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羊- 第11部分

《入梦羊》　第二部分永别了小巫仙（图）




《入梦羊》　第二部分永别了小巫仙（1）

　　　　永别了小巫仙　　　　
　　　　当我还在期待最后一场雪的时候，悄悄的，春天已经来了。小虫子们都该出来了吧，还有那些和雪花不同的暖人的花朵们……　　　　
　　　　公共汽车跑得飞快，把这一个冬天远远落在后面。　　　　　
　　　　马甸到了。车门倏的打开，从前门上来一个小女孩，她穿着黑色的小皮鞋，咖啡色的裤子，一条连衣裙样式的墨绿色毛外套，齐耳短发，整齐的刘海。文静乖巧的样子。车上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因为像她这个年纪，应该是有大人在身边的啊。而她却是独自一人。　　　　
　　　　车很空，小女孩左右看了看，然后径直向后面走过来，最后，坐在了我身边。　　　　　
　　　　又过了几站，上来不少人。　　　　
　　　　我和小女孩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确切的说，是那个年轻女郎怀里的东西。　　　　
　　　　一只可爱无双的大号绒毛熊！　　　　
　　　　女郎抱着它，脸贴着脸，像抱着个孩子。可爱极了。　　　　
　　　　我感到，身旁的小女孩，有点不安似的。　　　　
　　　　终于她站了起来，大声的招呼：　　　　
　　　　“阿姨，你坐这里来吧！”　　　　
　　　　你会给抱小孩的妇女让座，但是肯定从没想过给抱玩具熊的女郎让座。可是小女孩一脸认真的表情，虽然站着的人不多，还是用小小的身体圈住了座位，担心被抢占一样。女郎有点吃惊，然后笑着摆手：　　　　
　　　　“不用，小妹妹，你坐吧。”　　　　
　　　　“不，小熊是很沉的，尤其是这种艾森格棕熊。”女孩热切的看着小熊，好像它是活的并且姓艾森格，“反正我就要下车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下站我也得下了，我站起身，走到门口。　　　　
　　　　女郎坐在了我的位置上，许多人下车，看看没有别的站客，她把熊放在小女孩的座位上。手搭着它的肩膀，看得出，这样一来，那头熊比刚才舒服多了。　　　　
　　　　小女孩快乐的笑了，又望着小熊点了点头。　　　　
　　　　真是个特别的小孩！　　　　
　　　　下了车，她站在大街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知该往哪里去的样子，我就走过去。　　　　
　　　　“你要去哪啊？小妹妹。”我弯下腰，尽量使自己的笑容区别于一个儿童拐骗犯。　　　　
　　　　马上就发现担心多此一举，小女孩显然十分信任我。她很期待的大声问：　　　　
　　　　“你知道怎样走可以迷路吗？”　　　　
　　　　“……”　　　　
　　　　我自信对附近很熟，却没法指出她要的路。　　　　
　　　　“你爸爸妈妈呢？”　　　　
　　　　她摇摇头。　　　　
　　　　“你家在哪？”　　　　
　　　　她摇摇头。　　　　
　　　　“那你从哪来？为什么想走丢？”　　　　
　　　　她只是摇头，还调皮地笑着，就像我的问题其实是：你吃了几块糖？剩下的在哪里？　　　　
　　　　我们脸对脸站在大街上，我，和一个陌生的奇怪的小女孩。


《入梦羊》　第二部分永别了小巫仙（2）

　　　　人们从我们身边交错而过，有的听见了我的问话，会回一下头。但没有人停止脚步。　　　　
　　　　是初春的午后，阳光很通透的洒着，那双抬头望我含笑的眼，被阳光晃得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露出奇异的光。　　　　
　　　　然后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地又是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回忆起童话里百变的小巫仙。甚至担心她的手如果再一捏我会变成一只羞答答的长耳朵小兔或者另一头艾森格棕熊。　　　　
　　　　还好“小巫仙”的眼睛马上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个丰满的火炬冰激凌，举在一个得意洋洋的小男孩手上。　　　　
　　　　五分钟以后，我让“小巫仙”手上也有了一个。　　　　
　　　　在她忙不迭的舔掉螺旋的花纹，把火炬头改造成一个雪球的时候，我试着小心翼翼的问：　　　　
　　　　“为什么想迷路呢？”　　　　
　　　　果然，这次她想也不想就回答我：　　　　
　　　　“因为所有好玩的事都发生在迷路以后啊。”　　　　
　　　　“可是你现在不是已经不认识路了吗？”　　　　
　　　　“谁说的，我认识。”“小巫仙”暂时停止了与冰激凌的交流，“你看，这是商店，这是银行，这是马路，那是树，那是树枝，那是树叶——当然，树叶它现在还没长出来，不过快了。”“小巫仙”边走边用手指指点点。最后，手指停在了我身上。　　　　
　　　　“而你，是一只澳大利亚无尾熊，还叫考拉是吧。”　　　　
　　　　在我吃惊无语的时候，她接着说：　　　　
　　　　“你看，我什么都认识，你的妆化的不错，比刚才那头艾森格棕熊好。它化装成了玩具，你化装成了人，不过都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滴冰激凌眼泪有擅自流下的迹象，“小巫仙”马上敏捷的迎上她的小舌头。　　　　
　　　　天，我辛辛苦苦被父母养大，又含辛茹苦的上了这么多年学，马上就要毕业开始新的生活，却被告知，其实我不是人，而是一个什么什么外国熊。　　　　
　　　　更可怕的是，我相信这一点。　　　　
　　　　因为，被小女孩的小手握着的我的手，无论使多大力也再无法挣脱；因为，当迎着风的时候，在她被吹的飘散的发丝里，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两个小小的，尖尖的角！　　　　
　　　　她真的是一个小巫仙。　　　　
　　　　小巫仙是从不说谎的。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轻轻的问自己。


《入梦羊》　第二部分永别了小巫仙（3）

　　　　想了一想，我决定，不管怎么说，先把自己的身世弄清楚。然而一切又该从何说起呢？　　　　
　　　　我和小巫仙手拉手漫无边际地走了半天，不知不觉已经早过了我的学校，上了四环。　　　　
　　　　这里应该算北京的近郊了吧，天空更加舒展地裸露着，风更自由地吹。我低着头，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身份神情暗淡。小巫仙吃完了她的火炬冰激凌，还没有找到下一个目标，眼睛敏感的东张西望。　　　　　
　　　　“想知道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是无尾熊？”小巫仙看透了我的心事，“你想想小时候你的头受过什么伤没有？”　　　　
　　　　啊，这样一说，想起来了。我三姨从前是做象牙雕刻的，她有一个小小的工作房，五岁的时候，我和表弟在里面玩，倒在工作台上，被雕刻针扎破了脑袋。流了血。　　　　
　　　　我和小巫仙一说，她点点头。　　　　
　　　　“这就对了，这样一来，你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还是不明白，那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都不是。”小巫仙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配在一个小女孩的脸上，说不出的好笑。　　　　
　　　　可是我笑不出来。　　　　
　　　　“我们都是童话世界的人物，活在故事里。能跑到人类的世界很偶然，我也说不清……”小巫仙打了个哈欠。　　　　
　　　　“我要睡午觉了。”她的眼睛慵懒地眯起来，握着我的小手松了松，我趁机抽出了我的手。　　　　
　　　　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偶尔有一辆卡车飞快的驶过。扬起一朵灰尘的小云。　　　　
　　　　“要不，坐车回我学校吧，放假宿舍里没别人。”我建议。　　　　
　　　　“不行，那种地方我睡不着。”小巫仙哈欠连天，仍然东张西望的。　　　　
　　　　忽然，她的眼睛亮起来。我一看，路旁是一座新建的寄宿学校，里面不远处，有一块修整的很好的草皮，虽然不绿。　　　　
　　　　小巫仙跑过去，进到草坪里，咯咯笑着，打了个滚。　　　　
　　　　“闻不到草香我睡不着。”话音未落，小巫仙已经憨然进入梦乡。　　　　
　　　　我惊讶的发现，她的墨绿色毛外套沾过的草皮，竟然变得新绿新绿的，仿佛提前进入了夏天。　　　　
　　　　躺在她身边，看着头上幽游的云朵，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大晴了。　　　　
　　　　可是眼前的风光只能让我更加伤心，如果不是一个人类，妈妈还会爱我吗？如果知道我原来是童话书里的一只大耳朵黑鼻头小熊，我的朋友们还会喜欢我吗？还有如果有这样懒惰的身世还能找到工作吗？除了在动物园……　　　　
　　　　想着想着，我也睡着了，闻着青草的芬芳，可以暂时放下所有忧伤。　　　　　
　　　　天黑黑的时候，小巫仙叫醒了我。　　　　
　　　　从来，夜像一瓶打翻的黑色魔力药水，嗅着它，总能给我无尽的灵感和激情。　　　　
　　　　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　　　　
　　　　小巫仙说，童话世界的人物，都是热爱夜晚的，浓浓的夜色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像血液对于真正的人类。　　　　
　　　　我听了，又快乐又无奈。因为感觉，距离我那些热爱阳光的朋友们，真的越来越遥远。　　　　
　　　　一个大女孩领着一个小女孩，走在夜晚僻静的公路旁，总不是个事。还好我事先和家里打了招呼说今晚住在学校。　　　　
　　　　不过再一想，一只树袋熊和一个小巫仙，又有什么可怕的。


《入梦羊》　第二部分永别了小巫仙（4）

　　　　我就和小巫仙手拉手，继续沿着开始的方向走下去。　　　　
　　　　如果你真的无所顾及想把自己走失，就会发现所有的路都变得简单熟悉。　　　　
　　　　迷失原来是因为有所执著，有所恐惧。　　　　
　　　　“啦啦啦啦啦，　　　　
　　　　大路追着小猫跑。　　　　
　　　　啦啦啦啦啦，　　　　
　　　　小猫逃到月亮上。　　　　
　　　　啦啦啦啦啦，　　　　
　　　　月亮痒痒叫妈妈。　　　　
　　　　啦啦啦啦啦，　　　　
　　　　……”　　　　
　　　　小巫仙拉着我的手，晃着胳膊大步走，还唱起了歌。　　　　
　　　　我的手再不想抽开，小巫仙的手真暖和，尤其在这样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夜里。　　　　
　　　　“我们要走到哪里去呢？”我自言自语。　　　　
　　　　“那还用问，回童话里去呗。”　　　　
　　　　“什么？”我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小巫仙不再唱歌了，它又换了那个严肃的表情。　　　　
　　　　“其实，考拉，我上了车，一看到你，就决定要救你的。”　　　　
　　　　“你忘记了你童话树袋熊的身份，以为自己像人一样长大，这是很危险的。因为长大只是表面现象，你属于童话世界，你的这里是不会改变多少的，”小巫仙指了指我的脑袋，又指了指我的心。　　　　
　　　　“有一天你会觉得很痛苦。”小巫仙眼中头一次露出了恐惧，“我亲眼看到一个化装成人类的花妖痛苦得心碎。那样她就无法回到童话世界，而只能被当作一个疯疯傻傻的人。”　　　　
　　　　“当然也有幸福的。”不等我问，小女巫就回答了我的问题。　　　　
　　　　“以前很多，因为那时的人类还比较纯真，还很爱幻想……”　　　　
　　　　“最可贵的还不是自己能幻想，而是能理解别人的幻想。”我插嘴。　　　　
　　　　小巫仙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可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来自童话世界的我们，纷纷选择了回家。因为无法再适应这里的生活，朋友越来越难找，我们的存在越来越像个异类。公车上的那只艾森格棕熊，就连它也正在做着回家的准备呢。”　　　　
　　　　我想起小巫仙冲棕熊点头的样子。　　　　
　　　　“不过我知道一只小白兔，她也化装成一个女孩，并且和你一样因为受伤忘记了过去。很幸运，她遇到了一个喜欢童话相信幻想的人类。他们还结了婚呢。”小巫仙羡慕的咋着嘴。　　　　
　　　　我知道那个女孩，我读过她写的巫婆和公主的童话，怪不得她在网上喜欢用兔子的头像。　　　　
　　　　看着我神往的表情，小巫仙厉声说：　　　　
　　　　“但是这样的几率太小太小了，我是一个巫仙，都不敢做这样的冒险，何况你只是一只普通的树袋熊。什么魔法都不会。”　　　　
　　　　


《入梦羊》　第二部分永别了小巫仙（5）

　　　　我又一次垂下了头。现在我全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身边的同学经常说我有点傻乎乎的；明白妈妈为什么总是笑着摇头说我怎么总也长不大，像个孩子；明白为什么我编起童话就像进入了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世界，而学起微积分就一头雾水；还有为什么我谈起恋爱总是失败；为什么现实总和我的想象那么那么不同……终于，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小巫仙向我张开了双臂：　　　　
　　　　“和我拥抱吧，考拉，让我唤醒你的记忆。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去。”　　　　
　　　　真的，也许我该和小巫仙一起，乖乖的回到某个动画片里，或者某本童话书，做回我的考拉。趴到桉树上，幸福的嚼着叶子，晒着太阳睡觉。也许，那才是我的生活。　　　　
　　　　我望着小巫仙，我们一点点靠近……　　　　
　　　　可是，可是，我迟疑了。　　　　
　　　　二十年的岁月图景在我脑海里像电影一样闪现。我多么喜欢做一个人类啊，这一刻，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