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0-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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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00-蛇宫-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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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娥伏在厨房的窗户上看着太阳刚刚出来的海面,看着阿青挥动的长竹竿,指挥着没头没脑的鸭群;阿青的草帽有一下被风吹走了,阿青正要去打捞,似乎有几只鸭子捣蛋,把帽子给推远了。晚娥从阿青的身形动作看出,阿青在痛骂鸭子。她有点想笑,但马上又觉得没什么好笑。那天之后,晨风里面的一切都改变了味道。原来不是的。    
    晚娥恹恹地洗锅擦灶。公公不知什么时候,把旧的洗碗用的、老丝瓜经络给换成新的了,有点扎手,但是,很好用。公公种了很多八角丝瓜,当然吃不了。他就让它们变老变干,然后去皮把经络收集起来。他曾经说,要积起来剪开、缝制一个床垫,送给阿青他们,肯定隔潮。当时阿青大笑,说听都没听说过呢,还席梦思哪。公公很自信地不予反驳。    
    现在呢,现在公公还在积累干丝瓜经络吗?    
    实际上,那次阿青酒后寻找父亲并殴打父亲之后,他就经常公开咒骂公公了,这是那天之前,不可想象的。应了晚娥老家老话,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凡事开了头就一直要走到尾了。有一次,怀疑公公偷听他们睡觉,竟然用木拖鞋打肿了公公的脸;还有一天酒后在床上,他执意要堵住晚娥呻吟的嘴,他咒骂晚娥的声音太骚。如果不是他们家在村尾特别偏僻的地方,恐怕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回事了。其实现在,村里面就有人说,阿青变了,娶了媳妇就忘了老人的好处了。不孝啊。    
    那天之后,公公举止迟缓起来,而且经常咳嗽。有时半夜咳得叫,像是喘不过气来。阿青被咳醒后,一般是大骂,再咳不止,就会火冒三丈地披衣冲过去。晚娥能听到他非常恶劣的口气。阿青用本地话,晚娥听不太明白,他在训斥父亲什么,后来半听半猜,知道他是要他吃药。有时,阿青自己从城里带咳嗽类药回来,凶声恶气地命令晚娥:放他房间去!    
    公公还有一个变化,就是几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汤冷了,他就喝冷的,有时候鱼汤冷了非常腥。晚娥心情复杂。公公不上桌一起吃饭,她打心眼里高兴,可是,看老的一个人默默地吃些冷菜剩饭,又觉得老人有点可怜。晚娥说,我帮你热一下再吃吧。公公总是轻轻摇头,而这时候,如果被阿青看到了,阿青的神情又总是很怪异。晚娥就有点怯,怕晚上阿青又揍她,说她骚。    
    海水潮起潮落、屋前屋后日落日升;小鸭子一批批地长大了;快五百只的菜鸭母每天能拣三百多个蛋呢;收购鸭蛋的老马每天像钟一样到院子外面吆喝一声:蛋来!海上的晨风每天都从滩涂吹过晚娥伏在窗上的头发,再穿过公公的菜地,一直跑到麻黄林地那边去;公公汲水浇菜的声音也和每天海上来的晨风一样,凉凉爽爽的,孤孤单单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晚娥怀孕八个月的一天,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看见,公公在一张旧篾席上,铺晒着起码两百个的、又大又白净的丝瓜囊经。    
    公公还真是要做“席梦思”呢。


《蛇宫》第一部分地瓜一样的大海(1)

    1台湾北蕉,株高三米左右,吐果穗长十五至十八厘米,果实指多肥大,蕉果弓形,熟时蜡黄色,鲜艳夺目,果实香甜可口。该品种喜温耐湿高产,缺点是不抗寒不抗风,抗病力较差,果皮容易患水锈病。    
    这个班的学生都是农民和准备当农民的人。我是在比较台湾香蕉、天宝蕉、菲律宾蕉、美蕉、松蕉以及墨西哥4号的品种优劣那一课时,第一次坐朱优待的车回家的。    
    他总是叫我郑……老师,或者小……郑老师。因为朱优待几乎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都有障碍,第二字可能想超越障碍,通常都会发重音。有一些字眼,比如三个月的三。海蛎的海,他根本进行不下去,他会说成三……三……三……直到自己为了控制无穷三而放弃;像海、喝、还这一类字,他往往只是张大嘴巴,做了口型,或者有些气声,音就是不出来。    
    农技站的人轮流来上课。朱优待家原来是海产养殖户,西海域改造,政府补偿了一百一十多万的钱给朱家。和朱优待一个村的朱改进说,朱优待以前不管养殖,都是他父亲和姐姐料理,因为他讨厌和海发音有关的事业,现在养殖滩涂没了,他决定和他姐姐一起承包山岭,做个大香蕉园主。朱改进还说,傻人有傻福。他的黑宝马竟然是中体育彩票买的。    
    朱优待看上去是个确凿憨瓜。两只眼睛以平展的鼻根为起跑点,互相跑开,松懈的嘴唇管不住一口交错的犬牙。怎么都是一张跑神的脸。但是,我第一次坐他的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    
    他为我拉开的副驾座车门。说是老师,我比他小十几岁,他的殷勤我有点不自在,但是,很快我就知道,到此为止了。他打开音响,我就不存在了。我以为他也就是听听而已,因此一开始我还没话找话想搭讪。他两只分得很开的眼睛,一起转过来,整齐地瞪了我一眼———的确是瞪视的感觉。    
    一路无言。有时他突然会有一个连续甩脖子的动作,像牛筋一样,弹性很好地弹晃着,或者兀地用力捏提拳头一下,要么,两胳膊在方向盘上猛然僵直。我揣摩了一下,知道他完全在音乐里。更意外的是,他那个跑神的脸,在音乐里具有一种神奇的光彩。如果那时候,你要我下判定他有些智障,我无论如何是下不了的。    
    只有两次,唯一的两次,他突然在音乐中开口了,听!冲动的,非……常冲动的。我一时不明白,尽管我不喜欢音乐,但是,我能断定他的阐释的用语是奇怪的。他把音量调小,严肃地告诉我,我……已经在这里,出……了两次事故。它……太冲动了!我,会死在这一段的。朱优待稀里糊涂地笑起来:除……非我不听,可……是,这……么棒的音乐,听啊,不……能不听!    
    第二次只是半句话,我记得他几乎是快断气的呻吟般的气声,忍……不住啊,怎……怎么忍得住?……    
    我莫名其妙。我承认我听到了一堆锋利的碎玻璃,和阳光对抗。    
    2事情是出在果穗套袋的那一课上。套袋一年四季都对蕉果有利,它涉及夏季防黑星病、提高果实的色泽质量,冬季防寒保暖、避免农药污染等等。    
    可是,我讲套袋技术的时候,朱优待迟到了。他沮丧着脸,闷闷不乐地进了教室。然后一直六神无主地看着窗外,又似乎因为苦思冥想不出什么而明显地恼火着。对于这些老学生,我从来没什么可气的,但是我马上就想,他妈的,这傻瓜一定是出了车祸。    
    每天下课都有农民学生问这问那,或者预约我上门考察他们果园的时间。当然是要给钱的,所以我态度十分之好,基本很有耐心。朱优待就臭着一张脸,两只眼睛散着光,茫然地等着我。    
    果然,一出教室,朱优待就叫我看车。他站在引擎盖边,那个姿势怎么看都是参加葬礼给考妣棺材投花的悲痛模样。我看不出名堂,外观很周正,看不出任何磕碰的事故痕迹。多么锃亮的好车啊,多么霸道的一身好漆啊,简直和它对视一眼,就听到它在冷酷宣判,你是———穷人!    
    朱优待用小女孩的急切手势,招我和他站在一起,站在那个位置,看引擎盖。    
    我这才发现,右边的引擎盖上有一道数学题。可能是铁钉之类的尖利物写的。横式是:26+8=35,竖式是268加号,然后一条不直的长横线,下面的得数还是35。    
    一看就是孩子写的,很幼稚,8的两个零写得要断腰,5写得像只要跌倒的小鸭子。字很大,横式加竖式,总面积超过一本大16开杂志。被钉子刮过的地方,颜色发暗,在有些角度,那道数学题简直像暗花一样,跳出来扎眼。我猛然觉得心疼了,如果是在桑塔纳、富康、小别克什么的,我绝不至于如此痛心。忍不住我伸手抚摸着它们。    
    朱优待使劲跺了一脚:都……列了竖式,还……等于三……三……三……三……三……三……    
    朱优待简直气疯了。    
    我说;谁干的?    
    朱优待紧蹙着眉头。


《蛇宫》第一部分地瓜一样的大海(2)

    什么时候发现的?    
    朱优待痛苦万状:我……去买了张报纸,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了。本……来的确没有。没有。上……课我来早了。    
    这是西东海域的木麻黄林地。也是城乡结合部,随着东部的开发,暂住人口的增多,这里慢慢热闹起来。区政府为了让失去土地的青年农民学有所长,特别盖了这一栋致富学校,市里各类的老师,在这里为农民兄弟姐妹上电脑啊、养殖啊、栽种菌啊、汽车修配啊各类实用知识课。    
    木麻黄树林的中间,就是两个建筑,新的两层红砖楼就是我们的教学楼,矮小的、那个用大青石条砌的石屋子,就是兼卖旅游用品的食杂部。这附近有个古炮台。    
    我马上怀疑是食杂店的那个小男孩干的。我拍拍朱优待,转头间,我们就看见那个小店外,那小男孩被他妈妈揪着耳朵,正站在井边。食杂店窗户对着一排木麻黄树,树下有个老锥井,井口上有只旧篮球,做成提水的水桶模样。井台上到处都是掉下的长松针一样的木麻黄叶子。    
    小男孩的红帽舌歪在右耳朵上面,因为一只耳朵被妈妈提着,那一边的身子和脖子拉得很直,两只小手非常快地从篮球桶中,掏出一把把的头发一样的树叶。他把掏空的桶给他妈妈看。他妈妈看了看,然后像挟持人质一样,好像反拧着他的小胳膊,把他往小店门里推着走。小男孩的小衣领都跑到肩膀上去了。看到我看他,那个五岁左右的家伙,对我单边眼睛。    
    3我坚信是这个小混蛋干的。这附近也没什么小孩出入。    
    我和朱优待进店的时候,那个妈妈,也就是小店老板对我们亲切地笑了笑。这个女人身形和神情都有种柔弱依人的味道,站也好,靠也好,就那种身姿。那个小混蛋则握着一只灯泡,站在加了小板凳的木椅上,像是在更换灯泡。帽舌依然歪在耳朵上,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指挥他妈妈———开!    
    灯亮了。这个瞬间,我甚至有个感觉,这小男孩是这家的家长。但是,我们一说事,那个柔弱得很依靠人的女老板,眼睛就像刀子一样尖锐起来。    
    不可能!她说。她又说,神经病!    
    小男孩若无其事地观察刚装的灯泡。    
    朱优待涨红了脖子,还……了一个字,怎么也说不下去。我只好接口说,请你过去看看吧。你再问问孩子。车就在教室外面。    
    女店主看了他儿子一眼,似乎识破了小男孩聚精会神的把戏,就走出柜台。小家伙随后也跟了出来。尾随在我们后面。我把划痕指给她看,我说,就上课前划的。附近又没别的小孩。我想让朱优待说说这辆车的名贵,说说这个错误后果的严重性,可是朱优待重新再看一眼划痕,又气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像个真正的白痴。    
    他说,你……你!列了竖式,还……还……还……他又卡住了。    
    女店主俯身看划痕。我只好替朱优待说,宝马5系列的车,都在六七十万呢,你也看出来了,这是新车。这重新喷漆,起码要五六千块钱哪……    
    女店主高叫起来:不是驴仔干的!    
    女店主甚至笑起来,肯定不是!    
    我不明白她凭的是不是笔迹,或者说那小男孩还不会两位数运算。可是,她大声说,你去问问村里所有的人,驴仔的计算水平有多高。他在四岁就会替我卖东西啦。一百块钱以内,从来不会找错!三十五!———驴仔,二十六块钱加上八块钱,等于几块钱?    
    三十四块钱!    
    我根本没想到这是道算错的题目。    
    朱优待的口水真的流下来了。他用肩头狠狠擦了擦下巴,完全是恨不得一头撞死的表情,他对我的迟钝,焦急而失望。    
    母子俩都换上威风凛凛的表情。那小混蛋竟然腾出一只手,在引擎盖上哒哒哒哒地奔马起来。女店主说,驴仔现在一年级,从来———根本不用草稿纸,更不会用你们这么糟糕、难写的草稿纸!    
    四个穿迷彩服、大胶鞋民工模样的人,在店门口叫唤店主。小男孩抢先飞奔过去接生意了。    
    我不知怎么办,又想回家算了。朱优待傻脸紫紫的,估计憋坏了。我们开车门的时候,一个中年村民走过来说,赔啦?赔多少呀?    
    看我们不明白,他指指引擎盖,说,我前面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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