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梦真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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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梦真泪-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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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一年来说,这堪称奇耻大辱,但在今日,她一笑置之。
  她个人卑微的事业遭遇算是什么呢,况且,这里亦已非她久留之地。
  山高皇帝远,她用午膳的时间不妨略长,五时正大可下班。
  时间忽然经用了,薪酬又一文不少,退一步想,看开一点儿,不知多舒服。
  有空努力学习烹饪,无甚天分,胜在用功,真是学问哪,煮白鸡蛋不爆壳都不容易,蛋黄要刚熟,没有黑圈。
  煮完后逼小邓给吃下去,不一会儿就喂胖了邓志能,大叫吃不消,韶韶却说:〃狗瘦主人羞,夫瘦为妻羞。〃
  小邓困惑地答:〃我知道这年头男人不好做,但没想到会艰难沦落到这种地步。〃
  韶韶喜欢吃百叶结烤肉,千方百计学做,可是百叶不是泡得太烂,就是太硬,不好吃。
  邓志能说:〃首先,你要知道百叶是什么东西。〃
  〃是黄豆的一种制成品吧?〃
  小邓大吃一惊,〃黄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同粉皮由绿豆制成一样,还有,肠粉是米糊所制,喂,你懂不懂?〃
  韶韶像是已经放弃了她那伟大的新闻事业。
  那样勤力做,不过是为了母亲,如今母亲不在了,还拼什么死命。
  在办公室心思缜密,在厨房却粗枝大叶,成绩远不如上班作业。
  真是,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姚韶韶已把她一生最好的光阴奉献给写字楼。
  说也奇怪,在印务局一做大半年,一天假也未曾告过,尽忠职守。
  就在母亲去世一周年那日,上司召她回总部。
  〃韶韶,听说你改过自新了。〃那负责分配同事的洋人开玩笑地说。
  韶韶唯唯诺诺。
  〃调你回京如何?〃
  韶韶笑笑,不语。
  〃你又可得回一间向海的办公室,我帮你一个忙可好?〃
  韶韶不置可否。
  此刻她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全靠房顶一盏冷冷的日光灯。
  韶韶的思潮飞出去老远。
  她开头上班的时候,只在老板房门口一张写字台工作,暗无天日,连挂外套放手袋的地方都没有,做得近视与脸疱都加剧了。
  母亲一直问,〃韶韶,韶韶,带我到你工作地点去看看。〃她以为亮铮铮的大学生,工作地方也必定闪闪亮。
  但是满街满巷都是大学生,哪里去找那么多亮晶晶的办公室。
  韶韶一直没敢把母亲往写字楼带,直至她自己拥有一间房间为止。
  较年轻的她心花怒放,拿着照相机把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拍照留念。
  〃韶韶?〃
  韶韶微笑,摊摊手,〃能够调回来,当然高兴。〃
  洋人说:〃在银行区,你们这些太太又可以逛名店坐文华咖啡店,唉,真羡慕你们。〃
  韶韶没忘记千恩万谢。
  算来算去,算资本主义最厉害,把人人教训得一点儿骨气也无,净会向钱看,鞠躬又鞠躬。
  韶韶已经不在乎,但是她仍在这个环境内找生活,太过与众不同也是不行的,装也要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她早已学会谋生的全褂子武艺。
  晚上,邓志能讶异了,〃还调来调去干什么,你不告诉他们,你已经申请移民?〃
  〃未成事实,不宜宣布。〃
  〃噫,把机会让给别的同事呀。〃
  〃我为什么要替别人设想?〃
  〃韶韶,我很意外。〃
  韶韶说:〃自私自利有何不妥。〃
  邓志能看妻子一眼,〃原来你尚未痊愈。〃
  韶韶沮丧地说:〃我这一生的欢容到此为止,我将永远不会再笑。〃
  〃听听这是什么话。〃
  韶韶假装看报纸,不去理他。
  第二天一大早,韶韶在喝黑咖啡。
  才七时十分,电话已经响了。
  邓志能大叫:〃找区小姐。〃
  〃来。〃
  那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近年来韶韶已习惯与陌生之声打交道。
  〃你们找到他了!〃
  〃是的,有好消息。〃
  〃他在哪里?〃
  对方避而不答,〃他会在星期三用电话同你联络。〃
  〃为什么还要那样神秘?他到底身在何方?〃
  〃区小姐,你自己同他说好了。〃
  韶韶叹口气,〃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华先生。〃
  〃不客气。〃
  星期三?韶韶算一算,还有四天。
  她不打算为这个无名电话告假,不过提早一点下班回家等。
  一直到凌晨,电话不来,她才焦急生气地上床。
  小邓安慰开导她:〃也许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星期四天才亮,电话铃忽然响了。
  韶韶蓦然惊醒,思维证明,郑健并无食言,他的星期三即东方之珠的星期四,他忘记计算时差,叫韶韶空等了一晚。
  韶韶抢过电话。
  〃区小姐?〃一个年轻的声音,呵果然是他。
  〃我是。〃
  〃区小姐,请设法告诉我妈我很好。〃
  〃你寄张照片来。〃
  〃不必了。〃
  一阵沉默,对方像是知道她想什么,故笑了,〃助人为快乐之本。〃
  韶韶刚想再说几句,电话〃卡〃一声截断。
  小邓在一旁松口气,〃满意了?〃
  韶韶点点头。
  小邓笑笑说:〃你们家真堪称革命世家,人人很神秘。〃
  谁知韶韶却没接受他这次幽默,忽然拂袖而起,指着就斥责,〃邓志能,你说话小心点,革命还不是为了你这等庸人,不然你现在还拖长辫子穿马蹄袖,为你流了热血抛了头颅你倒在讲风凉话!〃讲到最后两句,声嘶力竭,双目通红。
  邓志能不语。
  新婚至今,他忍辱负重,已忍完再忍,他娶的韶韶不但换了姓,且像换了一个人。
  也许她说得对,得知身世之后,她再已做不回自己。
  邓志能忽然也疲倦了。
  他取过外套,〃我是永远支持你的,你几时准备再世为人,几时给我打电话。〃
  他静静出了门。
  韶韶这才掩住了嘴。
  这些日子来,她亏欠了小邓。
  母亲肯定已经永远不会回来,切莫把小邓也赶走才好。
  她不能再逗留在母亲已过去的生命里。
  韶韶立刻抓起手袋赶出门。
  她一拉大门,差点与一个人撞了满怀,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邓志能。
  她泪盈于睫,紧紧与邓志能拥抱。
  原来他没有走开,他在大门口等她。
  在他高贵的性格里,赌气是不存在的一回事。
  韶韶在热泪中发誓要善待这个人。
  她真正的改过自新。
  姚韶韶把悲哀降到心之底部,埋葬它们,欢天喜地做回从前的区韶韶。
  她再一次把厨房扔到爪哇国,努力工作,邓志能不用做填鸭,真松了一口气。
  韶韶又恢复了本色,在工作岗位中,发挥能力。
  一日下班,喉咙都哑了。
  小邓惊问:〃你干吗?〃
  〃来了三个新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差没陪他们上洗手间,连写字都得把着他们的手,直吼,吼得声音都沙了。〃
  小邓看妻子一眼。
  他庆幸她的哀恸时期终于过去。
  一日,他约她在咖啡厅等。
  他有事,迟到了十分钟,赶到时,韶韶已经在等他,她坐在临窗的位子上,邓志能一眼便看到她,她却不知道。
  独坐的她有一张呆木的脸,双目茫然,没有焦点。
  邓志能不由地停止脚步,注视妻子。
  呵她并没有忘记。
  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那个创伤,在他面前愿意掩饰,已算尽了很大的努力。
  韶韶明显瘦削了的脸眉眼角添了许多细纹,她自嘲老了十年。
  十年是没有,三年少不了,哀伤的心老得快。
  邓志能感喟,没想到他与她真正要共患难。
  他自正门入咖啡室。
  韶韶见到他,马上站起来迎接,一脸笑容,判若两人。
  邓志能更加心痛,竟这样迁就,何用把他也当外人看待呢?上次不该对她发话,使她警惕,真后悔。
  她如常为他叫了喜爱的饮料、食品,絮絮地告诉他公司里的人事变动,还有,今年冬装的式样。
  〃我不会再穿短裙,少女时代已经穿够,除非穿了加薪,哈哈哈。〃
  邓志能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韶韶,你心中有话,大可对我讲。〃
  〃话?什么话?〃
  〃你知道,无论什么话。〃
  〃大嘴,我怕你嫌我碎嘴。〃
  〃大嘴不怕碎嘴。〃
  那是他客气,韶韶想,切莫当真,再要好的爱人同志也是个人,不要试验他,考验与比较都是最残酷的事。
  她说:〃我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以前我觉得你对生活充满热诚,牢骚特多,现在好似无所谓了。〃
  韶韶顾左右言他:〃昨日我才骂了人,指着手下问他'你妈没教你吗',火气多大,动辄问候人家娘亲。〃
  〃做了上司才会知道,人的资质真的有聪明愚鲁之分。〃
  〃可不是。〃
  言语渐渐乏味。
  忽然之间韶韶〃唷〃的一声,〃你看谁来了。〃
  是奇芳笑着过来与她们喝茶。
  两姐妹一母所生,一人悲恸欲绝,另一人痱子不生一颗,邓志能感慨。
  韶韶太会得伤心病了。
  平时已是这样一个人,某件公事略有失误,便日夜自我检讨,懊恼得吐血,电视新闻中的中国失学儿童都叫她耿耿于怀,有朋友生病,非要痊愈了才能安心睡觉……
  邓志能只是替韶韶不值。
  他把一口气出在奇芳身上。
  他淡淡问:〃奇芳可有与母亲的亲戚联络?〃
  奇芳抬起头来,眸子清晰地看着姐夫,脸往下拉,〃阿邓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骂我忘本,还是贪图荣华富贵?〃
  被小姨这样一骂,小邓顿感身心舒畅,原来近日郁郁寡欢,皆因妻子不再斥责讽刺他,真是贱骨头。
  邓志能认清自己真面目,咧开嘴笑。
  奇芳还要加一句:〃你少批判我,我已经浑身不舒服,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邓志能心中大叫厉害。
  韶韶说:〃奇芳马上会去看我姑妈。〃
  奇芳用手指着小邓的鼻子,〃听到没有?这位姑妈可与我一点血亲姻亲的关系都没有,我是纯为着姐姐才去带讯,你没知道我伟大之处呢!〃
  小邓唯唯诺诺,〃佩服佩服,民族英雄。〃
  〃去你的!〃奇芳笑了。
  〃你下星期动身吧,〃韶韶说,〃本来我该亲自走一趟,但要是我再告假,上司会把我喂鲨鱼,并且兔费招待我敌人来参观。〃
  〃呀,〃奇芳说,〃若不是为着我们的敌人,我们生活才不会如此争气。〃
  小邓觉得这口气同韶韶完全一套,有乃姐,必有乃妹。
  奇芳另外有事,坐一会儿便告辞。
  她一走,韶韶便说:〃你不该揶揄奇芳。〃
  〃你说得对。〃
  〃她自幼得不到母爱,不计较母亲把她扔弃,已经十分豁达,难能可贵。〃
  〃是是是。〃
  〃她与母亲从未相处,感情淡薄,不觉伤感,也分属应该。〃
  〃是是是是是。〃
  〃你还会不会说第二个字?〃
  〃同太座讲话,不必会第二个字。〃
  韶韶没有笑。
  她想到十二岁之前,母亲时常带她去看电影,前座票,母女挤在一个位子上。
  渐渐高大了,坐不下,母亲便不再入戏院,幸而电视节目日益精彩,是项好娱乐。
  等到韶韶自己赚了钱,请母亲看戏,永远买超等票。
  这也是一种心理变态。
  坐在母亲膝边看戏并不是难堪之事,她搂着她,一边为她解释戏文,十分温馨。
  母亲喜欢尤敏。
  奇芳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是的,奇芳怎么会伤心呢?
  故此,也不能责怪奇芳。
  韶韶心中存有母亲无限温柔回忆。
  她到澳门去,为女儿买K金链子,配一只十字架坠子,彼时好似澳门的金子略为便宜,可是那样珍贵的东西,竟在大学时期一次游泳中失去。
  要到现在才知心痛。
  奇芳会有这样的感觉吗,当然没有,奇芳在另外一个环境中长大,奇芳不知生母音容。
  韶韶所谓温馨的记忆可能令奇芳骇笑。
  那么窘,那么穷,吓坏人。
  〃韶韶,你为何出神?〃
  〃啊,〃韶韶抬起头,〃你看到对面桌子上的两位女士没有?同一件外套,真冤枉,好几万块一件的衣服似制服。〃
  邓志能不出声。
  不,这不是她心中所思所想的题目。
  从什么时候开始,韶韶已不再对他说老实话了?
  韶韶跟着说:〃奇芳真惨,连外公都不在乎她。〃
  〃韶韶,我同你说一个故事。〃
  〃长不长?太长的我不要听。〃
  〃你这人太没味道。〃
  〃还有,像孙叔敖司马光那种诲人不倦式故事,我也不要听。〃
  〃咄。〃
  〃你可以开始讲了。〃
  邓志能诉苦:〃要命,我是怎么认识你并且娶你为妻的?〃
  韶韶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开始诉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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