那么点点钱,要养家糊口,哪有钱用来讲这个客气?我们以后要经常打交道,讲
究这一套就不随便了。我哪天想到你家去坐坐的话,我怎么进门?不送个礼品给你
吗?有来无往非礼也。送吗?我的确没这个钱送。
    关隐达想尽量把话说得入情入理,但见李大坤好像不好意思了,便觉得刚才可
能还是生硬了一点,就退了一步,说,这样吧,你这条烟我还是拿了,反正烟酒不
分家。其他的你还是拿回去。不过老李,这可是最后一次啊。
    李大坤脸上这才好过些,笑道,关书记这么认真,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有你这
样实在的好领导,我们公安也好搞了。李大坤再客气几句,挥挥手走了。
    陶陶辅导完了儿子通通,出来给关隐达倒水洗脸泡脚。关隐达正泡着脚,猛然
想起要给朱克俭挂个电话。刚才随便同李大坤提到要他们研究一下工作方法的事,
说不定老李明天一早就会同老朱说的。这一来就不对头了。他一般只能给下面的一
把手直接下达指示,不然一把手会有看法的。照说李大坤要是有头脑的话,就不该
自己向老朱去转达他的指示。但看样子李大坤还没这个心计,他只怕还会拿这事到
老朱面前去炫耀,表明他在关书记这里得宠了。
    关隐达让陶陶递过电话,挂了过去。接电话的是朱克俭的老婆,说老朱还没回
来。
    临睡前,关隐达再挂了朱克俭家电话,老朱老婆也不问问是谁,很生气的样子,
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讲没回来没回来。还不等他再开言,那边砰地放了电话。
    关隐达放下电话,忍不住摇头而笑。陶陶问他笑什么,他说,公安局朱局长的
老婆好贤惠哩。
    这么一天下来,真有些累人,关隐达上床不久,就朦胧入睡。却模模糊糊想到
了那张明信片,他猛地清醒了。他同夫人的感情一直很深,可是年深月久,他又越
来越想念那位远在北方的女人。其实他同肖荃同学时,只是常在一起玩,两人从未
说破过什么。倒是别的同学总以为他们俩是那么一回事。毕业后天各一方,也常通
信,但只是愉快地交流些与感情无关的事情。后来,他同地委书记陶凡的女儿结了
婚。他向她发了喜帖,但她没来,也没有任何消息给他。当时他想到过自己也许伤
害了一个女人。但那时候,他新婚燕尔,官运正旺,也不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他不
到三十岁,在一个县里任副书记,眼看就要接县长,过几年又是县委书记。成天都
有许多的事要干,也无暇顾及儿女情长的事。人一现实,便觉得感情上的事太浪漫,
是小孩子们玩的把戏,倒有些好笑了。两人从此音讯隔绝。不到几年,陶凡退了下
来,张兆林接地委书记,关隐达开始在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兜圈子了。他岳母曾感
叹说,他是成也陶凡,败也陶凡。他有一段心情很灰,便又想起了肖荃。这时他才
发现,他同肖荃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而同陶陶却不可以。他便怀疑自己是不是深
深地爱着这个女人?他不想存有这么危险的念头,便想这也许就是妻子与朋友的区
别吧。但他的确想知道她的消息。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成家了吗?但却不知她的下
落了。后来偶尔在报纸上看到她的一篇散文,写的是想念一位失去联系的朋友。他
连读了几遍,他熟悉她的文笔,更熟悉她写的那桩桩往事,而她的那位朋友就是他!
他相信这个肖荃就是他这几年常常想起的那个肖荃。“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
知何处!”她的文章在对故人的思念和寻觅中戛然而止。关隐达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一定要找到她!后来,经过了许多周折,才找到了她。原来她已随丈夫远去北国
了。
    人在深夜,意念常常是夸张的。他对肖荃的想念便春草一般疯长起来。

    一连两天开县级领导联席会,也就没时间找朱克俭。他想李大坤也是五十来岁
的人了,该懂得怎么处理同事关系,不会神里神经去老朱那里显示他同县委副书记
的关系的。他这么侥幸地想想,也就不急于找朱克俭了。
    四家领导,加上顾问、调研员坐在一起足有五十多人,还有列席的有关县直单
位负责人,满满塞了一屋子。主要研究明年的经济工作,重点是几个大项目。发言
起来,谁都认为自己要说几句,不然显得没水平。可一个事儿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个
理儿,所以后面发言的都只是把别人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周书记和向县长都显得
很有耐心。个别同志说没有什么新的意见了,算了吧。但他们还是要人家说说。说
说吧,说说吧,大家都说说。似乎这发言是一种政治待遇。关隐达对这一套早不陌
生了,别的县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形。只是他一直不喜欢这种作风。
    他发言干脆,说,我刚来黎南,还没进入情况,谈不出具体意见。只讲三句话:
第一,听从县委和周书记的安排;第二,一定尽职尽责做好本职工作;第三,请大
家今后支持我的工作。
    大家意见最集中的是刘先生投资城北大桥的事。县城往北是去地区和省里的路,
可隔着一条河,很不方便。河也不大,但河谷很宽。丰水季就靠摆汽车轮渡,枯水
季就把轮渡往中间横着,成了便桥。这里一年到头天天堵车,是县里领导嘴上念了
多年的交通瓶颈,就是没钱修。这回主要是刘先生投资,省里和县里配套一些。修
成之后,刘先生经营三十年,收回投资之后,再交给县里管理。
    关隐达不了解刘先生的资信到底如何,但只要他真正投钱来,这是一个好项目。
就这样一个好项目,也有些领导想不通,说这桥修好之后由刘先生来管三十年,合
适吗?周书记发话了,说,我也不讲什么大道理给你们听。我只知道这桥修好之后,
他刘先生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搬不到香港去。就是他有本事把这桥搬到香港去了,
九七年之后还是中国的哩。
    此事非同小可,需成立一个县领导挂帅的指挥部。王副县长分管着交通,会议
决定由他任指挥部指挥长。王永坦也不说什么,只说这事我躲也躲不了的,我就于
吧。
    家里有些弄清场了,天天晚上就有人来坐了。多是政法部门的负责人。来的人
又多少带着些礼品,关隐达说什么都不收。他从那年开始走下坡路起,就坚持一条,
绝对不贪不占。心想自己任何事都没有就开始倒霉了,要是再让人抓了什么把柄不
就更要倒霉?但是也注意把拒礼的方法搞得艺术一点,不伤人家的面子。这一点他
是有教训的。刚倒霉那年,他有回下到一个乡里检查工作,乡里备办了一桌丰盛的
饭菜招待他。他本来心情就不好,又不想人家日后说他大吃大喝,就把那位乡党委
书记批评了一顿,就是不肯吃那顿饭,自己带着司机到外面馆子里吃了碗面条。那
位乡党委书记偏又不是好惹的,过后到处臭他,说他假正经,还无中生有说他怎么
怎么的。弄得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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