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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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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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看:“大家莫吵了好不好?看着还差二十来天就可以到手的庄稼,大家舍不得
拔掉,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哪个的庄稼不是一颗汗水一颗汗水换来的……”
    众人没等他说完,就七嘴八舌地回答:“是呀!这话还差不多!不费灯草也费
油,就盼着收获这天呢!”
    陈民政等大家说完了,才接着说:“可是,俗话说得好,舍得宝,宝换宝,舍
得珍珠才换得来玛瑙,舍得金弹子,才打得下凤凰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呀!就
像做生意一样,舍不得垫本又咋赚得到钱……”
    尽管他说得十分恳切,可众人还是又闹了起来。一个人说:“事情还没有一点
影影,哪个知道是不是宝?”另一个说:“我们庄稼人,不想一锄挖个金娃娃,管
它宝不宝?”还有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说得再好听,我们不相信!”
    陈民政说:“我骗大家干啥?人凭良心斗凭梁,要说别的事,大家没见过,不
相信不足奇怪。这事,可是我亲眼去看了人家的呀!我对天发誓,有一点骗大家的
地方,都不得好死!”
    人们沉默了,小吴接着说:“好了,都一把年纪了,对大家发这样的誓,你们
总该相信了吧?大家都快拔吧,我们的话也不知说了几箩筐,还不是为你们好!你
们发了财,我们又不要你们一点!”
    可是,大家还是站着,没有一个人动手拔地里的庄稼。
    文忠听到这里,一下作难了。前两天,村里就开了拔苗耕地、栽桑种麻动员大
会,大家在会上也像今天这样闹闹嚷嚷了一阵。但事情没到动真格这一天,大家心
情还不咋个紧张,现在果真就要实施,铜刷刷锅——硬逗硬了,大家心里才慌起来。
他现在也一样,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拉长脖子吹喇叭,吹了高调,答应带头。话说
说容易,现在真到兑现的时候了,他该咋办?他和大家同样的心情,要他拔掉地里
的庄稼,万万下不了手哇!他站在那里,不知该朝前走,还是该往后退?往前走,
他怕陈民政他们看见,要他带头拔庄稼;往后退,又怕被别人发现了笑话。左右作
难了好一阵,他才走上侧边的一条小路,想从小路拐进地里。
    可是,他刚刚才走进地里,还没来得及弯腰干活,陈民政他们就发现了他。他
们一看见了文忠,就似乎像看见了救星,高兴地叫着跑了过来。
    文忠见躲已经来不及了,只是在心里懊悔不该出来干这半天活儿。但他又一想,
半天云里翻跟斗,终究要落地,躲也是躲不脱的。同时,心里拿定了主意,无论如
何,自己决不能带头拔庄稼!
    陈民政到了地头,笑着说:“嗨!大侄子,我们还说要到你家找你呢!”
    文忠故意装着啥也不知道似的,说:“找我干啥?有事对我爸说吧!”
    小吴说:“余大叔和玉秀一起进城去了,刚才我们还碰着了的,打了招呼,你
还不知道?”
    

    文忠瓮声瓮气地回答:“自己家里的事,咋不知道?”他原想把父亲拿出来做
挡箭牌。
    龙万春像是等不及了,急忙对文忠说:“文忠老兄,全乡的拔苗耕地都行动起
来了,我们村还是‘白板’一个。老兄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就给大家做个
样子吧!”
    陈民政也说:“是呀,大侄子,你就带个头吧!反正不拔也是不行的。周书记
到县上开会去了,乡上由刘乡长组织了栽桑种麻的督查小分队,专门督查拔苗的情
况,坐着车子巡回检查,说不定啥时就转到我们村里来了。要是自己不拔,就由督
查小分队的人拔,自己还得付拔苗人的工资!”
    小吴也说:“文忠大哥,你也说过带头的话,就权当帮我们的。忙,给我们一
点面子!只要你拔了,别的村民就没有理由不拔。”
    文忠听了,心里又矛盾起来。他原是想一口拒绝拔苗的,可听了这些话,心里
又觉得很过意不去——人家是些啥人?又用的啥口气对自己说话?不看僧面看佛面,
就冲着别人这些话,自己也不该为难他们,何况自己还黄口白牙说过带头的话呢?
可是回头一看地里的庄稼,他的心不由得疼了——这是一片大豆地,夏粮时种的高
粱,高粱中间是种了大豆,高粱收了,大豆此时十分繁茂,一串一串的豆荚,己经
开始鼓胀起来,阳光下,闪着青黄相间的颜色。一阵风调皮地吹过来,掀起了略微
泛黄的豆叶,露出了那一串串豆荚不断摇摆,像是欢笑。今年的豆荚特别好哇!开
花那段时间,天气一直没打个阴,大家都说,今年种豆,是烟竿脑壳打狗——啄到
了!再过二十来天,这些豆子就成熟了,变成金灿灿、黄澄澄的粮食了。市场上的
大豆俏着呢,一斤豆换两斤多大米!而他们家里,今年旱地点的豆又特别多,少说
也要收上千斤豆,这可是一笔财富呀!文忠看着这些豆,就仿佛看见了那一口袋一
口袋又黄又饱满的豆粒,看见了它们变成了一张一张的票子。眼下,豆棵摇摆着,
每摇摆一下,文忠就似乎听见它们在央求他别拔掉它们。看着,文忠后一种决心就
占了上风,他抬起头,对陈民政、小吴、龙万春说:“你们看这豆,咋样?”
    陈民政知道他的心思,老实地回答:“好着呢!”
    文忠说:“是呀,我舍不得拔呢!不能让我们再等二十多天,收了庄稼再栽吗?”
    龙万春急了,忙说:“那咋行,文忠老兄?!这是铁板上钉钉,没走展的事,
拔吧,我求你了!”
    文忠的态度坚决了,说:“我不拔!”又说:“别人拔了我再拨!”
    陈民政、小吴、龙万春听了,一下愣了。正在这时,一辆用小四轮货车改装成
的宣传车,鸣着喇叭开了过来。人们的目光立即被小四轮货车吸引了过去,只见车
头前面一块横牌,上面写着:“栽桑种麻督查车”。车厢两边插着几面彩旗,并贴
了两副栽桑种麻的标语,四只高音喇叭架在车子的四个角上,可此时没有广播。
    陈民政、小吴、龙万春一见,脸上立即露出了焦虑的神色。小吴轻声说了一句:
“刘乡长来了!”
    果然,小吴的话刚完,汽车在机耕道上停住了,刘副乡长从驾驶室跳了出来。
同时,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从车厢里跳了下来。看见陈民政、小吴和龙万春在
这里,径直走了过来。
    “你们这里进度咋样?”刘副乡长还没走到地头,声音先到了。他的脸上挂着
一层寒霜。
    陈民政回答:“我们正在做工作!”
    刘副乡长显得更不满了,他看也没看陈民政,只沉着脸说:“正在做工作,这
工作要做到啥时候?别的村好歹都动起来了,你们还是大姑娘打屁,稳起!周书记
开会,下午就要回来了,看见我们还是这个样子,会咋个想?”
    陈民政、小吴和龙万春都露出了内疚的神色,龙万春说:“我们一定想办法,
争取今天能有效果!”
    可刘副乡长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黑着脸,转过头,指着面前的地大声问:
“这块地是谁的?”不知他是没看见地里的文忠还是有意明知故问。
    文忠听见问,脸上立即换上卑谦的笑容。他想起那天在刘华川家里吃酒的情况,
刘副乡长还喊他“老兄”,给他敬过酒,觉得他挺不错的,就恭敬地回答:“我的,
乡长。”
    刘副乡长用眼角斜了文忠一眼,像压根不认识他了一样,大声命令说:“拔!
把地里的豆子全部拔掉!”
    文忠吃了一惊,他也不知刘副乡长是不是真的不认识他了。可听了他的话,心
里却不满起来,说:“凶啥?”他本能地想拒绝执行刘副乡长的命令,可一看他那
副雷都打不透的脸,不觉哆嗦了一下,话到嘴边变了,说:“是,我拔!”
    “马上拔!”刘副乡长继续命令说。
    文忠没办法了,看了看刘副乡长,只得弯下腰,拔起豆子来,每拔几棵,他都
斜眼去看刘副乡长。刘副乡长一行人就站在地边,默默地监视着他。文忠一狠心,
加快了拔苗的速度,把拔出的豆棵极乱地扔着。可每拔一棵,他都觉得是在剜他的
心头肉。听着豆棵根系离土的“噗噗”声,他感到它们在哭泣。
    别的村民看见,也不再说啥,走回了自己地里,像文忠一样,默默地拔起庄稼
来。
    看了一会,刘副乡长的气似乎消退了一些,对了龙万春问:“还有哪些地方没
动?”
    龙万春说:“那我们去二社看看吧!”说完,一行人开始往外走。走了几步,
刘副乡长又回头对文忠说:“好好地拔干净,我们等会还要回来检查!”
    文忠心里憋着气,只想骂他一句“不是东西”,却说成了:“是!”
    可是,等他们刚刚走过地边,文忠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像是憋了很久的冤屈一
样,将手中的豆棵狠狠往地下一扔,气愤地骂道:“拔!我给你拔个毯!龟儿子些,
吃人饭,厨狗屎,尽干些不是人干的事!”
    旁边地里一个汉子见了,也坐下来,说:“就是!剜肉补疮,剜布补眼,不干!”
    文忠看了看拔了半厢的豆棵,越看越生气,不觉提高了声音:“老子不拔,看
你们得不得把我拉去剖背!”
    话音刚落,忽然见刘副乡长叉着手,黑煞着脸,怒目金刚一样站在他面前——
原来,刘副乡长他们还没走远,文忠的第一句气头上的话就被他们听见了,刘副乡
长就怒气冲冲地赶了回来。
    文忠一下傻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刘副乡长,半天说不出话。
    刘副乡长也紧紧盯着他,盯得文忠的头皮,”一阵阵发起麻来。
    半晌,刘副乡长才厉声问:“余文忠,你刚才说的些啥?!”
    文忠的脸刷地白了,又青了,就像小时候偷了别人东西被当面逮着了一样。他
惊惶地望着刘副乡长,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半天,才支吾地说:“我、我,没说啥
呀……”
    刘副乡长却不管他的惶恐,继续高声追问:“你说哪个是狗,哪个是畜生,啊?!”
    文忠的脸顿时由灰白变得绯红了。此时,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尴尬,还不如说是
滑稽更为确切。他知道瞒不过刘副乡长了’便自轻自贱地说:“我是骂我自己吃人
饭,干狗活路,骂我自己!”
    刘副乡长的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莫给我耍手腕,你心里的肠肠肚肚,我
一眼就看得明白!栽桑种麻是县委的决策,哪个是狗?哪个是畜生?县委领导是狗?
是育生?你阳奉阴违,当面答应带头,背后抗拒县委的指示,我正找不着典型,你
倒撞到我枪口上来了!”说着,他回过头,对四个跟他而来的督查队员说:“把他
带回乡上去,将问题弄清楚!”
    文忠仿佛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他压根没有想到一句气话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内心不由得更恐慌起来,忙可怜巴巴地望着刘副乡长说:“我、我可没说啥呀?”
    刘副乡长说:“还没说啥?我不敢剖你的背,可我倒要看看,是胳膊硬,还是
大腿硬!”
    周围的群众见了,这时纷纷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为文忠求着情,说: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说错了改过来就是!”
    连陈民政、小吴和龙万春,眼里也露出了作难的神色。刘副乡长是领导,他发
了话,他们都不好公开更改,可又挺理解和同情文忠。过了一会,陈民政想了一个
调和的办法,对文忠故意说道:“要以实际行动来改正错误,还不快把豆棵拔了!”
    文忠听懂了陈民政的意思,现在,他这个老实、胆小的人,只求刘副乡长莫把
他带到乡政府去,于是便一个劲地点着头说:“是,我拔!我拔!”
    可刘副乡长似乎不容忍自己的权威受到一点儿动摇,对着文忠说:“你现在想
拔也拔不成了!”又回头严厉地批评陈民政说:“怪不得你们的工作做不走,都像
你们这样怕得罪人,这栽桑种麻的工程就别搞了!”说完,对四个督查队员命令说:
“把他带回去!”
    督查队员互相看看,迟疑着不肯上前抓文忠,只说:“走吧!”
    陈民政见了,没别的办法,只好也对文忠说:“去吧,好好作个检讨!”
    龙万春也说:“吃一次亏长一次智,吸取教训就是了!”
    文忠的脸痉挛了起来,变成了酱紫色。他看着刘副乡长,目光由刚才羔羊般的
温顺,变成了一种由绝望而带来的忿怒。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目光中喷出了怒火,
只见他猛地从地下站起来,石破天惊般地大叫了一声,说道:“去就去,我也没有
犯法,我肯信你敢把我吃了!吃了还要吐骨头呢!”说完,怒气冲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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