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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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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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立即红了,不说话。

    班长走上前,伸手去掏他的裤兜,掏出一块手表大的石头。班长举在眼前定神
瞅了瞅,是块普通的石头,就一甩手扔出很远。树五斤的心猛地收缩一下,眼前出
现了家乡的羊肠小路:那个送他当兵走出家乡小路的女同学,与他默默相对地站在
小路的尽头,很久,女同学弯腰从路上捡起一块石头,含泪说道:“带上我给你的
礼物,别忘了你的故乡。”

    家乡的小路在他的思念里渐渐拉长,一头系着他,另一头是炊烟缭绕的山村和
山村里那双含情凝望的眼睛。

    当班长一甩手扔掉那块石头的时候,树五斤瞥了一眼那片草地,知道不可能再
找回石头了。然而那块石头现在却总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想那块石头肯定还在那片
碧绿的草丛里静静地卧着,而且还像当年那样鲜活鲜活的。

    树五斤的心动了,他相信自己看到石头一定还认识它,它的色泽是家乡泥土特
有的色泽。他就想去试着找找它。

                                   7

    下连一个礼拜,老婆苏丽打电话让树五斤回家,说她的身体很不舒服,树五斤
就向上级请假,回去了一个晚上。

    苏丽其实没有病,她让树五斤回家,是要与他商量一件事情。树五斤和李茜的
新闻传到医院,有人问李茜有没有这回事,李茜愤怒地说:“睡了又怎么了?”这
话等于她承认与树五斤已经“那个”了,后来故事传成树五斤与李茜被苏丽当场擒
获。苏丽感觉到问题严重了,她万万没想到由于自己一时性急,竟惹出这么大一个
乱子。按这样传下去,树五斤年底是肯定要打背包走人了,这不等于搬起石头砸自
己的脚吗?

    实话说,树五斤与李茜的关系发展到何种阶段,苏丽并不清楚,她手里抓住的
准一凭证,只是李茜写给树五斤的一封信。

    树五斤住院的时候,李茜经常与他聊天,一起孜孜不倦地谈小说,谈小说的感
染力与人格力量之间的关系,俩人越谈越亲密,越谈越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树五斤动手术的几天里,李茜为他跑前跑后,心里那份情不自禁的焦虑和惦念,
连苏丽都看出来了。一天晚上十点多,苏丽去医院,正巧碰上李茜坐在树五斤的病
床边,一只手在摸他的额头。树五斤手术后一直有点发烧,假如换了别的护士摸他
的额头,苏丽不仅不会气他,而且会心存感激,但现在李茜在摸他的额头,苏丽就
觉得不舒服,当时便给了李茜个冷脸。

    苏丽心胸狭窄,树五斤与女同志相处比较谨慎,唯恐她产生误会。出院后,李
茜给他打过几个电话,只是一般的问候。一次她说要去单位看望他,他慌忙拒绝,
说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或写封信就行了。接着李茜真给他写了封信,说了心里的许
多烦恼。她告诉树五斤,她父亲突然得病去世了,才52岁好端端的说死就死了,人
的生命真是太脆弱;又说母亲希望她早点转业回长沙,那边已经给介绍了几个男朋
友等待她选择,等等。读完这封娓娓道来的倍,树五斤久久无语,心里顿觉怅然若
失。他想过给李茜回信,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李茜再没有打电话和写信
给他,他还以为去年底她转业了,直到春节收到她的贺年片,才知道她仍在医院。

    李茜给他的信,就夹在《沈从文自传》一书里。苏丽是从来不看书的,那次却
突然有了兴致,把树五斤带回家的书拿在手里翻弄。许多事情恰恰发生在细小的疏
忽中。

    苏丽看信的时候,树五斤还在埋头写稿子,直到她大声叫骂,他才发现她手里
拿着李茜的信。苏丽突然声嘶力竭喊道:“好呀五斤,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把一个枕头摔到他身上。

    树五斤说:“你干什么你?”

    苏丽说:“干你妈!”

    说着,又将他面前的台灯抓起来朝他身上摔。

    树五斤还说:“你干什么你!”

    “你别装蒜,说不清楚咱离婚。”

    “有什么可说的,不就一封普通的信吗?”

    “普通?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树五斤想尽快平息事态,缓和了口气向苏丽解释,说李茜那一阵子心情不好,
父亲去世,母亲在家没人照顾,她给我写信是想排遣心中的郁闷。苏丽“哼”了一
声,说道:“她怎么非要向你排遣?”

    树五斤说:“可能她觉得和我能够沟通吧,她喜欢看我的那些狗屁小说。”

    苏丽冷笑了两声:“沟通?鱼勾鱼,虾勾虾,乌龟勾王八。”

    这种吵架,不会有什么结果,最后就是各自生闷气。苏丽把信抓在手里,心里
像长了个瘤子,但她估摸他们也只是停留在拉拉扯扯的水平上。

    话又说回来,即使树五斤和李茜真有那事儿,像苏丽这样的聪明人,也不会把
家丑向外张扬,她自己也不知怎么昏了头,竟对王主任说了。最糟的是李茜还承认
了,这就是李茜太不负责任了,她自己不在乎,正好想转业,可苏丽在乎,树五斤
有作风问题能不转业?他转了业,苏丽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苏丽就坐不住了,打电话让树五斤回家后,对他说:“李茜承认这件事,不是
把你往火坑里推吗?你不能让她承认。”

    树五斤不耐烦地说:“什么事情没有,她承认什么?”

    “你没听说?她说跟你睡了。”

    “她是说气话,我猜得出。”

    “不管气话不气话,她不能这么说。”

    “是你先说的,怨难呀?”

    苏丽半天没说话,再说话时口气软了下去。她说我可以去找王主任解释清楚,
夫妻吵架,谁还不说些过头话?但你也要李茜去给你们主任说清楚,否认这件事。
树五斤摇摇头。苏丽说为了儿子小帅以后有房子住,你今年无论如何不能转业,你
不能走在李长水前面,让他们看我们的热闹。我求你去找李茜出面澄清事实,至于
你们两个人以后如何,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丽说着泪水汪汪,弄的树五斤哭笑
不得,心里酸酸的。他当然明白苏丽的一切苦心,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跟别人争
口气。想到这里,树五斤叹息一声,去安慰苏丽,说自己跟李茜什么事情都不会发
生,至于让李茜出面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苏丽估计树五斤不好意思对李茜张嘴,心里说,你不去找她,我去。

                                   8

    树五斤在一个温暖的午后,站在东郊亮马河畔茫然的四处眺望。

    他当新兵接受训练时的那片荒草地,如今已经被修剪成平展展的草坪,四周是
高档次的饭店大厦。树五斤惊奇地眨眨眼,觉得眼前的景象如同虚幻,这些高楼大
厦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他小心地走到草坪上,再分辨不出班长站在哪里扔掉他的那块石头。他毫无目
标地搜索着,心里知道找不到石头,却仍旧在很认真地寻找。一位穿白色工作服的
老人远远地瞅他,一看就知道老人是管理草坪的花工。

    老人走近他,问:“你找什么?”

    “一块石头。”

    “肯定很金贵,什么时候丢的?”

    “八二年。”

    “八二年?”老人笑了,四下望望说:“八二年这儿还是一片荒地呢,你真会
开玩笑。”

    树五斤感到很累,一屁股坐在草坪上。老人觉得这个当尽的挺逗,也就在他对
面坐了,说:“你八二年当兵了?”树五斤点点头,目光在一座座大厦之间腾挪。

    “真怪,这些楼啥时盖起来的?”

    “哟哟,七八年了,你做梦呀。”

    可不是在做梦。树五斤想了想,自己有很多年没从这边走过了,就说王府井吧,
新兵时去了一次再也没去过,十几年呆在军营,有点像桃花源中人了,竟不知岁月
之流失。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回了。然而,到了夜里又梦见那块石头静静地卧在草坪上,
等待他去捡。猛然醒来,石头仍在眼前晃动。他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去查哨。

    在一个僻静的哨位,树五斤站住,瞅着给他打敬礼的哨兵。哨兵挂着列兵衔,
个子不高,昏暗里看不清他的面孔,只听到不停吸鼻子的声音。夜晚已经很冷了,
哨兵的衣服上挂了层寒露,摸一把潮湿冰凉。

    树五斤问:“冷吗?我替你站一会儿,你活动活动。”

    哨兵说:“不用,谢谢树干事。”

    稍停,又说:“树干事不急着走的话,就陪我说几句话,好吗?”

    树五斤笑了,他知道哨兵晚上最怕的是寂寞。

    “一年的新兵?”他问。

    “一年。还要干两年,早哩。”

    “也快,眨眼的工夫。”

    “树干事几年了?”

    “17年。”

    哨兵轻轻哦了一声,显然是为这个数字吃惊。第一年的新兵总嫌日子过得太慢,
感觉前面的路很长很长,他们与老兵的关系一样就像婆媳之间的关系,在对老兵恭
恭敬敬的同时,期盼自己也早日熬成老兵。军营里流传着两句话:新兵盼过年,老
兵盼秋天。过了年,新兵就变成老兵了,又一批新兵将分到连队接替他们。老兵到
了秋天,就熬到了复退期,该回家上班种地娶老婆生孩子。想到这里,树五斤就开
始琢磨今年的老兵复退。他是机关下来蹲点的干部,复退工作出了差错由他负责。
五连今年的复退名额只有35个,而目前已到复退期的老兵有58名,他刚到连队没几
天,就有十几个老兵找他请求复员,个别兵还哭哭啼啼地摆出一大堆要走的理由。
老兵复退和已随军的干部转业正好相反,要求走的多,主动留的少。

    哨兵一直在想自己后面的路怎么走,他是准备考军校的,但又觉得军校毕业后
不知还要在部队干多久,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于是突然冒了句:“17年,那要熬
多长时间?”

    树五斤笑了,说:“比你熬一班哨的时间还快。”

                                   9

    五连连长性格开朗,脾气有些急躁,说话办事咋咋呼呼的。由于今年老兵复退
人员多名额少,连长担心老兵胡闹腾,提前十天把老兵集中在一个大屋子里。

    老兵们有些怨气,说连队是卸磨杀驴,把我们给软禁了。老兵们有情绪,集中
在一起的当天晚上吃饭唱歌,就明显地暴露出来了。他们只张嘴不出声,哼哼唧唧
的。树五斤站在队列旁也跟着唱,唱的是《说句心里话》。老兵们唱着唱着就断了
腔,都斜着眼去看队列前的连长。这时候,树五斤仍一个人坚持唱下去,而且声音
高亢,声情并茂。起初还有个别兵偷偷笑,后来都静悄悄的。

    等树五斤唱完歌,连长的脸色已涨红了,他想在树五斤面前挽回面子,于是喊
道:“重唱,唱不好甭吃饭!”

    又唱,仍旧哼哼唧唧。

    连长的嘴唇哆嗦两下,这是要发脾气的预兆。树五斤忙站在队列前面,和风细
雨地说:“饭都凉了,不想唱就算,想唱的时候再唱。”

    晚饭后,树五斤去了集中老兵的屋子,一个入伍四年的老兵说:“树干事到我
们集中营来视察呀。”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里放了十几张高低床,显得拥挤不堪。老兵们都坐在
床上,斜了眼瞅他,目光里透出幽怨和期待。他就问那个四年老兵叫什么,老兵说
叫贾乙,是代排长。树五斤打量了贾已,看出是个老实兵,就说:“贾排长,你来
一下。”

    贾排长跟着树五斤来到院子里,在昏暗的楼角旁蹲下,树五斤问:“贾乙,今
年怎么想的,走不走你?”

    贾乙没弄懂树五斤的意思,抬头看着他的脸。

    树五斤说:“能带个头,再留一年吗?”

    贾乙犹豫半天没说话,树五斤说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作为一名党员骨干,应
该起到带头作用。树五斤还不知道贾乙不是党员,按说他当了四年兵,又是代排长,
应该是党员了,但他因为体罚新兵挨过处分,就一直被拒于党组织之外。本来贾乙
的父亲死得早,姐姐已经出嫁了,上了年岁的母亲多病缠身,盼他早些回家,去年
就该复退。去年老兵复退时,连长把他叫到屋子里,没商量地说:“贾乙,你带个
头,让老兵们看看,你家中那么困难还能留下来,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贾乙就
不再多说,留下了。贾乙认为即使今年他不说复退,连长也会让他走,没想到下来
蹲点的树干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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