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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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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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汗!”

    “我的安答……”

    声音不一的惊呼声在床头响起,他费力地睁眼,却见人影憧憧,都瞪大了眼看着自己。

    “还死不了!”

    忽律微微轻喘,胸前创口火灼一般的剧痛,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饮下,面色也略见微红。

    “可汗今日精神不错!”

    右谷蟊王在床前细细端详着他,满面尽是欣慰之色。

    忽律微微一笑,英挺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嘲的弧度,却仍是含笑答道:“突然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雪亮,“回光返照”这四个字从心中一闪即逝,再也没有留下半点涟漪。

    左谷蟊王也在一旁抚着胡髯呵呵大笑,“我千里迢迢从汉地请来的名医总算有了些用处。”

    忽律听着他隐晦的表功,仍是笑道:“我的兄弟,让你费心了!”

    他看着面前众人,终于看定了自己的幼子——八岁的路琦。

    他一双大眼如黑玛瑙一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

    “路琦我的儿,你先留下。”

    忽律做了个散去的手势,于是其余人立即散去,王帐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长生天即将把我召回,今日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忽律长叹一声,又道:“我王家的夙愿,便是将中原的锦绣河山尽握手中,可惜,我看不到那一日了!”

    路琦闻听此言,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地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让落下——

    “父汗,我以黄金贵族的热血发誓,我终有一日会做到的!”

    他手虽短小,却牢牢攥住了榻上的虎皮,几乎将它揉碎。

    “好孩子,好志向!”

    忽律大笑,却又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过了半刻,他抬起头,

    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明亮,看得路琦心中一紧。

    “我的儿,人的志向有如那雪山上的神莲,虽然永存心中,却也不是伸手可及的!”

    他望定了儿子,声音轻而坚定,“我的孩子,你听着……”

    帐中寂静,只听一个声音铮铮然有如刀锋。

    “我这一死,你还小,帐下事务,两位谷蟊王定会多加费心!”

    忽律的微笑犀利而冷峻,在“费心”二字上加了重音,带些说不出的异样。

    “还有十二部的族长,他们也不会看着你来执掌王帐的!”

    路琦悚然一惊,虽然年幼,却也机智,听着这弦外之音,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父汗!”

    “你记住,无论局势如何,都要牢牢把握住我们这一族!其余人……不必费心!”

    他咳嗽着,唇边渐渐滴下鲜血,肺里灼痛更甚。

    “伟大的铁木真,也是父亲的部将离散,他长大成人后,一一吸引部族来附,你也当如此!”

    “至于两位谷蟊王……我会让他们带麾下人马自立!”

    忽律料想着那两人得遂心愿的开怀,唇边冷笑更甚,“他们一旦独立,会与十二族的首领争这共主可汗之名,你随他们便是!”

    路琦不禁失声道:“可汗之位向来出自我们这一支,他们虽有异心,也不敢公然……”

    “草原以力为尊,再多的虚名也比不上刀剑……我尸骨未寒,他们当然不敢,你若要继承这可汗之位,定会顺当。可他们会把你当作傀儡……中原历史上有个汉献帝,被权臣挟持着号令诸侯,那滋味好受吗?”

    路琦简直有如醍醐灌顶,他猛一激灵,瞬间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我明白了,父汗!”

    “军师和几位臣子都会细心辅佐你,今后的路,就只剩你一人了……”

    忽律抚摩着他的头顶,眼圈也微微泛红,这雄才大略的草原霸主,在这一刻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

    路琦忍耐不住,眼泪终于落下,“世上众生繁多,长生天却为何要召您而去?”

    “汉人有句话,叫人生无不散的筵席……我这一走,虽然布置周全,却还是放心不下你……”

    忽律替他整了整衣衫,又将他胸前玉佩的穗子捋好,反复抚摩着,感受指间的温润,“这是你母亲留下的……”

    他想起路琦的生母,那是个温柔羞怯的中原女子。

    与林宸的倾国倾城相比,她的姿容只算娟秀,若说前者是皎洁高华的一轮明月,后者便是隐没苍穹的闪烁小星。

    忽律也有姬妾多人,却只生了穆那与路琦两子,这女子非我族类,不免遭到其他妃妾的排挤陷害。在路琦四岁时,她饮的茶水中被下了剧毒,一夜便香销玉殒。

    忽律想起她临死前眼中含着泪,怯怯地望着他,口中只念着路琦的名字,那一幕,至今仍让他心痛。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她被人从中原掳来,献于我阙前,我本该让她跟家人团聚,却眷恋她的温柔,将她生生留下,结果却是如此!”

    他低低说着,抚摩着玉上的纹路,指着那中间一个“茵”字,“这便是你母亲的闺名了!”

    路琦哽咽着,泪落成串,忽律怒道:“男儿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泪,再哭哭啼啼,你便不是我的儿子!”

    他望着儿子,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全身却是软绵绵的,再使不出力来。

    他知道大限已到,于是嘶声道:“你先出去,请各位都进来。”

    众人涌入帐中,只见忽律面若金纸,已坐倒在榻上。

    左谷蟊王终究忍耐不住,凑前低声道:“可汗……”

    忽律睁开眼,眼中的凛然之威让他禁不住倒退了一步,他嗫嚅着,还是问出了口,“可汗身后,传位于何人?”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低哗,有人面露不忿,正想斥他明知故问,心怀不轨,却听忽律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给——最、强、者!”

    在众人的喧哗声中,他视线逐渐模糊,望着其中几人眼中的得意,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安然的微笑。

    你们暂且染指这王帐吧……我的儿子,定会是这草原最强的王者!

    名震草原,声摄天下的鞑靼可汗,十二部族的共主忽律,在这之后便陷入更深的昏迷,当夜咳血三升,气息奄奄。

    至此,最后一位景乐年间的传奇人物,也如风中残烛,命悬一线。

    天明后,人们发现可汗已经逝去,在收拾尸体时,有人在枕下拿起了一方绣帕。

    “奇怪,这是汉人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这儿?”

    那绣帕只有简单的图案,却仍是歪歪斜斜,好似完全不通女红之人所绣,缎面虽白,历经多年,早已泛黄变松。

    众人诧异之下,却无人知晓,那是三十年前,攻破京城时,忽律从城墙上捉住的唯一物件。

    如果当初,是我接住了你,这一切,是否会不同呢?

    王帐寂静,只有远处的风雪呼啸,风声中,有歌手唱起了临别之曲:

    劈开雪山行走疾,

    步态威武似雄狮;

    我王远征中原时,

    勇冠天下无人敌。

    长剑出鞘锋芒厉,

    锐利如何看今朝。

    看今朝,英雄金甲归长天。
 


宸宫 外篇 恨蹉跎
章节字数:2262 更新时间:08…05…26 20:29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我们蹉跎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我们的幸福了,即使父亲反对,也在所不惜。

    天色已晚,周浚的营帐中,却是灯火通明。

    “大将军,京中终于有了消息!”

    副将面露焦急,将京中的密报递到周浚的手中。

    “有人扣下了公文,我们的三千人马根本准备不及!”

    周浚接到手,略一展看,道:“也就是说,晨妃失败了?”

    声音并无异样,副将却心中一凛,硬着头皮站直了,“是!”

    他应声道,满以为接下来便是雷霆之怒。

    半晌,堂上也无人说话,直到他腰间发酸,才听到周浚低低道:“罢了!”

    这一声含着遗憾,却也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睚眦欲裂。

    副将心中大惊:“大将军坐失良机,今后再难问鼎御座,却为何如此轻描淡写?”

    “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呢?”

    周浚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起身,踱到窗前。

    一轮圆月隐现,在树枝间支离破碎着,发出皎洁的微光,宛如,多年前的那一夜。

    茵儿,你好生在家待着,掩好了门,千万不要出去……

    我晓得的……浚哥哥,你也要小心,刀剑无眼呢,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那一夜,熊熊烈焰将京城包围,鞑靼铁骑长驱直入,在横天飞焰中,城,破了,国,颓了。

    那一夜,他怀着少年热血,尽忠职守,舍下青梅竹马的纤纤佳人,带着几百人回援宫中,却如螳臂当车,徒然白费。

    历经艰险,他率残部回返时,等待他的,却是空室无人——他的茵儿,已被鞑靼人掳走!

    恨!

    几乎要将心胸尽燃的恨!

    这三十年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世上建立了广大功业,成为人们口中的大将军,再后来,他甚至意欲染指皇位。

    可是,就算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叹息一声,摸了摸胸前刻有“浚”字的玉佩,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本是一对的翡翠,晶莹剔透的面上,分别刻有“浚”和“茵”——这是他和她的名。

    本是一对的玉,经此大难,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他家三代单传,在母亲的泣血哭求下,他才另娶了妻,生出的女儿,他便取名为周茵。

    茵儿,我宁愿你仍活在世上……

    苍天不仁,朝廷软弱,鞑靼人该杀,这累累怨毒,让他不择手段地攫取权力。

    妻子早逝,他将女儿送入宫中,本想让她争宠惑君,却不料,入宫那日,女儿含泪摔下凤冠,绝尘而去,落在地上的,除了滚落的珠玉,竟也有一枚玉佩!

    那不算什么好玉,中间却端端正正地刻了一个“青”字,看那笔迹,是他的爱将沈青无疑。

    孩子们,也是以玉相赠啊……

    那一刻,他铁石一般的心肠也开始隐隐作痛,可是,一切都晚了,宫中的车驾辚辚,已然走远,再也不能挽回。

    再后来,当他听到女儿的死讯时,他简直不敢置信,手中的玉一松,终于,摔了个缺口!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不过神来,虽然表面并无异样,心中的某处,却是空落落的。

    我的女儿,死了。

    直到某一日半夜,他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梦中的朗朗童音仍然回响在耳边,这一瞬,他落泪了。

    梦中的女儿喊着爹爹,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凉如水,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人总是沉溺于过去,不肯正视现在,在仇恨的呓语中,却连未来也迷失殆尽……

    即使是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又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茵儿……”

    只有他知道,这一声,是在喊那死于宫中,无缘再见的女儿。

    “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以他青梅竹马的女子来给我命名的,小时候,母亲说起这事,就暗自哭泣呢!”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将道路冻得湿滑难走,黎明时分,偌大的官道上,只有一男一女共乘一骑,缓缓前行。

    那女子虽然衣着平常,眉宇间却自有一种飒爽明丽,她转头望着情郎,见他低头只顾缰绳,不禁嗔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听到了!”

    含笑搂紧了至爱,再无一丝缝隙,他至今都觉得这是美梦一场,却不愿醒来。

    “我们在外间游荡了这几个月,算来风声已经平静下来了,宫中正在册后,肯定不会有什么人再疑心我还活着了!”

    昔日大权在握的周贵妃,如今,却只是平凡的周茵,她望了望远方积雪的山峦,不无忧虑道:“父亲还不知道我诈死,乍一见到我,会不会大怒?”

    “……”

    “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狠拧了男子一把,那人吃痛,却宠溺地抬头微笑。

    “我也不知道……”

    “废话嘛!”

    “但我知道一件事,即使他要打要杀,我都会挡在你身前——当年没能拦住他,如今,我再不会退缩!”

    平实的话语,却含着无上的坚毅,周茵嗔了一句“木头”,却是眉眼都在甜笑。

    往日的冷冽森寒,在这一刻,终于融解。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我们蹉跎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我们的幸福了,即使父亲反对,也在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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