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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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快哉风-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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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一早,僮儿送了药来,服侍他吃完,却不便走,非常客气地道:“薛公子今天抚琴么?” 
薛乘龙微笑道:“不一定,怎么,琴声吵扰别人了么?那我就不弹了。” 
僮儿忙两手乱摇,道:“没有没有,是您的琴声太动人了,我们都想听。” 
薛乘龙微微一笑,并不应声,那僮儿脸上一红,薛乘龙是何等的身份,岂能随便为他人抚琴做娱?他犹豫了一会儿,收拾药碗退了下去。 
不多时有人走到屋外,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哈哈地道:“薛公子,有朋友来看你了。” 
薛乘龙出来一看,果然是买买提笑眯眯地站在外面,他心中欢喜,面上却波澜不惊,微笑道:“多谢你送我到这里治伤,现在已经基本好了。” 
买买提却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薛公子却应该谢我们小主人呢。” 
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薛乘龙也就顺势道:“正是,还没当面道谢呢,不知买买提老兄能否帮忙引见一下?” 
“好的,请跟我来。”买买提也不多话,还不忘提醒他:“请让我帮您带上琴好吗?我们小主人喜欢你的琴声。” 
薛乘龙一笑,这才是他弹琴的本意,当即答允。 
两人穿花拂柳,来到谷中一处小湖的旁边,又一座木屋临水而立,屋外一片雪白的春兰,空气里飘浮着淡雅的香气。 
薛乘龙暗自赞叹了一声,想到马上能跟那少年再次见面,胸中涌动着强烈的期望,心跳都加快了。 
买买提引他一直走入木屋,这里比薛乘龙所住的那间小屋大多了,地上铺着精美的波斯地毯,但室内空旷,除了一张矮几,别无他物。室中悬着一幅白纱,整整齐齐地把这屋子分成了两半。 
薛乘龙大为失望,影影绰绰看到白纱对面有个身影坐在地毯上,知道是那神秘的少年了,只是隔着一层轻纱,竟然还是不得相见。 
买买提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道说了句西域话,白纱那边轻轻地哼了一声,示意听到了,他便恭恭敬敬地倒退着出了屋子,却并不关门。 
薛乘龙心中微有不快,他是何等的身份,从小被人尊崇惯了的,难道真让他像卖艺的琴师一样为人操琴取乐? 
忽然对面的人开了口,声音清澈,嗓音柔和,说的却是汉语,竟然还带着一点软糯的江南口音。 
“薛公子身体可好?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语气肯定,显是对他的伤势非常了解。 
薛乘龙心中一动,猛地想到是人家救了自己性命,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如果不是他要求,只怕自己就是死一百回,薛神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既然如此,自己还坚持那可笑的身份做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更何况他只是想听自己弹琴呢? 
想明白了这一节,薛乘龙笑了起来,答道:“已经完全好了,多谢相救。” 
对方也不客气,只点了点头,又淡淡地道:“你的琴很好听,今天弹给我听好吗?” 
薛乘龙微笑点头,道:“好。”他见这少年完全不理会普通的礼节,知他是异族之人,不擅客套,自己也就不跟他多说废话,将琴在矮几上放好,盘膝坐在地毯上,静了静心神,举手弹琴。 
薛乘龙文武双全,尤其琴箫之技颇精,他自己亦非常喜欢弹琴,弹琴的时候可以忘掉一切的烦恼,全身心地投入到愉悦中去,在他来说,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了。 
从小他的父亲就要求他习武学文,凡事都要出类拔萃,只因他有一个出色的父亲,而他父亲是一代大侠,处处都要达到完美,事事都想得人崇敬,做为他的儿子,薛乘龙自然也不能逊色,一言一行、举止礼仪,都有专人指导,从小就只允许他有最完美的仪表与行为,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了率性天真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样实在很累,总要有个喘息的余地,才不至使人完全僵化,音乐就是薛乘龙的逃避途径,也只有这一样,不是父亲逼他学的,而是他自己所热爱的。 
对他这唯一爱好,薛宋并不反对,因为通晓乐理也是名士风流的一种体现,只提醒他不可痴迷。 
在他刚开始为自己树立名望之时,琴技成了他的另一项武器,与武功一样,为他征服了无数的追随者,那个时候,爱好已经变成了功利,弹琴的心情也就不再那样轻松愉快了。 
再后来,薛乘龙的名望如日东升,不再刻意求全,他的琴技已成为武林一绝,等闲之人想听一曲也难,他的琴,只弹给他喜欢的人听。 
今天,坐在心仪已久的少年对面,不知怎么,薛乘龙有一股强烈的演奏欲望,希望自己的琴声,能使对方愉快——他的快乐,就是自己的快乐!这种念头,还是他此生头一次兴起呢! 
他弹得用心,弹得尽兴,而那少年一言不发,也听得入迷,直到他连弹了三首,缓缓停下手来,抬头微笑时,那少年才轻吁了一口气,赞道:“真好听。” 





第十章 




轻轻一句夸赞,如春风化雨,令薛乘龙心里暖洋洋的。历来他听到的溢美之词多矣,直把耳朵也磨出了老茧,早不当做一回事,而像这样简单的、真心的夸奖,却似是头一回听到。 
薛乘龙脸上漾着笑容,这不是以往那种无懈可击的完美式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像照进室内的阳光一样明亮而温暖,使人倍觉亲切。 
“你喜欢什么曲子,我再弹给你听。” 
“嗯,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什么都可以,你接着弹。”那少年淡淡地道,口气是命令式的,却又纯出自然。 
薛乘龙想到那些西域人对他的态度,几乎像供奉神祗一般,就明白他这样说话已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可能完全不知这样说会伤人自尊,于是微微一笑,不以为忤,接着弹了一首有所思。 
这首古曲悠扬舒缓,与他此时的心境相和,竟是弹得分外精彩,连他自己都被陶醉了。 
少年听得入神,曲终很久,才叹道:“我好想念母亲。” 
薛乘龙一怔,猛然间竟有暴笑的冲动,这曲子诉说的是相思之情,本来是表达男女相思相慕的感觉,如今看来,这少年听倒是听懂了,只不过引发的却不是情欲,而是母子天性。 
他忍着笑意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到中原来玩,令慈一定很想念你。” 
“令慈?” 
“这是我们汉人的尊称,就是说你的母亲,令尊是指你的父亲。” 
少年“哦”了一声,然后道:“她就在中原,不过不在这里。” 
薛乘龙问道:“那令尊呢?” 
“他们在一起。” 
“你们……是一起到中原来玩?” 
“他们来办事,我来玩。” 
“原来如此。”薛乘龙心里暗自思量,不知他的父母是何等样人,单看这少年的气派与行事,很难想象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身份。 
这少年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能使大名鼎鼎的“阎王敌”薛飞俯首听命?而且态度像那些仆从一样谦恭?少年的傲慢与高贵根本像与生俱来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就心生敬意。 
“买买提他们都把你当神仙啊,你真的是神仙吗?”薛乘龙开玩笑地问道,故意使语气非常轻松。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才道:“是的。” 
薛乘龙惊讶地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接口,那少年停了一下,又道:“我只是来这世间经历一次,很快就要回去的。” 
“什么?”薛乘龙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叫“来这世间经历一次,很快就要回去”? 
少年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问道:“你是怎么学会弹琴的?” 
薛乘龙心中还在想着他刚才的话,怔了一下才道:“啊,是小时候就会了。” 
“自己就会弹了吗?” 
“当然不是,先是跟老师学的,然后因为喜欢,所以就越弹越好了。” 
“真好听啊,听着舒服极了。”那少年又叹息一声,非常满意的样子。 
薛乘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柔声道:“你喜欢,我就弹给你听。”说罢又弹了一曲。 
两人弹弹说说,不觉时间之过,直到另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少年身边,躬身向他说了几句话,少年才道:“好了,休息一会儿吧。” 
薛乘龙点头道:“好,下午还听吗?”语气里竟带着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期盼。 
少年犹豫了一下,那大个子又对他说了几句话,他才用勉强的口气道:“今天不听了,明天再来吧。”说着让那大个子扶他站了起来。 
薛乘龙暗暗失望,也立起身来,含笑道:“好,明天继续。” 
少年向他点了点头,迈着轻盈而端庄的步子离开了,大个子跟随在后。原来这房间两边都有门户。 
买买提走了进来,以手抚胸行了个礼,微笑道:“薛公子,请随我回去休息。” 
薛乘龙默默地跟着他向回走,心里还在想着那少年,耳边似乎又听到他那天籁般的声音:“真好听。”不知不觉地,他竟独自笑了起来,全不知自己这笑容显得不大正常。 
送他回到小屋时,买买提道:“谢谢你。”又行了一个礼。 
薛乘龙愕然道:“怎么?” 
“谢谢你使我们小主人这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哦?”薛乘龙心下感动,听得出他是真心尊敬那少年,把他的快乐视为自己的快乐。 
“你很忠心哪,买买提,你小主人一定很喜欢你的。” 
“哪里哪里,小主人是神的儿子,是我们的福音,能够侍候他是我的福气。”买买提诚心诚意地道,转身离开了。 
薛乘龙想着他的话,心中疑云更盛,却又摸不着半点头绪。 
此后两人每天见面,有时是一上午,有时是一整天,但自始至终都是隔着纱帘。 
不弹琴的时候,薛乘龙就讲故事,他谈笑风生,不自觉地发挥出自己的好口才,尽可能地去吸引少年的注意力,知道自己在武林中的事不可能引起少年的共鸣,便只拣山水名胜与自己生活中的小事来说。 
那少年显然已经游历了不少地方,有时能跟他说说同样的话题,更多的时候只是倚在靠枕上,静静地倾听,颇有点神往的样子。 
薛乘龙在他的面前,常常忘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又恢复了二十岁少年应有的活泼,不再刻意做出少年老成的样子,说到快活之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引得那少年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非常动人,薛乘龙简直有点着迷,越发使出浑身解数,连自己小时候的种种糗事也说了出来,只希望能够引得他多笑几回。 
除了弹琴和说话,两人有时一起吃点心喝茶,也是各吃各的,但那少年会命人准备一式一样的两份茶点,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同时吃同样的东西了。 
两人关系越来越亲密,薛乘龙当然欢喜,不过还有一件事他很不满意,就是他们始终还是隔着一层纱。 
这一层薄薄的轻纱,隔断了他的视线,同时也隔断了两人进一步交往的机会。 
这怎么行? 
薛乘龙开始想办法,想让少年明白这一点,可惜他示意了好几次,少年根本没有听出来。后来薛乘龙才忽然想到,这纱肯定跟原来少年蒙在脸上的那种纱一样,是特殊织造的,从一面看过来相当清楚,而从另一面看则几乎完全不透明,从前在外面不方便,少年就在脸上蒙着纱,如今却挂在了房间里,作用是一样的。 
少年看他是很清楚的,而他看少年就如是雾罩云山。 
这不公平! 
薛乘龙愤愤地想着,眼睛发亮,心里在打着主意。 
这天他问到少年的姓名,这是两人第一次谈到这个话题,也是薛乘龙不满意的另一个因素,对方早就知道他是谁,而他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少年怔了一下,才道:“姓什么?我不知道,我母亲叫我天宁,我父亲叫我巴拉姆。” 
薛乘龙也是一怔,才想到可能他从来不需要对别人自我介绍,所以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通过这些天来的接触,他已发现少年对世事几乎完全不懂,虽然他也有相当广泛的知识,但只涉及天文、地理,历史,他还会讲许多人生哲理,说起来头头是道的,但他说那都是教义上讲的,父亲命他背下来,在信徒朝拜时讲给大家听。 
所有的人都对他奉若神明,他自己也这样认为,而薛乘龙却觉得,他不过是像自己一样,从小被塑造成了一个不真实的偶像,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被要求成为一个完美的侠客,而他被要求成为一个神——他当然不会是真的神仙,薛乘龙听到他快乐的笑声,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孩略带稚气的天真的笑,温暖的、清澈的,充满了人间的气息,完全没有平素那种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他是人,不是神。 
想到他从小被与世隔绝,当作一个不真实的“神”来培养,薛乘龙的心里涌起一股怜惜之情,很想去关心他、爱护他、引导他,让他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来。 
接下来,他们不再谈大的话题,薛乘龙细细地讲起了自己的生活小事,讲起自己的朋友,严子容、齐正、叶小飞、陶醉、丁当儿,还有自己从前养过的小猫小狗,少年着迷地听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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