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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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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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速之客    
  我把吉布伦的笔记匆匆装在自己口袋里,又把整个衣柜翻看了一遍,发现衣物被推到一边,好像有人在里面躲藏过。地板上的纸堆里,露出信封的一角,我捡起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写给我的信!我一时紧张得口干舌燥,壮着胆子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正是吉布伦工整的笔迹,字体虽小,却非常清楚。上面只写着两行字: 
  《索拉利斯年鉴·卷一·补编》。 
  《重要文件汇编》;莱温茨尔:《文献拾零》。 
  没别的,就这几个字。难道这两行字藏有性命攸关的绝密情报么?他什么时候写的?我暗自提醒自己,首要的任务是到图书室检索出有关资料。《索拉利斯年鉴·卷一》有一个补编,这我是知道的,不过只听说,没读过——不就是一些文献史料么?至于莱温茨尔和什么《文献拾零》,则是闻所未闻。 
  我该怎么办? 
  与斯诺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晚了一刻钟。临出门,我又回转身,背顶着门,把整个房间最后扫视了一遍,发现靠在墙上的折叠床有些异样。一张索拉利斯大地图覆在上面,遮去了大半张床,地图后面好像还挂着什么东西,揭开一看,是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台袖珍收录机。机器里放着磁带,十分之九的磁带已经卷过去,录上了音。我取了收录机,轻轻放在自已衣袋里,把空盒子放回原处。 
  出门前,我又闭上眼,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息也没有。我开了门,外面一片漆黑——原来我还戴着墨镜。取下墨镜,才看见厅里暗淡的光亮。 
  我所站的位置是卧舱区,通向四间舱室的舱门之间的走廊呈星形辐射状延伸出去。而我对面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直通向斯诺所在的通讯舱。刚走两三步,我突然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通往公共浴室的走廊口,隐隐绰绰的。我一下惊呆了,立在原地,挪不动脚,眼看着一个高大的女黑人一声不吭、一晃一晃地朝我走过来,目露凶光,赤足踩在地上噼啪作响。她身上仅穿一件格子呢的黄裙子,一对巨乳在胸前荡来荡去,两条黑臂膀粗壮如大腿。她从我身边走过,距离不足一码,看也没看我一眼。沉重的脚步,和着裙子机械的摇摆,她简直就像人类学博物馆里的一尊肥臀雕塑。她在吉布伦的门前停下,然后打开门。室内的亮光映出她高大的身影,真是黑塔一座,几乎把整个门洞堵死。她走进舱内,关上门,厅里又只剩我孤零零一人了。 
  我惊魂未定,四顾茫然,大厅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什么了?我突然回想起斯诺的警告,头脑“嗡”的一声,顿觉天旋地转。这女鬼会是谁?我不及细想,回头朝吉布伦的门迈了一小步……啊,不,不,我不能进去。我还没有糊涂。 
  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听着远处空调单调的嗡嗡声,独自发呆。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忙向斯诺的通讯舱赶去。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就听见里面有人厉声问道:“谁?” 
  “我,凯文。” 
  斯诺坐在桌边,两旁堆满各种铝壳机器和一台无线电发射器。他正拿着一听浓缩肉汁罐头,直接喝里面的东西。难道他一直坐在那里,没起过身?我自语道。看着他独自大吃大喝,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原来,我早已饿坏了。我转身在柜子里找了一个灰尘少些的盘子,径直在斯诺对面坐下,和他一同吃起来,彼此无话。 
  斯诺起身,取了一个真空保温瓶,打开塞子,倒了满满两大杯热乎乎的清汤,然后随手把保温瓶放到地上。桌上实在也没多余的地方了。 
  “见过萨托雷斯了?” 
  “没有。他在哪里?” 
  “楼上。” 
  他说的“楼上”,即指实验室。此后,我们再没说话,直到把饭吃完。斯诺握着空罐头盒,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磨着罐头底,不言语。百叶密封窗拉上了,室内开着灯,灯光照在无线发射器光洁的表面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斯诺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针织套衫,手腕处已磨破。他颧骨突出,皮肉紧绷绷的,露出细小的青筋来。 
  “出事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你在出汗。” 
  我抹了一把额头。没错,全是汗。都是刚才遭遇那黑鬼时给吓的。斯诺满腹疑惑地扫了我一眼。我该告诉他吗?除非他把我当心腹……这里到底藏着什么把戏?究竟谁是谁的敌人? 
  “太热啦。你的空调可不如我想像的管用!” 
  “空调是自动的,每小时调节一次。”他紧盯着我,又问道,“不仅仅因为热吧?” 
  我没有吭声。他起身把餐具和空罐头盒一股脑儿扔到水槽里,又坐回椅子。继续哑谜一样的审问。 
  “你有什么计划?” 
  “我听从你们的安排。”我平静地答道,“你们已经有了研究计划,是吧?刺激海洋的新方案,X 射线,或类似的……” 
  斯诺皱起了眉头,反问道:“X 射线?谁跟你提过这个?” 
  “不记得了。有人无意间说起过——也许是在普罗米修斯号飞船上吧。怎么,你们已经开始做了?”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这是吉布伦的主意,方案是他和萨托雷斯一起制定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听说这个?” 
  我耸了耸肩,说:“真奇怪他们不让你了解具体计划。你应该知道的.毕竟你也是一位……” 
  我希望斯诺能接过话头,可他却选择了沉默。 
  室内气温达到了设定的温度,空调送风的呼呼声一下子断了,但空调还空转着,吵人的嗡嗡声不绝于耳,犹如一只垂死的昆虫无力地振动着翅膀。 
  斯诺从椅子上站起来,趴在那台无线电发射器的控制台上,漫无目的地按了几个控制键。当然,他什么也没有发送出去,因为电源开关根本就没打开。他就那样心不在焉地按了一会儿键,又开口说话了:“干什么都得遵守一定的规矩……” 
  “什么规矩?”我冲他的背追问。 
  他转过身,盯着我,满面怒容。显然,我无意间忽视了他的地位,冒犯了他,可我顾不了这么多,我急于弄清事情的真相。黑衣领下,斯诺的喉结冲上来,又落下去。 
  “你进了吉布伦的舱!”斯诺的责难冲口而出,他恼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 
  “你已经去过了,不是吗?”斯诺追问道。 
  “你说去了就去了……” 
  “那儿有人吗?” 
  原来,他见过她,至少,他知道她的存在!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谁会在那儿?”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因为我害怕。我记得你的警告,所以当门把手转动时,我就不假思索地按住它。为什么不说是你?要知道是你,我就会让你进去。” 
  “我以为是萨托雷斯。”斯诺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会想到是他?” 
  斯诺再次避开我的问题,径直问道:“依你看,那儿出了什么事?” 
  我犹豫了。 
  “你应该是知情者。他在哪儿?”我固执地问。 
  “吉布伦吗?在冷冻舱。今天早上,我们在衣柜里发现了他,就直接把他搬到那里去了。” 
  “储藏柜?当时他死了吗?” 
  “他的心脏还在跳,可呼吸停止了。” 
  “做人工呼吸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没机会了。”斯诺咕哝道,“我把他搬出来时,他已经死了。” 
  他从角落的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我。 
  “我写了一份尸检报告。事实上。他死了,我并不替他感到遗憾。瞧瞧,‘死因:佩若斯托注射液,致命剂量。’情况就是这样……” 
  我把报告单迅速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自杀?动机何在?” 
  “精神病,抑郁症,沮丧……反正就这类问题。对此你懂得多。” 
  我依然坐着,斯诺站在我面前。 
  我盯着他的眼,说:“我只懂我亲跟所见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慌不忙地反问。 
  “照你说,他给自己注射了佩诺斯托,然后又藏到衣柜里,是吧?如果是那样,就不是精神病,也不是抑郁症,而是患了多疑症。”我越说越感到胸有成竹,注视着斯诺的眼睛,又补充道:“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以为他看到了什么。” 
  斯诺又胡乱按起控制键来。 
  沉默了片刻后,我又继续问道:“这报告书上只有你的签名,萨托雷斯的呢?” 
  “我跟你说过了,他在实验室,从不露面,我想他……” 
  “怎么啦?” 
  “他把自己隔离起来了。” 
  “把自己隔离起来?我想——你是说,他为自己设置了保护屏障?” 
  “也许是吧。” 
  “斯诺,事实上基地还有另外一个人,与我们不同类的人!” 
  一听这话,斯诺敲击控制键的手停下了,身体歪朝一边,端详着我。 
  “你看见那人啦!” 
  “你警告我要提防着。提防谁?提防谁?提防幻影吗?” 
  “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人——该算人吧?” 
  斯诺不言语,转过身去,指尖轻轻地弹着控制台,似乎不想让我看见他的表情。我注意到他的手,手指间的血迹没有了。我一怔,不觉有些眩晕。。 
  我把嗓子压得极低,生怕机密被人听了去似的,对斯诺说:“那不是幻觉,对吧?那是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你可以触摸,可以——撕出血来的。而且,还是一个你在今天才看见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脸固执地对着墙,不敢正视我。我冲他的背说:“就发生在我到达基地前一刻,恰好那一刻,不是吗?” 
  一听我的话,他的肩耷拉下来,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我虽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想像他脸上惊恐的神色。 
  “那你呢?”他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又是谁?” 
  我觉得,他随时都可能攻击我。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到索拉利斯来会遇到这么个怪事,真是人可笑了。显然,他并不相信我就是我说的那个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不相信我的结果是什么?他变得越来越怕我。他病了么?他神志不清了么?或者是索拉利斯大气层中的有害气体毒害了他的身体么?什么情况都可能。那——怪物,我也看见了,我也会…… 
  “她是谁?” 
  这问题又让他稍微安心了些。他满腹疑惑地审视,我一会儿,仍未完全解除对我的戒心,然后,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双手紧紧地抱着头。他虽未开口,我已经猜出,他仍下不了决心告诉我事实的真相。 
  “我累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她究竟是谁?”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要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说下去。” 
  “没什么。” 
  “听着,斯诺!我们已被隔绝,完全隔绝了。不要打哑谜了,情况已经够乱的了。你得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那你呢?”他疑心重重地反驳道。 
  “好吧。我告诉你,然后你也告诉我。别紧张,我想你还没疯。” 
  “疯!我的上帝!”斯诺笑了起来,“不过,有一件事你没弄不明白。其实吉布伦自己也知道,他并没有疯。他要真疯了,反而不会干自杀的傻事,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这么说,你的报告,精神病什么的,都是编造的。” 
  “那还用说。” 
  “为什么不实事求是地写呢?” 
  “为什么?”他重复道。 
  长时间的沉默。是的,我依然蒙在鼓里。刚才我还自以为掌握了足够情况,可以解开谜团,消除疑惑呢。可为什么斯诺总不愿说出来呢? 
  “机器人都哪儿去了?” 
  “在储藏室里,全被我们锁起来了,只留了一个负责接待的机器人继续工作。” 
  “为什么?” 
  斯诺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你不愿说,是吧?” 
  “不,是不能说。” 
  他总是这样,眼看就要一吐为快了,可真到了最后那一刻,又把话给咽了回去。也许,该和他谈谈萨托雷斯。说不定还能从那里打开缺口,掌握更多情况。于是我想到了那封信,它应该是极重要的线索。 
  “你打算把实验继续做下去吗?”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继续做有什么用呢?” 
  “那么——如果是那样,你又有什么高见呢?” 
  斯诺没有回答。外面的走廊上,隐隐传来脚步声,又是那赤足踏地的噼啪声。跟着,室内的机器设备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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