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呼吸 by 曲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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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呼吸 by 曲水老师-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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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揭开闻闻,还带着点儿早上的热乎劲儿。我挺感激地看了我妈一眼,带上门走了。 
  郭一臣从小就喜欢我妈包的饺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变过,想来今天带着饺子去看他,他应该也会挺高兴。 
  我想起以前我们俩都还挺小的时候,连非子跟他妈都还没搬到筒子楼里来;有一回我们家里包饺子,郭一臣循着香味儿就过来了。筒子楼的厨房跟厕所都是几家人一起共用的,我们家的饭局就摆在过道上。那时候我跟郭一臣还不怎么认识,我帮着我妈端碗,一回头就见一小孩儿坐在我们家桌子旁边,笑眯眯地朝我看,那眼神儿简直心安理得极了。我还记得他那时候脑袋上扣了个虎头帽子,额角上挂个小铃铛,天使般可爱,按着桌面一个劲儿冲我傻乐。 
  当时我端着碗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我妈就出来了,见了郭一臣就笑:“哟这不是老郭家的小孩儿么,怎么跑我们家来了?”当时我妈见郭一臣也可爱,就留着他在我们家把那顿饺子吃了。郭一臣从小就长得比我好看,我妈怪喜欢他的,一顿饭往他碗里连夹了好几个肉馅大饺。我当时很不爽,我妈就说我:“你是哥哥嘛,就该让着小的。” 
  郭一臣一听这话嘴巴倒是甜得很,一口一个哥哥地冲我叫,叫得我浑身舒坦,不由地也往他碗里夹饺子。小郭一臣捧着碗乐呵呵地,从此就成了我们家饭桌上的常客。 
   
  我顶着风,有点儿冷。我紧了紧围巾,发现我妈没给我拿保温饭盒,我有点儿郁闷,想了想只好把那饭盒揣怀里捂着。大冬天的胸前这么鼓一团有点儿奇怪,我只好拢着手,跟个小老头似的缩成一团前进。 
  郭一臣关在城西看守所,当时他因为伤人被判了一年多,按说应该去监狱,但实际交付执行的时候剩余刑期没到一年,就继续被关在看守所里。我一直有点儿担心,因为比之监狱,看守所实在是个太黑暗太混乱的地方;郭一臣这人说不上多单纯,但那儿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次灾难。 
  我记得我第一次去看他是他刚刚被关进去没多久的时候。我去的前一阵子非子他们已经去看过了,我那时候身上带着伤,被医生关在医院里拖了挺久才放出来;出了医院我第一件事就是上看守所找他。我等了有半个小时,那次法警出来跟我说,犯人不想见你;我急了,跟那法警一直磨,那人都快被我惹毛了,说是犯人不见你又不是我们不让你见,你这人真是! 
  第一次我没见到,于是又捱到了第二个探视日,我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看他。这次我三催四请了几次,他终于肯出来了。他一出来我就看见他眼睛是肿的,透过衣领还能看到脖子和锁骨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他见了我,哆嗦了几下,抓着我的手哇一声就哭了。 
  我被他哭得心里直发酸,握着他的手说你这是何苦嘛你这是。 
  “他们打你?”我不由去触摸他的脖子。 
  郭一臣躲了躲:“没有。” 
  “没打你那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火了。 
  “……犯人之间……都正常。”他喃喃地解释道。 
  “什么叫正常?没有狱警么?他们打你你不知道向上反映?你就这么受着?”我心疼地看他,“你看你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还有将近一年呢!” 
  郭一臣目光黯淡了一下:“我知道。”他愣了愣,“可说了不管用……说了老犯人们晚上打得更狠。” 
  我的心像是被人紧揪了起来,我止不住去抚弄他头皮,见头顶上还有结痂。 
  “该有脾气的时候要有点儿脾气,别老是被人欺负。”我看着他。 
  “嗯。”他声音有点儿漂,半晌眼泪又上来了,“张源,我想你。” 
  “……别跟我说这个。”我最受不了他来这一套,简直能把我的整颗心都给裂掉。我知道他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可是我有。 
  “我真想你,我真想出去……”他呜咽了,抓着我的手贴在额头上就哭。 
  “行了,别哭,回头那些老犯人见了你这样又想打。”我哄他。 
  他哭声渐小,最后仍是抓着我,把我的手贴在他额头上,沉默不语。 
  “行了,时间快到了。”我抚摸他额头,他不由抬头看我,眼中很明显有着不舍。我心里一抽,心一横,抓着他的手狠狠亲了一下。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没说话。 
  “我走了。”我猛地站起来,逃难似地离开了。 
   
  “半小时。”法警告诉我时间,把我带进探视室。 
  屋子里郭一臣已经坐在那儿等我了,剃着光头穿着灰蓝色大棉袄,整个人看上去还挺精神。 
  “张源。”他笑着看我,“你怎么不跟非子他们一块儿来?上次非子还来看过我。” 
  “最近我跟他作息时间凑不齐。”我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饭盒,“我妈知道我要来看你,专门让我给你带的。” 
  郭一臣凑过来看着我揭了盖子,一下子就笑了:“阿姨真是有心。” 
  “有点儿凉了,不过我一直揣怀里捂着,还成,你趁现在吃。”我把饭盒推过去,从盒子顶上拆了塑料筷子下来递给他。 
  “你看你也不带点儿醋来。”他咬着筷子斜瞄我一眼。 
  “你还挺挑。”我笑着看他。 
  “行那我凑合着吃,亏得你妈手艺好。”他一口咬去大半个,“芹菜牛肉馅儿,好吃。”他嚼着,突然看我一眼,“对了,我听非子说你要去当兵了?” 
  “嗯,武警部队。”我点点头。 
  “哦,什么时候走?”他边吃边问我。 
  “……明天。” 
  他不由愣了一下,半晌讪笑道:“这么急?” 
  我也一时语塞。“你都不等我出来。”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我下个礼拜就出狱。” 
  “部队上有规定……没办法么。”我温言看着他。 
  “行那今天就当是我们相互践行了。”他一乐,半口饺子还包在嘴里,“就是寒碜了点儿。” 
  “你慢点儿,你看你那吃样。”我边挪饭盒边数落他,“饺子馅儿喷得到处都是。” 
  “嗯。”他努力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看我,“那张源,是不是我以后就好久都见不着你了?” 
  “可能是吧,部队上不好请假。”我没敢正眼瞧他,“你呢,出来了有什么打算?” 
  “那天我跟我妈说了一下,估计还是只有去做生意吧。”他讪讪笑道,“你看我要文凭没文凭,要手艺没手艺,政治历史还不清白……” 
  “谁说的?你出来了再好好读一年书,参加高考,说不定还能上大学。” 
  “呵,那得多久的事儿,再说吧。”他一口气扫光了饭盒,挺满足地搁了筷子。 
  “我这儿还给你带了几包烟,一个星期够你抽了。”我从兜里摸烟给他,“好烟,平时我都舍不得抽,专门攒起来给你的。” 
  “没事儿你自己留着,我在里头不缺烟抽。”他摆摆手,“再说你马上去部队了也弄不到什么好烟。” 
  “我操你还牛逼上了。”我笑着骂他,“现在你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哈?” 
  “也不是,就是适应了。”他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适应了也好混,这不我下礼拜要走了,我几个室友还寻思着给我弄一个欢送会呢。” 
  “再怎么适应也不是个久待的地方。”我看看他。 
  “嗯。”他抬头看一边。 
  “我得走了。” 
  “这就半小时了?”他挺惊讶。 
  “你自己不觉得是吧?真有半小时了。” 
  他看看探视室里的挂钟,不由失笑:“跟你在一起这时间过得还真快。” 
  “你要是真想见我……”我小心翼翼地对他笑着,“出来了多往我们驻地走走,逢个周末什么应该能有个短假。” 
  “嗯。”他笑着点点头。 
  “那我真走了。” 
  “嗯。” 
  我慢慢地收拾着饭盒,他坐在椅子上也在帮我张罗。间或手指头尖跟我碰一下,我不由停下来看看他。 
  “怎么了?”他抬头看我,眼神儿很干净。 
  “没,”我低头笑笑,“对了,要走了给你件东西。” 
  “什么?”他十指交叉望着我,挺期待。 
  我冲他笑笑,伸手往大衣口袋里摸;巴掌大的小笔记本,我摸了三次才摸出来。 
  “你孵蛋呢?”郭一臣笑着从我手里抢过本子,端详着封面,“张源你太寒酸了,临走了给我个笔记本儿,就是抵我小时候帮你抄的作业也不够啊。” 
  “回去看。”我抬头看了看已经在一旁督促的法警,“行那我走了。” 
  “诶。”郭一臣收好本子看我,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要跟着法警回牢房了;最后他回望我一眼:“等我出来就往我们家打电话。” 
  “知道。”我看着他慢慢消失在我视野中,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对着那背影大喊了一声:“好好看本子上那首诗!” 
  郭一臣像是回了一下头,但马上就被法警带走了。 
  我慢慢从看守所踱出来,不由又回头望了望看守所东北角那座高高的哨楼,心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本来要带给郭一臣的烟现在还在我包里揣着,涨得我大衣口袋鼓鼓囊囊的。我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拆了一包自己给自己点上,边抽边想,他要是能懂,说不定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我从来是个粗人,这么细腻的心思用在一个人身上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松了松围巾,眯着眼看天;这时候头顶有些白花花的阳光透着云层荡漾开来,干净如他年幼时无拘无束的笑容。 
  我突然想吟哦给他抄的那首诗。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细细阅读,回忆你从前眼神的柔和 
  回忆他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着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低下头颅 
  哀伤倾诉着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群星闪烁中隐藏着脸庞 
  ——叶芝 893 
   
  (番外三完) 
 
 
  早上钟垣来的时候带着移动硬盘,笑眯眯默不作声地把硬盘连同学院的教学大纲推到我面前,一看他那样子我的头就炸了。 
  “钟教授。”我含着笑斜睨他。 
  “三十个课时的本科课件,后天给我。”钟垣转身,“一会儿我在附院还有个择期开颅,有空就来看。” 
  “谁去。”我小声嚷嚷了一句,拿着教学大纲开始看。 
  “白椴你说什么我听见了哈。”钟垣从门口探回一个脑袋,“十点,接着肖雁平的场,换好衣服过来。” 
  “不是你让我弄课件么?”我不由问他。 
  “课件要弄,手术也要看。”钟垣站在门口宣布,“你那外科技术太玄,上次放手让你披着我的名字弄了个阑尾,你他妈十五分钟就做完,赶着投胎呢?” 
  “十七分钟。”我面无表情地解释,“那巡回护士表快了。” 
  “十七分钟你还好意思?!”钟垣骂我,“就差把人家肠子缝到肌肉层上了!还有个消毒棉球你怎么不一起缝进去呢?!今天你给我过来好好看!” 
  我兀自往电脑上插移动硬盘,装耳聋。 
  “听见没有?”钟垣站在门口怒目而视。 
  “知道了。”我挺羞恼地看了他一眼,钟垣这才满意地走了。 
  我点开钟垣的硬盘,铺天盖地的手术视频和图谱,右下角他已经挺好心地帮我新建了一个PPT,点开来什么都没有,只有首页上大刺刺地打了“手术学基础,主讲人钟垣”几个大字。 
  我认命地瞄了眼教学大纲,从导论部分开始编。这时候离钟垣的手术还有将近两小时,我估摸着临走前我至少能编到无菌意识培养。我轮番点着钟垣移动硬盘上的CAJ论文,想看看有什么可以直接抄的。 
  钟垣刚走二十多分钟就打了电话回来,声音火急火燎的:“白椴你帮我看一下我那移动硬盘,随便哪个文件夹,有没有一个文档叫《56例脑弥漫性轴索损伤的临床分析》……我操肯定有,我记不住在哪个文件夹里了。反正你找到了十二点以前给我发出去,邮箱地址我一会儿短信给你……” 
  “喂你慢点儿,文件名叫什么,56例弥漫性什么……”我话没说完,钟垣在那边哐嘡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你赶着投胎呢?!”我大为光火,不由对着手机吼。 
  半分钟以后钟垣的短信发过来,写了条邮箱,后面跟着“十二点以前”,然后就是一串感叹号。 
  我黑着脸去点文件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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