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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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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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招呼了众人一遍。贺紫苓一眼看见五丫头,同这庙里几个仆人立在窗子下指指点点的,似乎议论众人模样,忙上前握着五丫头手,端相了一会也不言语。引得五丫头笑了。石壶正忙着指挥诸人,添酒杯,添筷子,大家也不推让,一窝风都围着一张团桌坐下了。桌上纵纵横横乱摆着几个瓜子碟子,几个盐豆碟子,一碟薰鱼,一碟糖醋萝卜干。石壶先开口笑道:“太史公可知道素琴将赴镇江,我今日特备几肴,为他饯行。难得大家都又无心遇着,好在我今日肴馔备得丰富,多添几个人也还不妨,我们是要吃个烂醉。太史公替我提倡提倡,我明日没有别的,到要用个王石谷的稿子,画他一幅瘦四湖饯别图,大家都替我题一首诗,交给素琴,算个纪念。太史公以为何如?”

  大家听了这话,齐齐喝了一声好呀,接着说干一杯干一杯。只听见筷子碟子,接连几个叮之声,风卷残云,案上已剩了几个空碟。臧太史道:“石老说得不错,如今我们还有一本卷子未缴呢。”遂在袖内将鸳鸯帐额取出来,递给石壶。此时除得孔大鼻、陈和尚适才在伍晋芳家见过,其馀都立起来细看。才展开半幅,陈亦蕃先喊道:“笔致很秀。”石壶看了一会,却冷冷的搁下,说:“还画得不十分难看。”

  马福良笑道:“臧老先生,你说要缴卷,想就是题这幅画儿,妙极了,第一个是我高兴。”忙回头对旁边站的仆人说:“快取笔砚。”石壶笑道:“老马伏枥,志在千里,你真要想做一个大诗家了。慢点做诗,我们再吃点菜。”石壶说到此,张着一双近视眼,再朝桌上一望,很露出受窘模样。众人也只好饮了一口酒,却再不听见嚼吃之声。石壶忙催仆人道:“你们快去望一望,猪头可曾烂了不曾?”马福良喜道:“你今日还闹这阔排场做甚?居然烧个烂猪头?”

  伍晋芳听了暗暗好笑,却见帘外大丫头、三丫头都在那里窥探。贺紫苓已离着坐位,负手看壁上字画。只听马福良在那里喊呢,说今日人多,各做一首,恐怕耽搁时辰,不如大家联句罢。臧太史笑道:“这个题目,似乎与联句不称。”马福良道:“管他称不称,臧老先生你是个骚坛领袖,你来起头一句。”臧太史道:“今日座中有几个人,数一数,有一个不做,我是不依的。晋芳是此画主人,素琴女子不大弄这东西,不在其列。”石壶笑道:“太史公饶了我罢。”马福良急得脸上通红说:“石壶你不用打岔,做诗有甚么谦让。”又掉头望着仆人索一张白纸起稿儿,仆人寻了半会,也没有纸,却好适才包花生的纸,正剩得两张,递给福良。福良道:“也好也好。”又用手指摺叠痕迹弄舒服了,提着笔等写。便是厅里厅外闲看的人,也都寂静无哗。只听臧太史朗着喉咙说道:锦江春簇胭脂水马福良忙忙写了,更赘了一个宜字。说:“挨着我了,我接下一句。我的诗是要在花阴树底下才想得出佳句来。说着,跑出厅外,绕至一座太湖旁,掐了一大把凤仙花儿,堆存面前,自己却盘膝而坐,闭目吟哦。席间诸人,也便有些颦眉蹙额。正在无聊,仆人已捧上一大盘红烧猪头肉。石壶正要喊福良入席,贺紫苓笑拦道:“他爱做诗,让他去做,我们只管饱啖。”大家一笑,遂都吃了一巡酒。霎时间将一盘猪头肉吃得干干净净,才将筷子放下。马福良已跳进来狂叫道:“你们看我这一句何如?”跑至桌边寻那一枝笔誊写,猛见桌上已多了一个大空盘了,余汁淋漓,问道:“这是甚么?”

  众人笑道:“这是一个盛猪头肉的盘子。”福良道:“猪头在那里呢?”众人哄堂一笑,说在我们大家肚腹里。马福良大嚷道:“岂有此理。”颈项里红筋渐渐涨起来。众人见他真急,石壶老大没意思,忙说道:“还有别的菜呢。忙问仆人道:“我们还有几样菜不曾来?”那仆人回道:“还有一盘面筋烧白菜。”石壶道:“还有呢?”那仆人又回道:“还有一碗雪里红的豆腐皮子汤。”石壶道:“还有呢?”那仆人又回道:小人罚得誓,是再没有菜了。马福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就是这两样菜罢,权当我今日吃斋。我先把诗写出来,诗若是做得好,便不吃猪头也快活。”他一面写,众人一面看道:水面胭脂簇平嘴贺紫苓先笑道:“亏了你想这半天,七个字只想了三个字,其余全是套得人家的。”

  马福良嚷道:“落花水面皆文章,我这水面二字,便把臧老先生胭脂水都烘托出来。况且平嘴确是鸳鸯,不可移易别的禽鸟。”贺紫苓掩口笑道:“鸭子敢是尖嘴?”马福良听到此,气得直翻白眼。臧太史与众人只管点头微笑。素琴笑向贺紫苓道:“马先生做了一句诗,敢是骂了贺先生了?贺先生同他尽性的驳。”众人听素琴说话,却不甚解。素琴接着又说道:“红楼梦上的林姑娘,骂起凤姐儿来都是甚么贫嘴贫嘴,今日满席的人,只有贺先生聒聒而谈,所以马先生也用诗骂他贫嘴了。”说得众人大笑。便连大丫头、三丫头、五丫头也笑起来。独有石壶凝然不动,反长长叹了一声道:“千古美人,风尘埋没,我说素琴不是寻常妇女,你们想寻常妇女那里还曾解得红楼梦黑楼梦。我佩服她就在这些聪明上。弹琴一层,还是她的余技呢。£疤返溃骸安淮恚颐墙袢昭偶豢晌奘炔豢晌耷伲蚁胩惶厍俚钠缴陈溲恪N抑勒饫镒〕治胶蜕杏幸幻媲伲忝强烊ト±础!?

  是时红日西沉,残月未出。四山暮霭,的压将下来。厅上也就夜色昏黄,仆人送上一盏油灯,照得四壁阴沉沉的。烧白菜豆腐皮子汤已都上过,胡乱吃了些饭,也便你一句我一句凑了一首七古不像七古,排律不像排律的鸳鸯诗。仆人从厅后捧出一张琴来,灰尘积得有三五分深浅,放在炕上。素琴笑道:“怕夜深了,不能进城,改日再弹罢。大家一定不依,强着素琴,素琴用手帕子拂了灰尘,扭了扭,先是仙翁仙翁的几声,后来叮叮咚咚的响。石壶又跑到一座土地祠内,捧过一座瓦香炉,放在素琴面前。又在灵官菩萨座上,取了一枝线香烧着。立在一旁,颠头播脑,口里只管称赞道:“天然一幅画图,天然一幅画图。”琴音甫歇,猛然遥遥的西北角上送来一阵悲笳之声,呜呜咽咽。好像开行军队似的,吓得众人一怔。臧太史道:“西门驻扎的大营开了差么?那里出了战事了?”接着便听见树阴底下有人说话,是个老妇声口,说:“是的呀,老湘合字营适才整队入城了。”

  马福良道:“老奶奶你说的甚么?”又听老妇答道:“我才从西门来,见老湘合字营起了大队人马杀进城去了。”素琴听见此话,听得粉脸变色,说道:“我不能久留了。”伍晋芳也便催着臧太史进城。马福良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那里会杀起来,我们今夜还在这钟庄消夜呢。”于是臧太史、孙淑庵、孔大鼻、陈和尚、陈亦蕃、辛普芸均都赞成,只有季石壶要与素琴同行,伍晋芳也便愿陪着同行。大家也不挽留,一道送石壶、素琴、晋芳三人至河边,看着他们上了原来的湖船,双桨如飞,随波去远。此处一般人重又折回,内中单单不见了贺紫苓,忙问仆人,仆人回道:“贺少爷老早走了。”众人诧异说:“他怎样不辞而去?”

  马福良道:“小贺那里舍得走,必是瞒着我们早溜到对岸同五丫头鬼混去了。”众人回头一望,果然见五丫头已不在这里。便是大丫头、三丫头,也无踪迹。臧太史道:“我们快渡过去,如何能让小贺一人独乐。”大家陆续跳上小船,小顺撑着篙儿。那河面不过一丈来宽,船头一掉,撑了三五篙已抵对岸,跳上岸时,已是星月朦胧,树阴如墨。草屋中射出一点灯火,场圃之上,只见五丫头脸上蒙着一方手帕,张着两只手东磕西撞,草屋前约莫还有三五个黑影子,大约便是大丫头、三丫头一班人。大家见这光景,暗暗好笑,互相会意,也都蹑手蹑脚,鸦雀无闻,前后左右,跟着五丫头盘旋,不是你在他颈里摸一摸,就是我在他身上拍一拍,正像无限穿花蝴蝶点水蜻蜓。五丫头被他们闹得急了,又隐隐听见脚步声音,似觉人已越来越多,怕着了他们道儿,猛扯了脸上手帕,睁眼一看,瞧见臧太史等人,自家好不惶愧。众人见她露出面目,不禁哈哈狂笑。五丫头无以解嘲,一眼看见贺紫苓尚躲在屋后,飞也似追去。贺紫苓深恐被她捉住,一面说道:“扯去手帕就不算。”一句话未完,脚下忽然踏了一个空,扑通一声,猛然堕落在一个坑里,只觉得满颈满脸都是粪汁。屏着气,立在里面,只喊得一声阿呀,五丫头刚刚追到此处,见贺紫苓已跌人粪窖,这粪窖周围有个小池大小,原是余着许多陈粪预备浇灌菜圃,上面积了一层厚膜,又被秋来落叶堆积满了,贺紫苓误当他是平地,所以跌入里面。幸喜却不甚深,贺紫苓已站在坑中不能开口,只管伸着两手望上划。五丫头吃惊不小,拚命的喊了一声。众人不知何事,齐打伙儿拢来,见这光景无法可措。忙齐集了村中壮汉,便连小金山寺中仆从,也都闻信过来。大家七手八脚,不顾污秽,将贺紫苓从粪窖中拖起。贺紫苓睡在地上只是哼,原来腿已跌闪了。鬓发之间,均是黄澄澄的,还只管向口是顺淌。贺紫苓连连作呕。马福良却拍掌大笑说道:“小贺适才偏是吃的猪头,莫要将他呕出来,便老大可惜了。”

  此时贺紫苓再也不能回答,却是五丫头十分不忍,别人都掩着鼻子,不肯替他收拾,只有自己奋力代贺紫苓扯脱了外面污衣,又命人烧了许多热水来,着实将他头脸一洗。天气寒冷,贺紫苓身上只剩了一件小袄子。臧太史创议,各人脱下一件衣服给他穿起来。头上便戴了小顺子一顶毡帽,脚下穿了五丫头的花鞋。用了一座竹床,将贺紫苓睡好了,备了四个人抬入北城,大家送他回至宅内。是夜一场豪兴,遂都为着他大家垂头丧气。次日此事遍传城内,遂有些轻薄子弟编了几首小词,贴在校场他们常时聚会的一个茶社门首。那几首词却也说得发笑,在下却还记得,不妨写出来给大家看看。

  调寄望江南平湖好,好个女儿家。浴粪莺娇藏柳叶,集腥蝇小聚花,风物自清华。平湖好,相对两沉吟。妾自有情怜傅粉,郎疑此窟不销金,莫道是无心。平湖好,三五作迷藏。莫怪一时权逐臭,谁教平日惯偷香,果报算无常。平湖好,吓得大家呆。报道何仙今堕落,化为李拐好重来,呢倩美人抬。平湖好,旧事懒重提。柳絮飘零终圊溷,莲花生小出淤泥,小劫不为奇。平湖好,谁掘陷人坑。此鼎不堪稍染指,同衾可否记销魂,风味请郎分。平湖好,蓦地起喧哗。直上宛同龟据岸,横拖想学蟹爬沙,坑死我侬他。平湖好,此日见交真。真个解衣衣到我,不堪分食食他人,抬进北门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老梅克除夕渡慈航恶顾三中秋劫喜轿

  有一年隆冬天气,严寒凛冽,下了一场大雪,整整三日三夜不曾住,那鹅毛片儿平地上便同白银般高了几尺。檐栖冻雀,村断荒鸡。这一场雪中,也不知杀了许多生命。刚刚交着除夕,那乡绅人家,可省则剩也不上街去置买什物。贫户更不用说了,闭着两扇板门,除得蹩着这一个饿肚皮,与寒气交战,那里还敢伸头去向道路上望一望。因此上一座繁华城市,忽忽变成阴森惨淡鬼境一般。其时已将入夜,虽是彤云如墨,一街积雪却也照得明亮。只是北河下荒僻去处,一拐一拐的走过一个人来,扑着迎面北风,整团的雪花,直向他破领里只管掼进去。那人把头缩得如刺猬一般,双手抖战,拎着前面衣襟,约莫裹了有升把糙米,高一足低一足,十分狼狈。无奈这一带地方坑陷最多,人已饿得头昏眼花,又被这云光照得不辨东西南北,一个失足,早已跌落在一个深坑里。脊背朝天,已把那冻雪,印成五尺来长的人模子。这个人便有十分性命也该死去九分九厘,剩了一厘的希望。却是因为离不多远,有座礼拜堂,内中有个看守礼拜堂大门的老者,名字叫做梅克,因为天寒无事,走出来将要闭门,猛见远远雪地里搁着一顶破帽子。业已被雪薄薄遮了一层,心知连日路途上常有饿殍,一念之动,也怕是有人落难,便冒雪走上来,瞧得一瞧,见那个人身下又被雪没了,幸喜露出一只光腿,梅克弯着腰扯了一扯,已是不动。看他脸色尚未呆白,于是连拖带拽,将他弄进自己一所门房屋内,那个人经屋内暖气一漾,遂已醒转。梅克便将茶壶里热茶,倾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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